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花洲
徐昭儀自己是從奴婢走到今天的位子。吃過苦頭、享過富貴,見慣了世態炎涼,對人情冷暖太過熟悉。
雪月桃花不過是一道蛋清與蝦子的配菜,口味酸酸甜甜,無非勝在色澤明豔養目。宮廷御菜千千萬萬,這一道無論如何算不得什麼珍饈美味,卻是羅蒹葭口中難得一見的佳餚,慕容薇的暗示她何嘗聽不明白。
「這個容易,臣妾使人準備新鮮的大蝦,再尋上好的金華火腿與紫蘇葉子調味,屆時公主也嘗嘗臣妾的手藝」。徐昭儀話裡聽音,慶幸自己折在袖中的菜單根本未拿出來,只略坐了片刻便告辭回宮。
原是自己思慮不周,菜單上那些個鮑參翅肚的稀奇東西只會顯得羅蒹葭菲薄。徐昭儀將那張菜單扔進紙簍,在書案前落座,就著早間研好的濃磨,重新列了八涼十熱四個甜點外加一湯一煲的單子。
壓軸的重戲,不過是孟昭儀送來的雪蛤。徐昭儀想要煲一份人參雪蛤粥,即能美容,又可養顏,還包含了孟昭儀一片心意。
單子上所列的菜式大多是尋常東西,徐昭儀偏在花樣上翻新,將幾個冷盤的排列重新設計,計畫擺成花團錦簇的樣子。
再三再四瞧著應該沒有問題,徐昭儀這才輕輕擱了筆,算是完了這件心事。
徐昭儀心細,重新擬定的菜單一定要拿給慕容薇過目。
慕容薇見了那幾色菜式,知道徐昭儀對自己的提點心領神會,不由暗自點頭。與來送菜單的劉嬤嬤笑道:「有道是客隨主便,你家主子偏是這般小心。」
眼瞅著八月初三在即,徐昭儀那裡一早開出採買單子,由劉嬤嬤拿了自己的私房銀子,提前帶人出去採買。
徐昭儀自己開了庫房,精心挑出一套粉釉金線纏枝花卉紋的碗碟,配著同樣的杯盞。著人送去小廚房,只待明天取用,這才領著幾個奴婢將紫霞宮的後殿佈置起來。
紫霞宮的後殿有處四時不斷花開的園子,徐昭儀自己打理著玫瑰、芍藥、茶花、迎春、紫葉李等各色花卉。
園中有座百花洲,二層的小樓,原是小戲台改就。一色的楠木褪漆打成,配著古色古香的陳設與裝潢,即典雅又古樸。
二樓的軒廳三面都是鏤空雕花直接落地的窗扇,將窗戶一推,人在其中正可俯瞰園中姹紫嫣紅的景緻。
慕容薇所說的那些紫藤花,順著百花洲的闌干與那些雕花的窗扇爬滿枝椏,有幾樹還延伸到二樓的軒廳,又從蕪廊下緩緩垂落,似一幅紫色的帷幕。
若是客雅菜精,伴著外頭花香陣陣,裡頭茶香茗茗或是琴音裊裊,正是三五故舊知交飲酒聊天的好地方。
因嫌那帷幔的色澤太過黯淡,徐昭儀指揮著眾人,將軒廳裡的帷幔窗紗重新換成淡淡的水綠與鵝黃,又在廳內置了些新鮮的茶花與金桂,清淺的香氣便漸漸氤氳。
那墨玉的地面配著大理石座花梨木透雕的六扇屏風到也合宜,徐昭儀吩咐人拿水仔細沖刷地面,再往樓梯上鋪些淺顏色的地氈,這才滿意地扶著宮婢的手,下了木製的樓梯。
瞧著時辰還早,徐昭儀挽起頭髮,換了件窄袖宮衣便親自下了小廚房。
既說了親手下廚,徐昭儀對於宴請羅蒹葭有十二分的誠意。生怕明日來不及,要提前一日將那熬粥的高湯吊出。
往昔侍候太后娘娘的起居,徐昭儀沒少下過廚房。後來有了阿萱,若是兒子挑食,徐昭儀偶爾也會做幾道糕點,哄得兒子下飯。
如今到不算手生,徐昭儀熟練地將水大火煮沸,將劉嬤嬤採買回的新鮮豬腿骨與烏雞燙除血水。再重新換了小火,將豬腿骨連同烏雞,裡頭加上金華火腿、瑤柱、桂圓、冰糖等物,足足以小火煨了一個時辰。
撇去浮沫,幾番過濾,才瀝出一鍋雪白澄淨的高湯,留著明日煮粥。
劉嬤嬤瞧著徐昭儀忙活,知道勸不得,只將袖子一擼,麻利地打起下手。主僕二人在小廚房一直待到了午膳時候,將明日的一切準備工作打理就緒,徐昭儀才放心地回去用膳。
初三的正日子,午時不到,慕容薇便與夏蘭馨和羅蒹葭聯袂而至。
羅蒹葭本對這種宴請不熱衷,只為抹不過慕容薇的面子,勉強應承。
如今有了封號,羅蒹葭生怕在宮裡頭失了分寸,央夏蘭馨替自己挑衣。
選了件緋紅色挑繡折枝海棠的杭綢帔子,滿頭烏髮挽做低髻,髻上簪著一朵淺紅碧璽的珠花,兩枚同色碧璽的耳墜大小若蓮子米。
因是初見,羅蒹葭送了徐昭儀兩盒自制的檀香,靦腆笑道:「聽大公主說,昭儀娘娘喜愛誦經,些許檀香不成敬意,是蒹葭自己燒製,或可益氣寧神。」
徐昭儀只曉得羅蒹葭如今寡居,原以為是性情沉鬱的女子,打量她衣裳首飾卻不在孝中,只做她丈夫離世已久,也不在意。
又聽羅蒹葭說話做事不卑不亢,更是難得知禮之人,徐昭儀更為歡喜。
接了羅蒹葭送的檀香,徐昭儀誠心謝道:「如今能與幾位在百花洲小酌,全拜嘉放亭主所賜。所謂大恩不言謝,我便不做矯情之人。今日設個小宴,單為賞花飲酒,賓至如歸。」
見羅蒹葭的香包裝仔細,徐昭親手解了系香的米色絲帶,打開一隻朱漆小匣,取出裡頭的香來,放在鼻端輕輕一嗅,命人點在銀製鏤空的花球裡。
徐昭儀向羅蒹葭輕輕舉杯,飲了一口自釀的梨蕊酒,淺淺的紅暈浮上臉頰:「今日借花獻佛,拿亭主的檀香添百花樓的雅緻,更為宜情宜趣。」
兩杯酒下肚,羅蒹葭面上也是一點醇紅,添了些嬌豔,恬柔笑道:「些許微薄之物,倘能入得昭儀娘娘法眼,是蒹葭的榮幸。」
徐昭儀凝神細觀,眼前人雖瞧著落落大方,眼中終是有少許的怯意。
簡直與往昔的自己一樣。從奴婢一朝成為昭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時不慎落了別人話柄,成了他人的談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