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合污
年少的蘇暮寒目光眉彩,皎皎如月,那是怎樣一張動人心魄的容顏。
溫嫿只覺得轟隆一聲,似被雷電擊中,從頭皮麻到腳後跟。
垂髫女兒最初的悸動,是她這些年來埋在內心最底層的秘密,奈何身份相差雲泥,一個人也不能說。
恨那些可以與蘇暮寒比肩的貴女、恨溫婉、恨周夫人、更恨自己府上沒落的身份。爵襲三代,祖父一輩、父親一輩、還有兄長一輩,襄遠伯府勳貴的身份就走到了頭。
再過些年,這京裡便沒有什麼襄遠伯府,宮廷聚會、王府宴客,以前能過的日常生活,她將無法融入。
伯府的子侄輩們想要做官,也要依著科舉一步一步走起。十年寒窗,擠過獨木橋的少之又少,單看府裡眾人的行徑,又哪裡有希望可言。
那一日聽母親說起蘇暮寒,溫嫿聽得留心,更為他難過。今日為了賣弄,不免打抱不平。仗著酒意壯膽,說得又是添油加醋。
見溫嫿大有囧意,面上還是一片茫茫然,慕容薇以帕掩唇,輕輕含笑,望著錢瑰說道:「錢小姐,襄遠伯府的姑娘話裡不清不楚,你來告訴本宮,方才你們究竟是在說誰?」
錢瑰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膝蓋痠疼,心內已是苦不堪言,只怕慕容薇當做她有心聽溫嫿的編排。再將身子彎得更低:「公主殿下,溫四小姐有些醉意,與臣女說了兩句沒頭沒腦的話,臣女愚鈍,竟沒聽清楚。」
從背後狠狠擰了溫嫿一把,指望她能看看清楚,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亭內背陰,瑟瑟小風一吹,將只著了春衫的溫嫿吹得清醒幾分,又見慕容薇面沉如水,錢瑰依舊小心翼翼保持著行禮的樣子,酒意登時去了七分。
溫嫿頭上冷汗冒出,也不顧苔深地冷,往慕容薇面前一跪,重重叩下頭去:「臣女失儀,冒犯公主,請公主息怒。」
「襄遠伯府四小姐,你是溫尚儀的嫡姐?」慕容薇斜睨她一眼,眉間儘是冷意。
「回公主,溫婉正是臣女的八妹」,酒意上湧,被涼風吹透一身冷汗,溫嫿有苦難言,只埋怨自己不該胡說,哪裡還有方才的膽子。
慕容薇冷笑連連,指在她的眉間:「襄遠伯府雖然沒落,終究也是勳貴之家,竟有你這種言行失儀的人,難道伯府的的規矩是這樣教的?還是伯府裡本就烏煙瘴氣,只溫尚儀隨了母親,出淤泥而不染塵?」
言詞犀利,連襄遠伯府也一併罵在裡頭,半分不留情面,卻將溫婉母女摘得乾乾淨淨。
溫嫿瑟瑟發抖,不敢回慕容薇的話。錢瑰便是有心相勸,也不敢插嘴,一直曲著的腿已經發軟,即惱溫嫿,心裡又將慕容薇與雲持咒了千百遍。
終於等到慕容薇向自己做個抬手的姿勢,錢瑰立起身來,卻見慕容薇向自己微笑:「錢尚書府上到是家風嚴謹,錢小姐想必不與這種人為伍?」
話裡隱隱嘲諷,錢瑰又如何聽不出來。溫嫿一向以自己馬首是瞻,若自己應了,便顯得不夠義氣,若是不應,慕容薇又豈是她能得罪。
錢瑰眼珠輕輕一轉,已將形勢看得分明,她再向慕容薇行禮,回道:「錢瑰自當潔身自好,多謝公主教導。」
把自己撇清才是最重要的,舍卻一個溫嫿,身邊依舊好友如雲,錢瑰如何肯吃眼前虧。
慕容薇望著錢瑰的目光總算有些暖意:「幸好錢小姐是非分明,本宮還在想,莫非錢大人府上也有些是非不分?到是本宮多慮了,錢小姐便替本宮想想,該怎麼處罰這種以下犯上之人。」
有其父必有其女。錢瑰八面玲瓏的個性,隨足了她的父親,便是對著溫嫿這般毫無用處的人,依舊不肯得罪,慕容薇偏不如她的意。
牆頭草,隨風倒,說的就是錢唯真這種人。
錢氏一族,位居高管,如今也是令慕容薇最為憤恨的人。
昔年任職西霞戶部尚書的從一品大員,搖身一變,依舊是千禧的重臣,深得蘇暮寒寵信。
眼前的這位尚書府掌上明珠,在上一世裡一直不曾議親。直待年近雙十,蘇暮寒血洗了西霞皇宮,她與父親一樣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做了蘇暮寒的宸妃娘娘。
蘇暮寒一直未立中宮,這位錢宸妃便是後宮最大的人物。
若不是錢唯真將女兒待價而沽,與蘇暮寒達成某種協議,便是早與蘇暮寒勾結一氣,暗地裡投了反賊。
不然,錢唯真那樣的見利忘義之人,不見兔子不撒鷹,怎麼會對女兒的未來那樣篤定,怎麼會坦然將女兒留至雙十年華而依舊雲英未嫁。
慕容薇回味前事,心裡一陣陰雲密佈,她矜持而笑,靜靜等待錢瑰的答案。
「溫四小姐酒後失儀,公主便罰她跪在這裡一個時辰,叫她吹了冷風醒醒酒意,莫再衝撞了貴人。如此也要襄遠伯府裡學一學,該如何管教女兒」,錢瑰垂頭咬牙說出,明知自己做了惡人,還是小心維護著溫嫿的面子。
此地偏避,少有人來,最多吹吹涼風,拼著受一場風寒,在府裡將養幾天,也勝如被慕容薇鬧上檯面,弄得顏面掃地。
錢瑰倉促之間,只能想到這個法子,也希望溫嫿能明白自己的苦衷,領自己這份情。
「錢小姐這個法子不錯,本宮看在溫尚儀的面子上,便不與她計較。此事與錢小姐脫不開關係,便罰錢小姐在這裡守著,不要叫她躲懶。」
慕容薇笑盈盈起身離開,不忘對流蘇吩咐道:「去詩箋會上說一聲,免得眾人尋她二人不見,平白著急。去母后跟前請秦姑姑拿本女戒,給溫四小姐瞧著,若是背得不熟,便不是誠心悔過。」
這是即要小姐們圈子裡傳來,還要二樓上諸位夫人知曉。慕容薇哪裡肯息事寧人,分明是要狠狠下溫嫿的面子,連帶著她也受拖累。
錢瑰恨得牙癢。女孩子家最注重的便是名聲,溫嫿酒後失儀,今日這事一出,以後再難嫁入公侯勳貴之家為媳。便是自己,平白落了個縱容的名聲,於清譽也極為受損。
平白被溫嫿牽連受這無妄之災,錢瑰百爪撓心,還要端著笑容曲膝行禮謝恩,深怕慕容薇認定自己與溫嫿同流合污,更恐自己好好的閨譽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