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夫之婦
四皇子伏在龍榻前, 抑制不住地大哭,「兒臣從小便景仰父皇, 每日盼得最多的便是父皇能召見兒臣, 問一兩句功課。兒臣就是害誰,都不會害父皇啊……兒臣雖是一府之主, 卻沒有多少本事, 那些下人也不見得對兒臣言聽計從,這些年兒臣一直自欺欺人, 但兒臣心裡知道,自己是個沒本事的, 至今只敢信任母妃調.教過的僕人……父皇, 兒臣實在是冤枉啊……」
皇上閉了閉眼, 他知道,四皇子說得應當不會有假。
他的飲食太監被人冒充了,事後又立即逃之夭夭, 這樣的手筆四皇子是做不到的。皇上會將他喊來,不過是為了確認四皇子有無參與此事罷了。
「算了, 你回去吧,昨日才新婚,回去陪陪你的婦人。」
四皇子一聽, 喜極而泣,忙抹了兩把淚,磕頭千恩萬謝。
待他一身輕鬆地回府,欲好好享用昨日沒有來得及享用的崔靈璧, 卻遭到了頑強的抵抗。
她不是一隻綿軟的小白兔麼?不過一日,就變成這樣了?
四皇子的好心情被破壞殆盡,他指著崔靈璧,怒道,「你是我的妻子,伺候我是你分內之事,你的爹爹沒有跟你說過麼?」
崔靈璧已經縮到了床腳,不住地搖頭。
四皇子被折騰地出了汗,氣喘吁吁地坐在床沿,低聲咒罵了一聲,「沒有娘教,到底不一樣。」
崔靈璧瑟縮地身子一滯,抱著雙膝,細細嗚咽起來。四皇子聽得煩躁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虛,他倏地站起身,拔步床也跟著一顫。
「算了算了,本殿還不稀罕呢。」四皇子哼了一身,大步邁出了臥房,崔靈璧終於鬆懈下來。
晚間的時候,府上的丫鬟端著熱水來為她洗漱,一個小丫鬟猶豫著開口,「娘娘,殿下昨日許是太高興了,這才粗魯了,娘娘莫同殿下置氣。」她嘆了一聲,「殿下又去煙花柳巷了,可怎麼是好。」
崔靈璧沒有說話,下身火辣灼痛的感覺仍沒有消散,她感到一陣陣的暈眩。
「娘娘怎麼了?身子不適?」小丫鬟心善,關切地問了幾句,她甚至湊到崔靈璧耳邊,小聲詢問,「娘娘擦了藥沒有?那藥最是退淤青了。」
崔靈璧見她目光裡滿是真誠的關懷,只好點了點頭,小丫鬟這才放心。
崔靈璧將其餘人揮退了,只留下這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小丫頭又問,「娘娘今早去哪了?錦屏跟丟了,被管事罵了好大一通……」
小丫頭略帶抱怨的小眼神直往崔靈璧身上投,崔靈璧越發覺得自己錯得離譜了,她可以一死了之,卻會牽連到許多無辜之人,譬如眼前這個小丫頭。
當晚入睡之時,崔靈璧想到了白日裡那個乾淨溫和的男子,他的身上還有一縷淡淡的叫人安心的藥香。
幾日後,董決明配出了緩解毒性的藥,卻是治標不治本,只好先走一步是一步。
而四皇子也忍了崔靈璧幾日,直到這日崔靈璧仍抗拒他的親近,四皇子忍無可忍,上手撕扯崔靈璧的衣裳,已是打算硬上了。
崔靈璧反抗無果,被他扒得只剩一件兜衣,終於痛哭出聲。
四皇子很是煩躁,跪立在崔靈璧身上,抓扯了一把自己的頭髮,吼道,「崔靈璧!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殿下……我……那天的侍衛……。」崔靈璧雙手掩面,只露出一張咬得血色氤氳的紅唇。
四皇子一懵,問,「誰?」
「那個侍衛……他……」崔靈璧沒有說下去,只嗚嗚地哭。
「他碰你了?」四皇子聲音發飄,腦袋裡嗡嗡的,他把手放在崔靈璧下面,執著地問,「這裡呢?進去沒有?」
崔靈璧被他直白的話語擊地臉色慘白,只不住地搖頭,嗚嗚咽咽變作抽噎哭喊,「沒有!沒有!沒有!」
也不知四皇子信沒有信,只見他慢慢從她身上下來,雙目漸漸紅了,罵道,「狗娘養的,欺負到本殿頭上來了。」他沒再理會崔靈璧,而是直直衝出府去。
