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家書
自打春節過後,慕容薇與姑母家的兩位表姐多有走動,亦曾去閣老府探望表嫂柳氏,與姑母一家十分親厚。
因與陳芝華一起承辦了詩箋會,慕容薇對二表姐更多些親近。此番來到玉屏山行宮,慕容薇給母后寫家書的時候,亦沒忘記給陳芝華也寫一封。
陳芝華年前隨著父母啟程進京十分倉促,因擔心京杭大運河裡會有浮冰,走了一半水路一半陸路。因是天寒地凍,加上年關將至,一路所見十分蕭條,景緻與慕容薇所見並不相同。
揚州、鎮江、無錫等地,本是陳芝華那一路進京的行程。十里繁華的地界,因著天寒人稀,到添了蕭瑟之感,陳芝華心內感慨,亦曾將沿途景緻與風土人情講給慕容薇聽。
去歲冬日,一向少見雨雪的江南竟處處白雪飄飛,撒鹽飛絮一般,陳芝華一路走來都是飛雪連天,亦憂心父親與整個陳家的命運,心情更是忐忑,與慕容薇此行大相逕庭。
陽春三月,草長鳶飛,江南如畫,簡直一步一景。慕容薇在信中將沿途所見都詳細說與表姐,與她一同回想臘月裡匆匆的行程,每封信都寫得愜意無比。
提到安國夫人有意在返程時觀看揚州的瓊花,知道她們約略會在揚州逗留幾日,陳芝華言辭婉轉,提了小小的請求。
信中,陳芝華娓娓訴道,年前入京時路過揚州,因聖旨催得急,沒能停留,只大姐夫婦二人在碼頭上匆匆拜見了父母,停了不過一刻鐘的功夫,父母深以為憾。
陳芝華又說,那時天寒,因見大姐咳得厲害,面色亦不好看,父母很是擔憂。後來大姐雖然遞了家書,說是身子無恙,母親依舊時時掛懷。
大表姐想來與二表姐當時的心思一樣,姑父至仕多年,都不曉得這趟入京究竟是吉是凶,不敢拿些許小事分了姑父與姑母的心,才不願多說。
可憐天下父母心,姑母必然是怕大表姐淑婉隱忍的性子作祟,怕她只報喜卻不報憂,才有諸多牽掛。
末了,陳芝華以清雋的行草續道:「吾妹若是返程有暇,祈在揚州傳大姐驛站一見,以慰母親牽掛之苦,芝華不勝感激。又及:大姐膝下有子,外甥年已三歲,憨態可掬,吾妹若是得見,必知愚姐所言不虛。」
陳芝華這封信措辭十分小心,又大有深意,慕容薇翻來覆去讀了幾遍,方弄懂信裡的意思。
前幾封京城的來信,陳芝華並未拜託楚皇后,而是自己走的官府驛站,這一封,卻與楚皇后一起,用了五百里加急。
論起來這樣的請求其實是姑母來信更為妥帖,大約姑母心有怯怯,怕若被慕容薇所拒一時不好回頭,才假托陳芝華之口,當做姐妹二人的私事。
陳府裡若真得牽掛大表姐的身子,姑母如今已是正二品的閣老夫人,早已在京城站穩了腳跟,只消泒個心腹的婆子下一趟揚州,還怕大表姐的夫家不高接遠送的侍候?
母后從前的家書亦是平常,並未走五百里加急的路子,此番夾了陳芝華的信,又特特以加急來送,大約陳芝華的意思根本就是母后的授意也未可知。
朝堂局勢微妙,牽一髮而動全身。既然母后要自己在揚州高調與大表姐會面,不曉得想打得是誰的臉,牽動的又是哪家緊緊繃住的琴弦?
慕容薇思慮良久,吩咐瓔珞磨墨,先給母后寫信報了平安,又提筆給二表姐寫回信,說會與姨母商議,在揚州多留幾日,定當見大表姐一面,回去與姑母面稟云云。
至於陳芝華特特提起的小外甥,慕容薇亦從容下筆:外甥約比四弟略小,甥郎隨舅,大約與表兄們幼時一般聰慧。妹定當一見,回程時轉告姑母稚子憨態,慰長輩慈愛之心。
寫完回信,慕容薇將兩封信合在一起,吩咐瓔珞去找夏鈺之安排人送信,亦走加急的路線,顯得更加招搖。
母后想昭示慕容皇族與陳家關係匪淺,重用姑父擔起重任,大約知道自己委屈了陳家多年,試圖慢慢補償,這亦是慕容薇的心願。
眼見窗外已是暮雲四合,天邊晚霞似火,彷彿被丹青重彩濃濃塗抹過。慕容薇瞧著天際風雲瑰麗,變化萬千,山間景色美不勝收,更燃起強烈的使命感,想要牢牢守護身邊每一位摯愛的親人與家園。
一人用膳無味,依舊請了夏氏兄妹過來,三人邊吃邊聊,慕容薇便將在揚州多留幾日的話說與夏鈺之,要他打聽大表姐婆家附近可有合適的驛館住處,好方便大表姐帶著小外甥覲見。
些許小事,夏鈺之隨口應下,稍後交給侍衛辦理,吩咐人先去打前站。
晚膳用畢,瓔珞便捧茶漱了口,又給三人重新沏上香茗。
行宮寢殿內,夏鈺之品茶觀陣,慕容薇依舊與夏蘭馨對弈。
她的棋風越發大膽狠厲,帶著殺伐決斷的乾脆,將手中白子利落地落在墨玉棋盤上,輕輕提起幾枚被圍的黑子,臉上清湖瀲灩般浮起一個笑容:「既是早有驕縱之名,何妨再行驕縱之事,便讓這驕縱二字實至名歸。」
樺燭影微,媚而迷濛。捫心自問,在夏氏兄妹眼中,慕容薇不過平日稍稍嬌憨隨性了一些,卻不似京中權貴圈中所傳,驕縱跋扈的名聲在外。
如同今春詩箋會上,襄遠伯府裡溫嫿那般不著調的鬧劇,一年裡總有幾回,處處針對著慕容薇,是巧合或是設局,到也無從考證。
夏鈺之也曾細細揣測,到更似有心人為之。越發覺得有人幕後操縱,故意傳這樣的名聲,為得到像是成全蘇暮寒溫文爾雅、翩翩如玉的人品,給他本就口碑甚佳的言行再錦上添花。
有了這樣的猜疑,有蘇暮寒在一味涼的行事,有慕容薇關於前世的敘述,如今又從顧晨簫口中聽到玉屏山這般的秘密,夏鈺之對往日親如手中的兄弟,無法再以平常心相待。
那夜的花彫如清冽的甘泉,澆滅的是他對慕容薇青澀純真的愛慕。亦是滾燙的熱油,熊熊燃燒起來,又使他本就昂揚的精忠報國之心,愈發經過了淬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