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花明
心情放鬆下來,羅蒹葭言語也變得生動自如,方才被她忽略的香氣又在鼻端縈繞。
嗅著慕容薇衣衫上淡淡的玫瑰香,羅蒹葭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公主熏的似是百濯香?聞起來好似與古方略有不同,難不成是自己配的香方?」
差之毫釐的香方,在高手眼裡便值不得推敲。慕容薇本是擬的古方,卻輸在手藝不精,制不出真正的的百濯香,才加了些玫瑰精油取它中正平和的香氣。
羅蒹葭說的含蓄,其實是提醒這香方不純。慕容薇眼眸驀然一亮,極有興趣地問道:「聽你這話,竟是制香的高手?」
「母親曾留幾個香方,往常在家偶爾制過幾次,哪敢當高手二字」,想起亡母,羅蒹葭又是雙眸如霧。她靦腆地笑著,繼續往下說道:「家境貧寒,香料難配,到是不曾制過此香,只在古書上看過。」
聞香辨氣,香料與藥材都是一樣的道理。羅蒹葭隨著亡母浸淫此技十年,能從淡淡的香氣裡就辨出此方與古方的不同,亦是當之無愧的行家。
慶幸自己撿到了寶貝,慕容薇興奮得眉眼燦燦:「我有些香灰,已然存了些時候,卻辨不清裡頭另摻著什麼東西,不知你能否分辨出是哪些香料製成?」
積攢的香灰,又存了些時候,羅蒹葭咀嚼著慕容薇話裡的意思,不敢輕易開口。她斟酌著說道:「蒹葭勉力一試,或可分辨八九也未可知。」
話說的含蓄,自謙裡已有八九分的能力,若與溫婉合作,那壽康宮內香灰的秘密便會揭開。
非是自己對白嬤嬤有芥蒂,實在是壽康宮內香氣氤氳,無端便令人添些萎靡。慕容薇即盼著水落石出的那一日,又有些害怕揭開真相的後果。
白嬤嬤陪在皇祖母身邊數十年,是皇祖母的左膀右臂,連母后尚且尊她一聲嬤嬤。若是連她都無法相信,那皇祖母渾渾噩噩的七年裡,白嬤嬤在壽康宮內能攪動多大的風雲?又是意欲何為?
慕容薇有些不敢往深裡去想,只希望那些香灰不過是自己小題大做,依舊對羅蒹葭添了由衷的謝意。
從羅蒹葭那裡出來,夜已深沉,遠遠近近的燈籠亮起,與天上繁星相映,越發天水一線的浩渺。
以為山重水復,往往不經意間便就柳暗花明。那一小簇被白嬤嬤隱瞞的香灰裡究竟藏著什麼秘密,待她回京後便可真相大白。
真相愈來愈近,心情反而忐忑。想起壽康宮積年的香氣,白嬤嬤那張安靜慈祥的臉,還有她一直對皇祖母的照顧,慕容薇心上依舊有塊重石推不開。
好消息與壞消息交織,一時無法入睡。慕容薇瞧著姨母船上燈火漸暗,知是姨母已經安歇,便想尋溫婉說話。
體諒溫婉的心情,慕容薇明白她一定急於獲知她祖父一家的安康。袖裡收著肖洛辰今日傳回的信件,慕容薇便要流蘇去姨母船上走一趟。
「去瞧瞧姨母可曾睡下?若是睡了便問婉姐姐是否得閒,便說月近湖清,借她琴音一縷,請她攜著琴過來坐坐,」慕容薇邊摘著那對碧玉桐葉耳墜,便吩咐著流蘇。
回京之後,大約風雲變換,每個人都不復往日的心情。既是睡不著,慕容薇便偶爾有小小的放縱,想在月下戲一戲太湖溫軟纏綿的水。
流蘇最不耐慕容薇這等夜半三更的隨意行事,偏是無力阻止,只好彎起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福身應諾。她隨手從架上取了一盞繪著六合長春的絹紗六面宮燈,點亮了燈芯,領命而去。
夏風涼爽,吹動流蘇身上鵝黃交領蜀絲的宮裙,背影越發飄逸婀娜。
不再腰繫綠絲帶,而是換了根深赭色繡著千瓣黃金菊的寬幅腰帶,流蘇便如舞動的霞影,裊娜的身影如刺,扎得慕容薇眼睛生疼。
一雙伶俐的巧手,卻不是次次用在正確的地方,偏偏願意投機。宮人的成衣都由尚功局依著舊例製作,也是上等的杭綢與絲緞。
流蘇偏嫌料子不好,仗著自己往日的縱容,每一季都私自添了衣料,另請尚宮局縫些新衣。又自己略做改動,將那腰身收得緊緊。
那些色澤鮮豔又昂貴精緻的蜀錦、緙絲,還有杭綢與漳絨,慕容薇已然記不清是自己何時賞賜給她。如今卻時時發覺,尋常大家閨秀們都上不得身的衣料,流蘇渾不在意,穿得心安理得。
渾然將自己當做璨薇宮的半個主子,還偏想些一步全登天的歪主意。果然是心比天高,多年慣出來的臭毛病。
慕容薇這裡手握書卷安心等待,流蘇便忍氣吞聲走這段夜路,心裡連溫婉也埋汰了幾句。暗暗嘀咕著紅顏果真是禍水,溫婉仗著人淡如菊、空谷幽蘭的氣質,魅惑了安國夫人不說,連大公主也被她拿捏得牢牢。
如此一想,流蘇又覺得溫婉被安國夫人收做義女,縱然再受寵愛,卻是斷了與蘇暮寒可能有的,到了卻自己的心事。
流蘇心裡七上八下,一時浮想聯翩。內室裡蘇暮寒瞅著母親睡沉了,剛從房裡退出來,要回自己船上安歇,就瞧見黃衣翩然的流蘇姍姍而至。
怕流蘇驚動母親,蘇暮寒忙將手壓在唇上,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
驀然相見,那一日被蘇暮寒吻過的耳垂忽得發熱,流蘇臉上有燦燦紅霞飛起。她嬌羞地低下頭去,幸喜那紗燈朦朧,瞧不真切。
流蘇輕提羅裙,依著蘇暮寒的意思遠遠離開幾步,立在九幅富貴牡丹大插屏後頭的陰影裡,才輕聲問道:「公主使奴婢過來瞧瞧,夫人可曾睡下?若是睡了,便尋溫尚儀過去撫琴說話。」
「母親才剛歇下,夜已深了,是阿薇尋婉姐姐還有什麼事情?」蘇暮寒的聲音因壓低而變得更有磁性,如天籟般在流蘇耳邊想起。
便是兩人依舊冷戰,說起慕容薇,蘇暮寒的聲音也極為溫柔。
流蘇心上一澀,想起早些時候兩人花市上的親密,又想起那朵曾簪在自己發上、卻被裝入他荷包裡的金盞花,一張俏臉又微微泛紅,不自在地低下頭去,在水面上映出側側如畫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