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保全
夏蘭馨娓娓道來,又怕下晌慕容薇見了夏鈺之打趣,先把自己摘出。笑著在慕容薇耳邊說道:「我從母親那裡悄悄聽來的,你可別說出去。」
慕容薇杏眸含笑,再三保證,又帶著好奇心問道:「是哪一家的女孩兒?咱們可算相熟?」
夏蘭馨搖頭,「只聽母親提了幾家千金,說是請祖母看看,不曉得祖母大人更屬意哪個。三哥又是倔脾氣,總要他點頭才行。」
想想夏鈺之那張桀驁不馴的臉,再想想他聽著這個消息能黑成墨壇,慕容薇先撐不住,撫在大迎枕上笑出聲來。
夏蘭馨支著下巴,拿調羹輕輕地撥弄著一塊荔枝果肉,說道:「說起來,有一個你也知道,便是翰林院大學士孫大人的孫女,我及笄那一日的贊者。」
自己遠嫁時,夏鈺之尚未娶親;自己歸國時,夏鈺之已然扯起義軍的大旗,最終也不知他到底娶了誰。
上次聽夏蘭馨提到孫小姐,慕容薇已仔細打探了她的來歷。
孫小姐閨名佳柔,父親是翰林院大學士孫世成的嫡子,在膠州做官,任從五品的知州。
孫佳柔十歲時隨母親一起,去了父親任上,這一住便是五年,而不像孫家其他姑娘,都養在祖母跟前。
京中說法是佳柔姑娘純孝,今春重回京城,原是代母親給生病的祖母侍疾。祖母病好之後捨不得她,便留她多住些時日,預備過了年再隨父母返回膠州。
孫佳柔此人,便在京中也極少應酬,很少隨著祖母嬸娘們出門。夏蘭馨的及笄禮上,好似才第一次在京中貴人圈中公開露面。
濯如春月,灩如芙蓉,行為穩重,舉止端莊,人情世故極為練達,那一日在夏府,她從一眾名門閨秀中脫穎而出,很得了各位夫人的讚賞,大約給沈氏也留了極好的印象。
只是本人再好,身份地位到底不高,康平侯爺既有意為兒子選最好的,無論如何也挑不到她。
慕容薇咬唇輕笑,耳上碧玉垂珠墜清清蕩漾,有些猜不透夏家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
已替三哥約下午後會面,夏蘭馨便不多留,用過午膳就告辭出宮,順便吩咐小螺帶走那壇打開不多時的杏子酒。
慕容薇心裡有事,又怕誤了下午的時辰,便不回寢宮安歇,只在榻上躺了片刻,吩咐瓔珞半個時辰後來喚醒她。
想想雲家,再想想孫家,猛然之間醍醐灌頂,萬分通透。
局勢危殆,父皇母后不能參透,兩世重生的她卻知道。夏蘭馨方才無意間能透出此意,想必是曾聽人講起。這樣老辣的眼力,不是出自夏閣老,便是出自老太君。
雲家世代書香,不與朝野往來,唯有弟子滿天下。
一旦時局變動,憑著姑蘇雲家的金字招牌,足以庇護雲家的兒媳婦安然無恙。所以老太君動了心思,要將嫡親的小孫女從戰亂中摘出來,才會把夏蘭馨說與雲家。
翰林院大學士孫世成,印象裡沒有做過千禧皇朝的官,不曉得何時歸隱,到很懂得明哲保身。
此人看似一門心思只做學問,從不結交朝中權貴,實際看得深遠。他身居亂世仍能遊刃有餘,早早安排了家人的後路。
慕容薇熟讀西霞的輿圖,江河山川歷歷在目。膠州看似地偏人稀,卻是水上樞紐。孫世成把兒子放在膠州,自然看懂了這裡海陸交通極為便利。
朝中若有變故,東渡扶桑亦或北上高麗,孫家有兩重選擇。亦或孫老慧眼,早有此意,只待時機成熟,便舉家東渡。
他的嫡孫女養在膠州不進京,看似不受祖母憐愛,實際卻是保全之策,該是最得孫家歡心的姑娘。
夏鈺之娶妻,老太君十之八九,屬意的便是孫家小姐。孫世成老薑再辣,也比不過老太君的心機。什麼為祖母侍疾,什麼祖母疼惜便留在京裡,全是不得以說給外人聽。
夏家想要她做孫媳,孫世成便不能將她送走,這是吃了黃蓮也說不出的苦。
夏蘭馨入雲家,不過是保全她自己,為幺孫安排好這條退路,才是點睛之筆。不管是在扶桑還是高麗,夏家都有機會東山再起。
而夏閣老一家,明知已與西霞牢牢綁在一起,不管是康平侯爺,還是世子夏鏵之一家,亦或世子夫人胡氏的娘家,若朝中戰亂,都將為西霞死而後已。
骨肉親情,身為長輩做出這樣的取捨,便是錚錚鐵骨也要肝腸寸斷。夏府如此殫精竭慮,為一雙孫輩打算,原來早已存著閤府精忠報國、捨身成仁的大義。
慕容薇想通此節,看清了夏家的立場,更是心潮澎湃。她朗朗低笑數聲:「素手誰挽風雲系?天時、地利、人和倶在,我偏不信這一雙素手挽不迴風雲。」
瞧著自己一雙雪白的柔荑水嫩嬌弱,心上分明有了千鈞力氣,揚聲吩咐瓔珞為自己更衣。
午後寂寂,慕容薇只帶了瓔珞,去壽康宮外頭那一片冰封的湖面。湖的西側,與高大的桂花樹相對,是一整塊瘦瘦的太湖假山石,嶙峋緊挺。
桂花樹東是三間帶著抱廈的花廳,原是預備遊湖的人更衣休憩的所在,隨著皇太后移居壽康宮,這片湖少有人遊玩,變得安靜沉寂,那三間花廳也就閒置。
夏鈺之就在花廳內等她,他早到半個時辰,已然泡好了兩人常喝的茶。除了金吾衛的實職,他還掛著御前侍衛的名,有隨時出入宮闈的腰牌,要在宮內騰出一塊清靜之地,那是手到拈來。
瓔珞向夏鈺之請安,為兩人鋪設了坐墊,扶慕容薇坐下,便帶上了花廳的八角門,立在不遠處的桂花樹下等候。
夏鈺之逆光而立,他的身材高大,長眉斜斜飛入鬢角,英俊的臉上有些凝重,沉默地望著慕容薇,慎重地開口。
「阿薇,七日之雪一字不錯,我已擢宋維源的妹夫為百戶。羅訥言此人的本事,也如你所說。我就想問,欽天監正使的確與暮寒私下來往多時,你又是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