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威懾
「傻子,你竟認不出她來?」夏蘭馨一身月白色繁繡海棠花的錦衣,襟上紅碧璽的扣子豔如桃蕊。
她愜意地倚著亭間闌干,以指代梳,理著被夜風吹亂的發絲,瞧著慕容薇微微氣結的臉。
喚慕容薇做傻子,普天之下,除了夏蘭馨,大約再無人敢有這樣的膽色了。慕容薇無瑕與夏蘭馨計較,細細回思著方才瞧見菊影的眼熟,越發好奇起來。
夏蘭馨將長發籠在背後,身影似身後窈窕的芍藥花,她輕點著慕容薇眉毛間輕輕調笑道:「重裡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番回京,你也就還清羅訥言的人情了。」
羅納言妹妹的畫像,慕容薇也曾見過,因有夏鈺之的人私底下幫忙,她並未多做留意。此番聽夏蘭馨一提,記憶裡那絹絹若畫的女子模樣便躍然心上,果真與菊影有幾分相似。
紫陌守在亭子外頭,兩人也能傾心相談,夏蘭馨眉梢含笑,悄聲說道:「酸秀才拜託你尋找妹妹,十有八九便是此人。你沒聽人家說『殘菊逢霜、形隻影單』,分明是與家人失散之意。」
菊影今日濃妝未曾洗去,便瞧不見她清水出芙蓉的真實模樣,是否真是羅訥言的妹妹,還有待參詳。明日要給表姐下帖子,慕容薇不便傳喚這名喚菊影的戲子,便囑夏蘭馨好生瞧一瞧。
若真是羅訥言的妹妹,替她贖了身帶回京城,人家兄妹團聚,也是一樁喜事。
夏蘭馨滿口應下,遣了小螺過來:「去告訴郡守夫人,菊老闆唱得戲好聽,可惜今日散得太早。明日我單獨請她,也不用上妝,只清唱一支《桃花扇》聽聽。」
《桃花扇》亦是崑曲名劇,夏蘭馨點得很合時宜。
小螺答應著曲膝退下,自去尋郡守夫人傳話。慕容薇與夏蘭馨又小坐片刻,覺得夜風微寒,丫頭們捧著披風為主子添衣,兩人才各自回寢室歇下。
第二日慕容薇起得遲,用罷早膳已近了巳時,去姨母房裡稍坐了片刻,便回來給表姐親手寫帖子。
崔家門庭不高,沒有身有誥命的夫人,慕容薇便無須傳喚,撇開老夫人與陳欣華的婆母,只給表姐一人下了帖子,請她帶著兒子前來相見。
將帖子封好,慕容薇也不遣驛館的下人,只吩咐流蘇去向表姐請安,再奉上自己親手寫的帖子。
公主身邊的大宮女,不要說是崔家,便是朝廷命婦都要高看一眼,卻特特前來給陳欣華請安。比之前番粘氏到府,崔宅裡上下又是一陣忙碌。
流蘇卻不管旁人,乘著楠木褪漆的馬車一路進了垂花門,向等在門口的崔氏等人見了禮,連老夫人房中也不去,直接便去了陳欣華的院子。
流蘇著了一等宮女的宮裝,依舊是收得腰身合宜的鵝黃蜀絲宮裙,垂落碧綠的絲絛。行走間蓮弓彎彎,露出半隻淡粉色的宮鞋,上面繡著盛綻的芙蓉花,花芯裡綴的東珠圓潤光澤。
這般的氣度儀態,比自己嫡親的女兒都勝出幾分。崔氏望著流蘇聘聘婷婷的背影,一時默默無言。
陳欣華陪著流蘇進了自己院中,請她落座,又吩咐小丫頭斟茶,顯得十分熟稔。
只是多年前曾經見過,彼此依稀都能認出對方的模樣。因著慕容薇的高看,流蘇對陳欣華十分恭謹,並不落坐,先向她下拜請安。
陳欣華豈敢真受流蘇的禮,趁她還未下拜便扶住了她的身子。
人前的流蘇卻極識大體,她不顧陳欣華的勸阻,端端正正行禮問安,顯得即親熱又恭敬:「奴婢流蘇給大姑奶奶請安,公主日常十分牽掛,因昨日到得晚,才未打擾姑奶奶,今日一早便遣了奴婢前來。」
流蘇話不多,只坐了一旁的繡墩,也不提崔府其他的人,向陳欣華問安之後,便奉上慕容薇的帖子,再恭敬地行禮告退:「公主說明日一早泒車來接姑奶奶與哥兒過去,好生敘敘姐妹情誼,不枉這幾年才見上一回。」
陳欣華房中不乏其他各房的眼線,流蘇這一番得體的話語不過須臾功夫,便似一陣順風吹過,在崔府裡傳得人盡皆知,也傳進粘亦纖住的西跨院。
粘氏依舊住在崔府,她當日見識過流蘇的風度,那一身手工精絕的蜀絲長裙,生生把兩個精緻裝扮的女兒都比了下去,為此粘氏還不痛快了些時候。
聞得慕容薇泒了流蘇來請安,連老夫人房裡也不去,這樣行事似是對崔家有些芥蒂,到含著震懾的成份。粘氏再想到侄女往日所作所為,心裡先有些墜墜。
再看粘亦纖,哪裡還有往日的跋扈,低眉順眼地坐在姑姑面前,可憐兮兮揚著一張臉,輕輕牽住了姑姑的衣袖。
陳欣華的婆母齊氏是長房長媳,方才迎在垂花門前,亦盼望公主能愛屋及烏,見上自己一面。
見流蘇態度疏遠,只是下車時禮節上的問安,送來的帖子上又提也不提崔家,只約了媳婦兒和孫子,連兒子都未提及,齊氏心上也是一揪。
兩個兒媳鬥法,齊氏不是不明白。礙著二兒媳的姑丈在江陰做官,大兒媳又能忍,能睜之眼閉之眼的便全被她搪塞過去。
齊氏明白,終究是為了息事寧人,她到底委屈了大兒媳幾分。
如今看來,大兒媳也是個狠的,不驚動娘家父母,竟一狀告到了公主面前。趁著公主路過揚州,這是明著給兒媳體面,暗裡打崔氏全家人的臉啊。
齊氏心內慌亂,怕自己一時對二兒媳的縱容給崔家帶來大患,想去找丈夫討主意,又不敢為這些內宅事擾了丈夫,急得在屋內團團亂轉。
尚榮院裡,崔老夫人聽了韓嬤嬤一字不落的稟報,一掌重重拍在羅漢榻的炕桌上,扛得手生疼,依舊沒有壓下心頭的火氣,沉著臉傳了齊氏來見。
各房裡風雲暗湧,到是陳欣華並不在意。她接了慕容薇的帖子,去老夫人跟前回了話,又與丈夫說過,再預備下第二日要穿的衣裳,就照舊去正廳打理府中事務,與往常並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