第三百八十六章 肺腑
琴音淙淙,悱惻纏綿,如水般緩緩掠過。
羅蒹葭不解,徐昭儀卻是粗通琴音。瞅著慕容薇凝神細聽,她也留意了一回,竟是李太白的古曲《長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夏蘭馨十指輕揚間,果真是美人如花隔雲端,令人添了些遐想。
夏蘭馨只奏了幾句,便停指一抹將琴收住,款款走回樓中。自宮婢新上的一碟木瓜酸乳片中拈了塊放到自己口中,脆生生笑道:「徐昭儀的梨蕊酒有些後勁,須得拿這個解酒。」
到似是少女有了心事,徐昭儀聰明地不問,只含笑命劉嬤嬤替眾人各裝個攢盒,挑了幾樣酸甜可口的蜜餞,留著路上解悶。
徐昭儀性子和善,到對羅蒹葭的脾氣。經由慕容薇牽線,兩人自此才算真正相識。一個盛情,一個至性,來往多了幾回,漸漸相熟起來。
因是進了八月,冊封大典在即,徐昭儀攜理後宮,便添了許多忙碌。
往常養尊處優慣了,如今事必親躬,徐昭儀便有些力不從心,不覺催動肝火上升。因口裡苦苦沒有滋味,又添了舌苔發黃、咳嗽生痰的症候,吃不慣太醫們開出的苦藥,便請了羅蒹葭來替她調理。
吃了兩日羅蒹葭開的小藥,又拿飲食調理,徐昭儀大有好轉,對羅蒹葭的醫術極為推崇。正想著請她再前來複診,劉嬤嬤來報,嘉義亭主已然進了宮門。
羅蒹葭曉得徐昭儀如今事多,忙得腳不點地。唯恐她耽誤了自己的身子,記掛著今日複診,一早便入了宮。
瞅準徐昭儀早膳之後的片刻閒暇,替她搭脈問診,又將藥方調喚,請劉嬤嬤泒人去抓。羅蒹葭欣慰地說道:「幸虧昭儀娘娘底子好,再吃兩日便無大礙了。那個菊花粥的藥膳益氣平肝,還是要常喝才好。」
記得當日徐昭儀用的粥底講究,羅蒹葭品出了高湯裡豬內、雞骨的滋味,又好意提醒道:「娘娘不要用那麼講究的粥底,但是白粥加些蜂蜜,煮那碗菊花粥最好,這幾日少用些葷腥,那痰便消得快些。」
徐昭儀頻頻頷首,吩咐劉嬤嬤叫眾人照著去做。因要張羅建安與康南兩國使團裡頭女眷們的住處,徐昭儀片刻不得閒,卻捨不得羅蒹葭就走,請她在百花洲逛逛,中午陪著她一起用膳。
說話間劉嬤嬤端上早間的藥,淺淺的藥盞裡不過小半碗的湯藥,雖然濃郁,沒有撲鼻的苦澀,反而透著清香。
羅蒹葭常替小兒開藥方,知道在藥裡添些陳皮與甘草中和,比太醫們的良藥可口,又是藥到病除。徐昭儀三兩口飲盡,就著宮婢捧來的漱盂漱口,越發覺得自己幸運,能與羅蒹葭結交。
好歹忙完了回到宮裡,徐昭儀與羅蒹葭用過午膳,便請她移步到花廳喝茶。劉嬤嬤特意呈了個新鮮菠蘿蜜的果碟,由著兩人邊吃邊聊。
徐昭儀如今心事順遂,越發憐惜羅蒹葭的命運。
當日羅蒹葭千里尋親,成了皇城裡頭一段佳話。後來太后娘娘賜了封號,徐昭儀也曾打探過她的來歷。自然不曉得她做為菊影菊老闆的過往,只曉得是新寡獨居,因膝下無子不容於夫家。
因想著那一日夏蘭馨無意間彈奏《長相思》,曉得少女們都有些心事,再瞅這羅蒹葭,堪堪雙十的大好年華卻要從此守寡,心裡便有些唏噓。
徐昭儀深深覺得羅蒹葭單靠著兄長與羅氏藥鋪終究不是長方,她遣退身邊諸人,再拿銀簽子叉起一塊新鮮的波蘿蜜,遞到羅蒹葭手上。
瞅著羅蒹葭單薄消瘦的身形,徐昭儀拉著她的手推心置腹說道:「與妹妹相交一場,雖時日不久,卻一見如故。我並不是存心打探妹妹的過往與日後,只想誠心規勸幾句,妹妹也好思量。」
西霞帝君仁厚,民風自來淳樸。若有女子和離或是寡居,待出了喪期,家人肯替她們做主,到也不用苦守。
瞧著羅蒹葭如此的人才,又有醫術傍身,徐昭儀真心替她惋惜。
想著她那位已然去世的丈夫不過是位商賈,從來商人重利輕別離,又是行商途中偶遇羅蒹葭,不見得真有幾分恩情。
少了三媒六聘,兩人之間不過寫了一紙婚書為據,這也是為何羅蒹葭夫家的族人們死死咬住,不認她身為於家婦的身份。
枉顧一個弱女子的死活,只為貪墨那於姓客商家裡的一畝三分地,逼得羅蒹葭千里尋親,眼見得不是什麼厚道之人,大可置之不理。
徐昭儀便想牽條紅線,聽聽羅蒹葭屬意什麼樣的男兒。總要替她謀求一份好姻緣,才算還得上她的人情。
羅蒹葭被拍花賊所辱,無法保有姑娘家清白之身,不得已才捏造這寡婦的身份,她心中早絕了嫁人之念。
見徐昭儀好心發問,只略略低頭嘆道:「蒹葭自經往事,心如死灰,早已不做如此打算。有羅氏藥鋪與兄長的一天,便算有安穩的家。」
徐昭儀只認做她為亡夫傷心,嘆道:「你到重情重義,只是斯人已去,活著的人卻要好生珍惜。令兄如此的人才,將來定有位賢伉儷相隨,以你的性子,豈肯成為他們的拖累?再者,如今你縱然有了封號,衣食大可無憂,難道便不怕年華老去,身邊便唯有幾個奴僕替你養老送終?人活一世,有幾多不易,萬萬不能再難為自己。你如今不用答覆,且回去仔細想想,我說的可有幾分道理。」
一番肺腑之言,句句合情合理,字字打動羅蒹葭的心弦。
也曾想過此節,只為與兄長的重逢來之不易,不捨得就此分離。
羅訥言因埋葬雙親,又因天南海北的尋妹耽誤了大好時光,以至於二十有三依舊孑然一人。午夜夢迴時,羅蒹葭更曾深深歉疚,自己已然累得父母雙雙身故,總不能拖累哥哥一輩子不娶親,耽誤了羅家的香火。
可是,若依徐昭儀的意思,自己隨便挑個人嫁了,從此相夫教子,又非羅蒹葭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