他想要衝進皇宮剁人,卻被宮門的侍衛攔下來,說沒有口諭不得入內。
四皇子現在看到這些人模狗樣的侍衛就想起那一天的恥辱,他死命地踹了侍衛兩腳,侍衛痛得齜牙咧嘴,卻生生忍下來。四皇子恨恨看了他們一眼,乘上馬車往東宮去了。
現在是太子監國,也不知太子現在是在宮裡頭還是在自己的府邸。
四皇子運氣不算差,這晚正好因為謝璃棠發燒,太子急急從皇宮趕回,因此現在恰在東宮。四皇子本不願將這樣的事說與太子聽,但若是不說,太子是不會給他權力打殺那個侍衛的。
四皇子忍著屈辱感,將事情與太子說了。
太子縱使越發像一個帝王了,卻仍是極有風度與原則的,聽了此事當下便深深皺眉,「這樣的蛀蟲確實得及早處理了,四弟,我會給你一個交代。」太子目光安撫,看著四皇子,末了還補了句,「弟妹是受害人,還須四弟多加照拂,快些回去吧。」
他這是想要四皇子好生與崔靈璧過日子,四皇子卻仍執著於那個侍衛,「大哥,那個侍衛我一定要親手處置!」他與太子的關係算不得親厚,方才卻喊得十分親近。
太子點頭,「自然。」
四皇子站在原地沒有動身的意思,太子會意,立即便叫人將那侍衛帶過來。
那侍衛這幾日本就擔驚受怕的,他本以為四皇子這算是完了,這才動了歪心思,藉著搜查的藉口,這裡摸一下,那裡捏一下,小娘子紅著眼睛瞪他,反抗,欲大喊,他摀住她的嘴,將她的衣裳扒下來。
告訴她,她的四皇子是死定了,哭喊也沒有用,沒有人會來救她,倒不如乖一些,還能留個清白的好名聲。
他到底殘存了些許理智,沒有做下去。
然而許多事情都超出了他帶著僥倖的預料,一則,如今四皇子安然無恙,二則,小娘子竟然告訴了四皇子。
侍衛被拎到了殿內,四皇子上去就是一腳,將侍衛的嘴都給踢歪了。
此時,太子體貼地退出去,將整個場地留給四皇子。
「□□的!」四皇子撿了市井中人最難聽的髒話不住地罵,腳下也沒停,將侍衛踢得鼻青臉腫,「你當我要死了?就欺負我的人,叫你欺負,欺負,欺負!」他扯住侍衛的頭髮,一個又一個巴掌扇下來,猶不解氣,將他踹倒了又拎起來,直到將他折磨地不成人樣。
四皇子臨走之前對太子說,「大哥,你幫我折磨他吧,天牢裡頭所有刑罰都上一遍。」他恨恨地道,「還要把那玩意兒給他剁了!」
他看著太子包容的眼神,軟了口氣,「今後我什麼都聽大哥的。」
太子很爽快地答應了,他點頭道,「好,我要四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生安撫弟妹,千萬不要休棄她,明白嗎?」
四皇子確實覺得很屈辱,屈辱到他再也不想看見崔靈璧,但他方才答應太子什麼都聽太子的話,也只好應下了。
待他走後,太子看著四皇子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四皇子回府以後便沒有碰崔靈璧的意思,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多給她一個,一到晚上不是出府便是睡書房,崔靈璧就像是一個禁區,叫他絲毫不敢踏足。
崔靈璧這幾日身子越發不適,自己的夫君又避她如洪水猛獸,她本就是傳統的溫馴的女子,兩相夾擊下整日以淚洗面,然而,每每動了輕生的念頭,她便又會想起那個乾淨的男子來。
這日四皇子那群友人鬧著要看「嫂夫人」,四皇子本是不願的,然而一見到這些人眼裡隱晦的「不會是個無鹽女吧」的猜想,便硬生生答應下來了。
崔靈璧自然是美的,而且是極美的,哪怕略有憔悴,一出現在幾人面前,也叫這些友人面露痴迷。
「嫂夫人好,嫂夫人好。」幾人笑嘻嘻地打了招呼,視線仍舊沒有移開,崔靈璧雖心中不適,到底沒有說出來,只淡淡回了一句,「你們好。」
她的神情冷淡,但嗓音溫軟嬌媚,僅這三個字,便叫一眾紈袴下腹發緊,眼神晦暗不明。
