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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動工

 壽康宮裡有直通浣溪堂的秘道。

 皇太后若想聯繫老太君,自然有隱秘的法子,不叫旁人知道。

 日暮時分,一紙皇太后親筆寫就的密函經由壽康宮,傳到夏閣老府裡浣溪堂內,擺上老太君的書案。

 老太君讀完了皇太后龍飛鳳舞的筆跡,掀起香爐蓋子將密函投進去焚燬,指尖微微顫抖。她枯坐半晌冥思苦想,一時駭然睜開雙目,透出森然的寒光:「亡國餘孽,死而不僵。」

 老太君提筆寫信,速度飛快,刷刷幾行寫就,再吩咐羅綺幾句。羅綺領命,從鴿舍裡挑了幾隻潔白健壯的信鴿,帶到老太君房裡。

 信鴿撲棱棱飛起,由浣溪堂的後院各自飛向不同的方向。映著天邊五彩晚霞,隱沒在越來越深的夜色裡。

 明亮的燭火映著炕桌上墨玉的棋盤,也映著老太君凝重的臉。她一手執白一手執黑,對著一幅殘局冥思苦想,一邊落子一邊自言自語:「棋至中盤,勝負未分,我莫浣蓮一生叱咤風雲,豈是輕易認輸之人?」

 夏閣老本是有事找老妻商議,他立在廊下,見高麗紙糊的窗紗上映著老妻垂頭思索的剪影,默默佇立良久,不打擾老妻的冥思,又悄悄轉回身去。

 二月二,龍抬頭的吉日,天上果真飄起毛毛細雨。

 大地泛青,春種秋收,今年第一場春雨灑在播種的季節,來得正是時候。

 天街小雨潤如蘇,草色遙看近卻無。

 如牛毛、如細針,綿綿細雨打濕了遠處深綠濃翠的枝頭。春回大地,萬物復甦,西霞皇城裡到處是欣欣然的生機。

 排雲閣便在這樣的好日子裡破土動工了。

 此前,曾由欽天監正使江留寫過一篇冗長的祭文,被崇明帝當場指責辭藻華麗,空洞無物,有譁眾取寵之嫌。那篇祭文被直接駁了回去,崇明帝令副使宋維源重新寫過。

 敢以雪災指天怒,詆毀自己的政績,江留其罪當誅。

 得了夏鈺之的秘報,崇明帝早有殺掉江留的意思,只是苦於未發現江留背後還隱藏著什麼秘密,又牽連到哪些大臣,這才遲遲未動手。

 宋維源這個奇才,不愧是天機子的徒弟,崇明帝召見了幾次,發覺他竟然精通周易、算術,又通天文、曆法,還熟知水利、農業,簡直是一本活的百科全書,崇明帝深知自己撿到了寶,又懊惱叫他在欽天監閒置了多年。

 宋維源隱去自己妹夫那一節,坦承自己上書是受了夏鈺之的影響。夏家送給自己這麼個人才,崇明帝心裡又給夏家的功勞簿穩穩記了一大筆。

 與陳如峻議了幾回,宋維源這樣的人才放在欽天監裡老死簡直是暴殄天物,至於任職工部主抓農業還是水利,亦或不拘一格直接提個侍郎的位置,還需要好好轉圜。

 一時難下決斷,崇明帝且多容江留幾日,反正江留如今動輒得咎,早為日後丟官鋪好了路。

 如今,細雨濛濛之中,伴著宋維源一篇氣氛恢弘、言辭簡潔的祝頌,崇明帝身著禮服,攜了楚皇后的手,兩人同時拿著宮人替過來的鐵鍬,挖了排雲閣的第一鍬土。

 戶部的銀子撥得足,工部的圖紙出得詳細,又有工部尚書親自監督,底下匠人徭役各自就位,排成三班日夜不休地趕工,排雲閣修建的速度齊快,短短幾日便已挖好了地基。

 伴隨著歇工的鐘聲敲響,工地一側的空地裡,早已預備好了匠人的飯菜,整整齊齊裝在大桶裡,除了米飯青菜管飽,一人還有一大勺紅燒肉,澆在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上,吱吱冒著肥油,香氣飄出老遠。

 工錢豐厚、吃得舒心,排雲閣又是供奉西霞有功之臣、悼念陣亡將士,匠人們自然感念皇恩,沒有一個偷懶磨滑。

 二更時分,皇城裡多多數人已然進入夢鄉,排雲閣的工地上依舊挑燈夜戰。四周燃著松油火把,照得亮如白晝一般,當晚班的匠人們吃飽喝足,正卯足了勁兒壘著大塊的青磚,個個幹勁十足。

 戶部尚書錢唯真今日赴了一位同僚的晚宴,回府時特意繞路此處,遠遠觀看那漸漸砌高的閣樓。

 離著工地還有幾十步遠,錢唯真命落了轎,他搭起轎簾往外看去。見夜已漸深,排雲閣的工地上依舊是一片紅紅火火的模樣,心裡向吃了蒼蠅一般噁心。

 想到工部今次如此長臉,短時間內便拿出了具體的方案,再想到修建排雲閣這筆額外的開支和當日在金鑾殿上被崇明帝當眾打臉,錢唯真方才喝到肚裡的美酒便全化做怨氣。

 戶部的撥款一向拖沓,錢唯真有時候油鹽不進,甚至對內閣的決定也陰奉陽違。這次在殿上吃了虧,卻不敢有一分怠慢,全部如期如數撥到工部。

 做為識實務的權臣,首次見識了崇明帝態度的強硬,錢唯真極為聰明,雖然往外拿錢肉疼,卻不能去硬碰硬觸君王的霉頭,因此他沒有多說一句話。

 只是心裡著實不痛快,往日仗著曾做過崇明帝的上司,皇帝一向對自己多有尊重,那日卻毫不留情,守著滿朝文武對自己反將了一軍。

 戶部一向財大氣粗,輸在兵部與工部的同仁面前,著實沒有面子。

 錢唯真重重一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詩箋會上,女兒與襄遠伯府那個什麼溫四小姐一起,被慕容薇當眾羞辱,在一眾千金與夫人們面前丟了臉,回府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也只能命夫人好生安慰,暫時嚥下這口氣。

 他錢唯真的女兒,該嫁給天下最尊貴的人,做個高高在上的人物,卻被一個小丫頭欺負。

 自始至終,錢唯真沒將神位登上寶座的崇明帝看在眼裡,更不用說他的幾個晚輩。坐在寬敞的四抬大轎內,錢唯真做了個起轎的手勢,轎桿上一盞玻璃罩燈映得他目光明明滅滅,透出滿面陰鷙之色。

 而此時的蘇暮寒,正立在自己的書房內,打開一幅父親的畫像靜靜觀望。

 在父親栩栩如生的絹畫之前,已然默默佇立了良久。

 似是緬懷,又似是探尋,或者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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