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于家的姑娘, 小名真柔,嬌嬌弱弱惹人疼的一個名字。
假名馮良。
於真柔剛剛會走路時, 閑賦在家的于老將軍大病了一場。開瑞帝把最好的御醫都派到他床邊來守著,又大開私庫賜了好藥, 可老將軍還是日漸虛弱了。于家人急得團團轉。醫術最好的蔣太醫私底下對於家人說, 老爺子這是心病, 是閑的, 得給他找點事情做,一旦忙起來,這病自然就不藥而愈了。
可老將軍已經不能再去帶兵了。於是,整個於府進入了軍事化管理模式。老將軍是最高長官。
于鵬, 也就是于真柔和於志的親爹,他自小被放養著長大, 雖然沒養成什麼紈絝習性, 可確實是個不能吃苦的人。每天早起請安時被老爺子拉著訓練小半個時辰也就算了,要是整日整日練下來,他可受不了。正好於真柔根骨奇佳,他和妻子就存著“死貧僧不死道友”的心, 啊不, 是存著“一切煩惱,為子代其勞”的心, 把於真柔送到了老爺子的院子裡。老爺子一心一意培養小的,於鵬就能鬆口氣了。
于鵬和他妻子倒是沒真想把女兒坑了。按照他們最開始的算計,等到女兒五六歲時, 他們肯定生了第二個孩子,到時候就用老二把老大換回來。而五六歲的于真柔正好可以跟著于鵬妻子學女紅了。
結果計畫趕不上變化。于志是個嬌氣包,從一蹲馬步就哭發展到一看到老將軍的臉就哭,再發展到一靠近老將軍的院子就哭。而於真柔呢?這孩子能吃苦,有毅力,喜歡學武,老將軍也捨不得她。
於是,於真柔就跟著老將軍繼續學下去了。
于鵬的妻子很憂心。練武是件需要持之以恆的事,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於真柔花了那麼多時間用於習武,學琴棋書畫、女紅女戒、禮儀管賬的時間自然就少了。這樣的女兒以後可怎麼嫁出去啊?
而且,這練武的事情一旦傳出去,女孩就沒有什麼好名聲了。
所以,於家就給於真柔弄了個馮良的假身份。為了防止有人看出其中的破綻,於真柔並沒有穿耳洞,而且既然馮良總是會在外人面前出現,於真柔就乾脆神隱了。這兩年,隨著於真柔的年紀越來越大,馮良在人前出現的次數已經漸漸少了。等到馮良徹底消失了,於真柔就可以出現在社交圈裡了。
雖說於真柔在外頭被人傳作身體虛弱、長相癡肥,但她只要穿女裝出去走走,這樣不靠譜的說法肯定就一掃而盡了。而於家也沒打算把她高嫁,只想在武將家中找個不用繼承家業的嫡幼子就行了。
真沒想到謝三和於真柔能有這樣的緣分!
兩家悄悄議定了親事後,于老將軍去了一趟皇宮。過了幾日,皇后在宮中設宴,京城眾誥命齊齊赴宴。宴會過半,皇后招了一位姑娘到跟前問話,贊這位姑娘性行溫良、淑德含章,又因她是功臣之後,便收了她為義女,封她做淑慎郡主。這淑慎郡主自然就是於真柔,這事是開瑞帝暗示皇后做的。
皇后既然都這麼說了,從此在貴婦們的交際圈裡,於真柔就必定是性行溫良、淑德含章的了。又因為是皇后的義女,皇后在皇上那裡很有面子,宗室但凡懂事機警些,日後都不敢在細節處為難她。
第二日,開瑞帝為新封的淑慎郡主賜婚,郡駙馬乃是慶陽侯府的嫡幼子。
于老將軍什麼都不要,只求給孫女一個體面,皇上能不給嗎?而因著郡主的身份,又因著是皇帝賜婚,張氏對這門親事還算滿意。否則,若於真柔只是鎮國將軍府的大小姐,張氏估計得鬧騰一下。
婚期定在明年三月。這日子有些趕了。但既然是聖上賜婚,時間就得按照欽天監測算的時間來。
謝三開始折騰他的蘭芳園。要不是顧及了張氏的感受——張氏還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兒媳婦武藝高強,輕輕鬆松就能一打十——他很想把花園改造成練武場。沒了練武場,謝三覺得特委屈他媳婦兒。
好在皇家給淑慎郡主賜了嫁妝,其中有幾個皇莊,都能好好改造一下。於家肯定也會陪嫁莊子,但謝三日後不能總陪著媳婦去她娘家的陪嫁莊子住,而皇家賜的莊子,不去住幾回才會顯得不恭敬。
裝修嘛,多少會有點吵。謝瑾華和柯祺就搬回了問草園。
謝瑾華忙著構思他的《良緣記》。今生的團圓先不用說,九世的前緣需要好好想一想。這一想,他就被自己的腦洞虐到了。為什麼兩人總是陰差陽錯要分別呢?為什麼最終的結局都是生離死別呢?