同為男人,四皇子哪能看不出來這些人的心思,他再一次想起了洞房花燭夜的屈辱,臉色鬱怒陰沉,當下甩袖離去,連崔靈璧也未帶走。
意識到他的這群友人都並未真正尊重他,四皇子又悲又怒地衝到了大街上,心裡生出了荒涼。
雅間內的幾人面面相覷,看著孤零零立著的崔靈璧,眼神又火熱起來。
這樣的眼神哪怕有所遮掩,崔靈璧仍是熟悉的,她的身子發起抖來,當下慌不擇路地逃跑了。剩下幾人遺憾咂嘴,「你們說,嫂夫人怎麼這麼膽小呢……不過殿下生氣了,得想想辦法哄回來。」
外頭下起雨來,這是入夏的第一場雨,雨勢不小,空氣悶熱。
董決明再一次看見崔靈璧,她蹲在一家藥鋪的門口,額發濡濕,貼在腦門上,顯得有些狼狽。藥鋪的掌櫃有些為難,「我們這裡沒有姓董的郎中,你快些走罷。」
心頭不知被什麼砸中了,董決明從馬車上下來,撐著油紙傘,往崔靈璧那邊走去。
在崔靈璧的眼裡,那個白皙俊秀的男子撐著傘,目光擔憂又溫柔,一步一步靠近他,他的身上有一股藥香,哪怕是藥鋪的門口,他的氣息仍是鮮明又獨特的。
「董……」
「決明,叫我決明。」
崔靈璧愣愣地跟著念,「決明……」話音剛落,人已經暈過去了。
董決明將人抱回了府,他的目光從崔靈璧精緻的小臉上移到她的婦人髮髻,心中一嘆,覺得自己這是魔怔了。
她的身子很燙,顯然是發燒了。董決明一邊探她的額頭,一邊猜想著大抵是淋了雨受了風寒。董決明的手指沁涼,崔靈璧暈闕中仍下意識地蹭了蹭。
董決明收回手,為她敷了濕毛巾,又喂了藥,一直折騰到天色將晚。但崔靈璧仍是滾燙的,高燒持續不退,董決明細細探脈,發現她這是身有炎症引發的高燒。
許是身上有了傷口,卻沒有及時妥善處理,
董決明在屋裡踱步,最後出門去將纏枝喚來,「纏枝,幫這女子瞧一瞧身上,看看是哪裡生了炎症。」
纏枝早就好奇了,聽說董決明抱回來一名女子,又是熬藥又是照料的,顯然是上了心。她心頭酸澀,卻沒有顯露出來,只乖順地應下。
半晌,纏枝從屋裡出來,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在董決明的催促下才道出她身上有多處傷痕淤青。纏枝到底有所遮掩,她看得出來,這名女子收到過粗暴對待,更有可能,是男子對女子做的事情。
她不好對公子說明白。
同為女子,纏枝的心裡一陣陣的難受,哪怕這個女子能得到公子的另眼相待。
然後她看到,公子的眼裡閃過疼惜之色,垂在袖口的手掌緊握又鬆開,好像在做某種決定,然後忍耐著情緒開口,「你……幫她處理一下傷處吧。」
纏枝看了一眼董決明骨節泛白的手,垂首應了。
***
謝昀接到易雲長的信時,軍隊已經行到了楚水流域,他收了信,出發的發向卻不是蜀地,而是江州。
許久沒有看到母親了,有些想念。謝昀這般想著。
當軍隊進了凌雲山莊,終於可以好好歇一陣子了,士兵們也沒有詢問謝昀的意思,皆是安心地住了下來。
謝昀進入山莊頂部那個清雅的院落時,他的母親正斜倚在美人榻上,手邊的石桌上有一卷話本子和一個精美的核雕。
她已經睡著了,閉著眼睛,睡顏安寧。
謝昀拿了李展雲未看完的話本子,坐在石桌旁,靜靜翻看起來,待看到與阿容所說如出一轍的地方,忍不住低低笑出聲。
李展雲被這一陣低沉悅耳的笑聲撈出了夢境,迷迷濛濛睜開雙眼,看見的便是一張玉石一般高低起伏的側臉,李展雲一驚,隨即又是一喜,「昀兒!」
謝昀放下書,看向李展雲,然後緩緩綻出一個笑容來,「母親。」
李展雲眼裡滿是神采,拉著謝昀左看右看,嘆道,「昀兒都長這般大了。」她漸漸感到羞慚,低聲道,「都是娘親不好,不能陪在昀兒身邊。」
謝昀將李展雲擁入懷裡,柔聲道,「沒事的,沒事的。」看到母親對父皇再沒有執念了,看到她這般快活輕鬆的模樣,他已經極為幸運了。
李通聽說謝昀回來了,功夫也不練了,也不閉關了,立馬出來一家子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頓晚飯。
