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歉疚
羅嬤嬤服侍過祖母,做過自己的教養嬤嬤,如今是璨薇宮的掌事女官,崇明九年被杖斃,起因正是一碗梅花酪。
那碗摻了鶴頂紅的杏花酪是羅嬤嬤親手所制,又由自己呈給了母后。當時恰巧太傅夫人在座,慇勤地誇讚慕容薇孝順,母后心裡高興,將梅花酪分了半碗賞賜給了她。
太傅夫人還沒有用完這碗梅花酪就七穴流血,她嚇的呆住了。
人證物證處處都指向羅嬤嬤,不管想害的人是慕容薇還是楚皇后,羅嬤嬤都萬死難辭其咎。她只是淒然沖母后叩下頭去:「皇后娘娘,奴婢沒有做過,一條賤命死不足兮,只求娘娘一定要徹查此事。奴婢只是…只是擔心公主…」
彷彿還能聽到當日寂靜的大殿裡只有自己的啜泣。那時父皇身子不好,母后已然攝政。盛怒的母后袍袖重重一揮,將滿案子的奏摺連同筆墨拂到地下,沾滿硃砂的御筆在光亮如鏡的墨玉地面上拖出長長的一道,像極了殷紅的鮮血,那麼得觸目驚心。
流蘇,難道又是流蘇?亦或是蘇暮寒的主意,假流蘇之手除去自己身邊最忠心的人,想到這裡慕容薇豁然開朗。
羅嬤嬤時時提點自己莫與蘇暮寒走得太近,為著她的名聲著想,即拿出教養嬤嬤的身份訓誡過,也苦口婆心規勸過,可恨自己當年迷了心智一般,總是陰奉陽違著。
蘇暮寒看在眼裡厭在心裡,必然對羅嬤嬤殺之而後快,所以那盞梅花酪的本意根本不是要害死母后或者自己,而是立意斷去她身邊唯一一個敢於忠言的人。
慕容薇邊想著心事,邊將那一盞梅花酪吃的乾乾淨淨。
羅嬤嬤挑了簾子進來,瞧著慕容薇神色寧靜,先放下心來。再看見空空的水晶盞,更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福身行禮,微笑著喚了一聲公主。
四十幾許的婦人,福態的圓臉,細眉善目,唇邊總是掛著溫和的笑意,梳的一絲不苟的發髻,插著幾枝簡單大氣的鎏金釵,耳上一幅鎏金丁香,半新的赭石色繡湖藍團花宮裝,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慕容薇不由淚眼婆娑,藉著低頭拿帕子擦拭自己的眼睛。
「眼裡進了東西,嬤嬤給我瞧瞧。」羅嬤嬤身上有她熟悉的淡香,如松柏般清洌,又帶著一絲淡遠的甘甜,慕容薇安心地偎在嬤嬤身邊,自然地伸出手去圈住了羅嬤嬤的腰身。
公主有些日子不這麼粘著自己了,羅嬤嬤顧不上歡喜,先仔細打量慕容薇的眼睛。眼圈果然有些泛紅,羅嬤嬤小心地捧著她的臉仔細瞅,又輕輕地替她吹了吹眼睛,確信沒有看到東西,這才放下心來,「想是隨著淚水出來了,奴婢服侍公主淨面。」
吩咐宮人端了銅盆上來,羅嬤嬤親手絞了絲帕替慕容薇淨面,又取香脂替她勻開。
瞧著慕容薇鬢髮有些蓬鬆,取犀角篦子小心地替她抿了上去,又將珠花重新插回她發間。
從鏡中看著這個容顏勝雪的小姑娘,羅嬤嬤不經意間就露出慈愛的笑容。慕容薇鼻子一酸,忍不住往後輕倚,靠在了羅嬤嬤懷中。
羅嬤嬤邊替她梳妝邊細聲慢氣跟她說:「昨日奴婢杖責了瓔珞,說她頂撞了公主。這是個明白孩子,一聲也沒吭就領罰了。十杖有些狠,只怕過幾日才能進來侍奉公主。」
原來是為了顧全她的名聲,想到那場雪中的大哭,慕容薇心裡一熱,語氣都顫顫的,「昨日其實是阿薇的不是,讓嬤嬤費心,也讓瓔珞受了委屈。」
慕容薇誠心誠意認錯,到讓羅嬤嬤有些吃驚,她輕攬著慕容薇的肩膀,繼續溫和地說道:「公主最通情理的一個人,如今大了,偶然碰著一點事情,不消別人勸解,自己就先想開了。說到委屈,瓔珞一個字也沒提,自認衝撞了公主就該受罰,這孩子面上看著木訥,其實心裡通透。」
慕容薇連連點頭,輕輕咬住下唇,「要流蘇請嬤嬤來,就為告訴嬤嬤一句話,嬤嬤放心,以後再不會了。」
她這句話說的含糊,羅嬤嬤卻聽懂了她意思,她家公主十二歲了,早該知曉男女大防,像昨日那般與蘇暮寒在梅林裡手牽手的事情實在做得太過。即使日後聖上真為兩人賜婚,好聽些的說一句竹馬青梅,會編排的就成了私定終身。
西霞皇城之中,勳貴公侯家的孩子,十四五歲開始議親的不在少數,便是公主年小不知事,蘇暮寒也不該如此不知忌諱。
羅嬤嬤每每為這件事犯愁,今日慕容薇的話便是給她吃一顆定心丸,公主總算長大了,若果真從此知道避誨,到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她如小時候那般,輕拍著慕容薇的脊背用力點頭,心上如三伏天吃了冰碗般的通泰。
兩人閒話一回,羅嬤嬤記掛著慕容方才吃下去的點心,「公主才用了梅花酪,不如活動活動散散,回來好用午膳。」
「嗯,正想著去鳳鸞殿向母后請安」,慕容薇點頭應允,心情已然漸漸平復,看著羅嬤嬤吩咐人去準備暖轎,自己立起身來。流蘇見狀忙從熏爐上取了提前預備的雪褂子替她穿好,服侍她往外走去。
手頭想做的事情太多,而所有的事情都抵不過親人重逢的喜悅,想到這些,慕容薇眼睛就蒙上一片霧氣。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自己要母后擔心,苦口婆心來勸自己,今世的今日,自己就先讓母后安心,她是西霞國的大公主,享受了金枝玉葉的尊容,也要用自己的臂膀為西霞撐起一片天空。
「公主,今日雪大,皇后娘娘一早就免了各宮的請安,還特意吩咐咱們好生照料公主,這大冷的天,公主出門娘娘該擔心的。」流蘇小心地瞥了一眼慕容薇比往日冷淡的臉龐,又重新露出平日的乖巧。
「昨日睡的早,如今身上懶懶的,正想散散,也好叫母后放心」,慕容薇已然立起身來,不給流蘇再說話的機會,流蘇只好前行幾步打起珠簾,扶著慕容薇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