好文會把自己先感動了,好話本會讓自己先流淚了。
柯祺覺得謝瑾華這些日子怪怪的。
有一次,謝瑾華獨自坐在書房裡。柯祺推門而入時,謝瑾華正站在窗邊看著一盆來年春天才會恢復生機的蘭花,他的背影看上去那樣纖弱,整個人都仿佛被巨大的悲傷籠罩著。柯祺嚇了好大一跳。聽到柯祺的聲音,謝瑾華緩緩地轉過身,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聲音顫抖地說:“真好,你回來了。”
所以,我往廚房走了一趟的短短半個時辰中,到底發生了點什麼事!
還有一次,謝瑾華坐在井沿上,看著井中的倒影發呆。阿黃喵趴在謝瑾華的腳邊。謝瑾華忽然歎了一口氣,對阿黃說:“你想他了吧?我也是。又是一年春去秋來,提醒我天涼加衣的人卻不在了。”
柯祺疑心自己聽錯了。你到底在想誰啊!是哪個小妖精?姓嘛,叫嘛,從哪裡來,往哪裡去,家裡有幾口人,人均幾畝地,地裡有幾頭牛,說啊!你倒是坦白啊!還有,阿黃是什麼時候成共犯的?
還有一次,都大半夜了,謝瑾華好好地卻不睡覺,只合衣坐在床邊,一臉慈愛地看著柯祺。柯祺被他看得心裡發毛,說:“你做什麼呢?快睡吧!”謝瑾華卻說:“我只想抓住機會好好地看一看你。”
柯祺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等天亮了隨你看個夠,現在先安心睡覺,不行嗎?
這樣的事遇到的多了,柯祺也就琢磨出來了。謝瑾華大約是患上青春期表演綜合症了,據說這是中二期少年的標配。嗯,按照謝瑾華這個錘煉演技的用心程度,這要放在現代,他已經能夠出道了。
柯祺覺得自己的心態確實有點老了,跟不上謝瑾華這種真少年的思維跳躍程度,搞不懂這個年紀的少年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於是也就隨謝瑾華去了。反正,等過了青春期,這病會不藥而愈的。
偶爾,當柯祺有興致時,他還會配合謝瑾華的演出。
比如說,謝瑾華喃喃地說:“不,你不要走!”柯祺見他神情悲壯,知道這個時候演得應該是不可避免的別離,就十分配合地說:“我必須要走了。但我的心始終留在你這裡。日月不滅,我心永恆。”
再比如說,謝瑾華自語道:“石倘能言,也應似我,悲風增嗚咽。”柯祺想不出詩句來,只好照著這意境握著謝瑾華的手,背了一首“十年生死兩茫茫”。謝瑾華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直說:“這位蘇軾真是懂我,舊人夢中見,此中辛酸苦楚都叫他說盡了。上回那句但願人長久也叫我生出無限的感慨。”
再再比如說,謝瑾華大約是演到什麼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戲了,情緒一上來,就什麼葷腥都吃不下。柯祺覺得有必要同甘共苦下,在裝著梅菜扣肉的器具上貼了張“清水白菜”的紙,他先給自己夾了一筷子,又看向謝瑾華,問:“清水白菜要不要?”謝瑾華想了想,鎮定地說:“要。”
厲陽和厲桑覺得自家兩位主子都病得不輕。
讀書人玩兒的,真不是他們這些粗人能懂的。
這一日,當柯祺走進書房時,謝瑾華又坐在椅子裡發著呆——其實他是在想《良緣記》的劇情。雖知道柯祺靠近了,但謝瑾華早已經把寫滿字的宣紙壓在了下面,現在最上面的那張宣紙上還沒有寫幾個字,不怕洩露什麼。於是,謝瑾華就維持著發呆的姿勢沒有動。他正想到了某個最關鍵的地方。
柯祺走近一看,謝瑾華在宣紙上做了幾個叫人看不懂的記號,除此以外,還寫了個“三”字,又寫了個“藥”字。柯祺看不懂這都是些什麼。他想了想,忍不住伸出手指,用指尖在謝瑾華背上寫著字。
確切地說,柯祺是用指尖把宣紙上的字元照搬到了謝瑾華的背上。
謝瑾華覺得有些癢,就扭了下身子,阻斷了柯祺指尖上的動作,問:“柯弟,你要做什麼?”
“我在輸入驗證碼,看看能不能解鎖新姿勢。”柯祺說。謝瑾華剛剛那一動不動的樣子都快趕上機器人了,他就忍不住開了個讓人聽不懂的玩笑。就是這驗證碼長得有些古怪,可惜沒自帶刷新功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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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弟總是會說一些奇奇怪怪叫人聽不懂的話。”
“哎,有點搞不懂這個年紀的少年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