席間,李通驕傲地笑道,「阿昀啊,祖父於你說過要將你母親還給你,祖父沒有食言吧?」李通對多年前皇宮離別的那一幕記憶太深刻了,以至於偶爾想起來的時候還會心中難受,所幸雲兒放下了,不然他可不打算認這麼個入了魔障的女兒。
謝昀心情愉悅地點頭,「是是是,祖父最厲害了。」
他說話的時候,李展雲正坐在他身邊,眼神溫和地看著他,轉過頭卻笑著白了一眼李通,一邊的李恩被她這差別待遇逗得低低笑起來。
***
已經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謝昀卻仍沒有來。阿容憋屈地癟著嘴,覺得受到了欺騙。待晏雪照說謝昀卻蜀地剿匪至今未回時,她心裡頭所有的埋怨都成了擔憂,直想拉著晏雪照前去支援。
晏雪照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他的信裡說了,我們下個月再出發,在這之前,怎麼找也得把溟霜劍給弄出來。」晏雪照充滿了鬥志,他封鎖了這麼久的消息,不就是為的這個?
這回進劍谷的人多了阿容和顧齊光,因為劍谷內的機關已經被去得七七八八,晏雪照這才敢將這兩個弱雞一點的人給帶進來。
顧齊光接觸過一些奇門遁甲之術,自保的本事自然是有的,阿容……唯有跟緊晏雪照了。
當太陽升到頂點,一縷熾烈的日光透過冰層聚在一點上,又一縷日光聚成另一個光點……數十枚光點好似構成了一幅玄妙的圖景,待冰封的劍谷被灼出一個個小洞來,冰封的劍谷內層突然鬆動了。
晏雪照這才拿出謝昀給他的機關圖,三兩下打開了冰門。
冰層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幾人都沒有邁步的意思,晏雪照削下一塊冰,丟到石室內,見沒有反應,這才領著幾人入內。哪怕謝昀給的機關圖再詳盡,小心一些總歸沒錯的。
石室裡放置著一方巨大的冰棺,晏雪照向冰棺的方向躬身鞠了一禮,身後阿容等人也跟著照做。晏雪照沒有多餘的動作,目光在石室裡搜尋起來,一無所獲後最終將目光投向冰棺內。
「還是要打擾前輩了。」顧齊光搖頭嘆了一聲,走到了冰棺旁。
「容容若是害怕,就別看了。」晏雪照出聲提醒,阿容猶豫了一下,沒動。
晏雪照翻上冰棺,透過冰面看見了裡頭的場景,因為冰封的關係,屍體並未腐爛,且保存的完好,甚至可以看出生前的不凡氣度來。
「是兩具男屍。」晏雪照摸了摸下頜,嘀咕道,「兩個好兄弟?」
顧齊光一愣,看著冰棺的眼神變得有些柔和。
「罷了,看看溟霜寶貝在不在裡頭。」晏雪照縱身躍下,用手推開棺蓋,放下手時不甚撕掉了一小塊兒皮,留了些血,偏偏他毫不在意,甩了甩手便繼續動作了。
「爹爹,你怎麼沒用內力啊。」阿容嗔怪一聲,「還將自己弄傷了。」
「無事無事。」晏雪照急隨意擺手,卻被顧齊光捉住了那隻搖擺著的淌著血的手,顧齊光皺著眉頭,心情不佳地睨他,「你的血可都是寶貝,就這樣白白流掉了。」
晏雪照一愣,哈哈笑起來,「敢情是這個原因。」他將手上的鮮血吮吸乾淨,「這樣就不算浪費了吧。」
顧齊光無奈看他。
「不管這個了,快來看寶貝。」
細瞧之下,冰棺裡躺著的兩具男屍看著十分親密,一人是中規中矩地仰躺著,另一具卻是側著身子將旁邊的男子牢牢圈進懷裡,面上甚至有些滿足的笑意。
瞧著有些滲人,卻叫人生出一股子不知名的感動,阿容感慨道,「這兩位前輩之間的友誼一定很深厚吧,就像爹爹和顧叔叔這樣。」
晏雪照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而顧齊光已經偏過頭去了,白皙的俊臉兩旁是漸紅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