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十里
夜來微雨,打濕一樹紫藤蘿,唯有廊下宮燈搖曳如銀河浩瀚。
慕容薇獨自一人倚在榻前,又吩咐了瓔珞好生守在外頭值夜,這才小心開啟了暗鎖,打開夏蘭馨日間帶來的密信。
烈琴將消息整理得有條不紊,羅列了足有五六張紙,樁樁件件寫得縝密。
慕容薇挑燈細看,見到蘇光復其實在雲南另有身份時,露出了然的笑容。
果然是狡兔三窟,昔年的大周後人並不只有蘇氏老宅這一支,康南境內的姜喜善便是蘇光復的化名,這一脈依舊是那些大周餘孽在暗地裡經營。
烈琴的信裡詳細地寫著蘇光復在雲南的落腳地,還繪著周邊的地圖。
在喜洲古鎮裡,蘇光復沿襲了當地白族人家的習慣,將自己的姓氏提在門前的照壁上,假托姜喜善之名創辦的千禧教已然小有名氣。
慕容薇可以想見粉白的照壁上頭提的「釣渭家風」四字有多麼諷刺。蘇光復擇了姜姓,儼然將大周朝最後一個小皇帝比做文王、武王這些聖君,又將自己比做輔佐武王登基的相父姜子牙,口氣這叫一個大。
前番的懷疑字字成真,果然是這些人在聯手經營。蘇家老宅不停地擴充土地,自那裡種出成片的罌粟,又藉著官府的掩護裝成普通菊梗運往康南。便由蘇光復在當地派遣手下的千禧教眾製成福壽膏,再大肆賣往邊境這些三不管地帶,賺取不義之財。
蘇家老宅勉強可以自給自足,若要圖謀復國大計,這些依靠毒品換來的髒錢便能泒上大用場。
怪道慕容薇遍翻《大周志》,始終找不到千禧二字的來歷,只怕這兩個字裡又隱藏了什麼秘密,卻原來是蘇光復創立的千禧教。
明面上已有四五千的教眾,暗地裡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向他效忠。大約這便是蘇暮寒當年叛國最為中堅的力量,如同夏鈺之手裡的出岫,或者顧晨簫的暗夜。
慕容薇眸色凝重,一張一張往後翻看,越看下去越是心驚。
不但是毒品,千禧教在藏地還經營著馬場,照著烈琴所述的規模,一旦戰事紛呈,這些馬立刻便能泒上用場,殺西霞個措手不及。
前世裡被蘇暮寒雪藏的那十萬人馬,加上玉屏山的礦藏與藏地的馬匹,足見這蘇光復城府之深,提前多年便已為大周康復埋下伏筆。
因是茲事體大,烈琴並不敢將這些情報直接轉交夏鈺之,只遵照顧晨簫的意思全數交由慕容薇定奪。
顧晨簫本身也未忽略這些情報,敢在康南境內如此猖狂的製造福壽膏,又有固定的銷路,若說沒有官府的人打掩護,簡直寸步難行。曉諭烈琴的同時,顧晨簫泒了暗夜的精銳人馬,從千禧教的源頭上捋起,細查這幾年的來龍去脈。
慕容薇仔仔細細看完了烈琴的信,將前世加著今生一起串起,更篤定了蘇光復必會煽動蘇暮寒要反西霞之心。她準備明日尋個機會交給夏鈺之,由他立刻泒人去康南,借顧晨簫之力,摸清千禧教的底細。
今生與顧晨簫結盟,真是神來之筆。先將依附在康南境內、與南昭接壤的千禧教一網打盡,斷去蘇暮寒銀錢與馬匹的便利,不止是對西霞有利,其實對康南本身也是福澤。
蘇家人志不在西霞一家,向康南與建安下手是遲早的事。
到那時,蘇暮寒身邊除去一群愚忠的遺臣後裔,根本沒有資本與顧正諾談條件。以顧正諾的貪婪,沒有利益的事情他根本不會去做,這兩人之間便達不成前世那般卑劣的協議。
真是一環扣一環,若不是怕驚動了外頭值夜的瓔珞,慕容薇都想開懷大笑。
沒有蘇暮寒的出手、沒有流蘇的出賣,顧正諾與顧晨簫的最終對決便沒有什麼懸念。憑著戰神修羅的名頭,還有康南帝君的一力偏袒,顧晨簫一定會是最終上位的那一個。
康南帝君自知時日無多,必然會為小兒子做出更妥善的安排,而不會如同上一世,倉促之間只能秘密留下一道為這母子二人保命的遺旨。
今次佔了先機,路雖然走得彎些,前途卻一片光明。不管是對顧晨簫還是對夏鈺之,慕容薇都有相當的信心。思路愈來愈清晰,銀燈下她的星眸璀璨,噙滿了自信與堅定的神情。
微雨敲窗,是沙沙的輕響,合著遠處燈火葳蕤,面前樺燭影微,慕容薇的心由初時的澎湃激昂漸漸變得安寧。
又將信封拿在手裡摩挲,此時才發覺除去烈琴的信外,信封裡好似還有什麼東西。慕容薇仔細地探手進去,又抽出一幅淡黃的薄絹,細細捲成一卷,繫了碧綠色的絲帶,包紮很是用心。
慕容薇心下一動,隨手解了絲帶。就著暈黃的燈影看去,竟是一幅絹制的自己側影小像伴著一封寥寥幾言的書信。那畫用了極細巧的工筆,自己著了在青蓮台與顧晨簫分別時那身素淨的白衣綠裙,立在一片斜雨如織的荷花池畔,顯得格外有生機。
小像的背景是一片煙雨濛濛的盛景,依稀便如今夜殿外的朦朧。
遠處枝葉婆娑,近處蓮花綻放,一草一木慕容薇都瞧得異常熟悉,卻是汨羅福地那深深鐫刻入夢的三秋桂子與十里荷香。
手握這卷小像,驀然便觸動那一年的心事。慕容薇想起自己在康南的最後一個秋季,假托君太妃相邀之名,與顧晨簫在汨羅福地共渡的那個午後。
「春風十里,終不及你」,那是久遠到上一世的事情,又似是發生在昨天。慕容薇瑩白的素手將青絲撩到了腦後,從銅鏡裡望見自己臉上流錦疊雲般的煙霞暈紅了一片。
她能輕易回想起顧晨簫那一日染了微醉,一雙星眸燦若春華,曾那樣大膽與認真地在她耳邊這樣低語過,自己又是怎樣的無語凝噎過。
縱然顧晨簫沒有前世的記憶,卻又如此巧合地將她的前世今生重合。那一處埋葬了顧晨簫十年大好時光的汨羅福地裡,亦曾留有兩人最美好的回憶與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