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馬車的簾子從裡面被撩了起來, 謝純英露出一張臉,道:“上車。”
謝瑾華立刻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都收了起來。他隱隱覺出了一絲奇怪。大哥怎麼也來接他了?不過是場普普通通的縣試而已, 大哥向來公務繁忙,若非遇到什麼重要的事, 在家中等著他就是了。
頂著謝純英的目光, 柯祺沒好意思繼續抱著謝瑾華。
柯祺先跳上了馬車, 然後伸出手拉了謝瑾華一把。等到他們坐穩, 馬車緩緩地朝家駛去。謝純英見謝瑾華氣色不錯,心裡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但他面上不顯,只示意柯祺把有人要縱火的事說了。
監考官中有個四十來歲的小吏, 名叫喬路。多虧他發現號舍的廁所間裡藏著油,這才使得一場大禍消於無形。這小吏也不貪功, 老老實實地說了, 他監督考生上廁所時,有位於姓考生聞到了油味。
“那位考生是于老將軍的嫡孫。”謝純英補充了一句。
考生進場時都被嚴苛審查了身份,於志的身份不低,小吏心中肯定有數。這回的事情嚴格說起來應該算是被於志誤打誤撞碰上的, 因此小吏肯定不敢冒領了他的功勞。不過, 就算是這樣,小吏這回也是立了大功了。他這樣的末流小吏原本是沒什麼前途的, 經歷了這種事後,肯定能夠得賞升官了。
謝瑾華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差點落入了險境中,心中起了一陣後怕。
柯祺趕緊握住了謝瑾華的手, 並用力捏了兩下,安慰他說:“都過去了。”
“叫你們擔心了。”謝瑾華頗為自責地說。
“這哪裡是你的錯?”柯祺連忙說。有錯的是罪犯!自家的少年只是差點遭了無妄之災而已。柯祺又看向謝純英,問:“大哥,那個被抓住的雜役……現在落在了哪些人的手裡?問出什麼來了沒有?”
“禮部和刑部都插手了,皇上要徹查此事。”謝純英說。
既然已經上達天聽,謝純英就不好再插手了。不過,主事者知道謝純英的庶弟也在考場中,因此若查出了什麼,他們肯定願意給謝純英漏點消息,這也是一種賣好。謝純英就是因此而知道於志的。
謝純英只說了一句,這說明關於此事的調查還沒有多少進展。
謝瑾華想了想,問:“需不需要送份禮物到鎮國將軍府上?”於志也算是對他有過救命之恩了吧?
謝純英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向了柯祺,他要知道柯祺是如何應對的。即便謝純英願意照顧謝瑾華一輩子,日後陪在謝瑾華身邊的人也是柯祺。因此,他們的事需要他們夫夫倆自己商量。
柯祺笑著說:“不必刻意去道謝。若于公子的功勞被傳揚了出去,那麼不獨是我們,其他考生肯定也要對他表示感謝,那時我們順著大流送份禮就好了。可若于公子的功勞並沒有傳開,我們表現得太過積極,倒是顯得大哥的消息格外靈通似的,叫有心人注意到了,難免要編排出一些不好聽的話來。”
柯祺又說:“當然了,日後若有機會,我們可以在別的方面不動聲色地照顧一下于公子。”這不是在說大話,謝瑾華確實有能力照顧於志。鎮國將軍府如今看上去還很不錯,但真的只是看上去而已。
謝純英點了下頭,贊同了柯祺的話,道:“于家人,可交。”
于老將軍已有八十多歲了,雖說身體還硬朗著,但早在開瑞二年他就卸下了軍職並回到京城中養老。軍中的繼任者是他義子,這位義子確實很敬重于老將軍,但在軍中掌權的畢竟不再是于家人了。
于老將軍身上雖然還有著大將軍的封號,但這只是一種榮譽稱號而已。
沒有實權又後繼無人,在很多人看來,鎮國將軍府已經沒落了。
謝瑾華之前因為身體原因很少參加勳貴子弟間的聚會,也就未曾見過於志。他不知道考場外嚎啕大哭的小胖墩就是於志,還以為於志身為于家人肯定長著一副像厲陽那樣魁梧高大的好身板。謝瑾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道:“沒想到于老將軍的孫子竟選擇了從文……還以為他們家又能出一位將軍。”
謝純英的眼中帶著些許笑意,對柯祺說:“你來告訴小四,這是為什麼。”
謝瑾華的眼睛立即瞪圓了,看上去和阿黃有些微妙的相似。大哥這話是什麼意思?聽著就像是對柯祺很滿意一樣。大哥仿佛是在說,終於有個柯祺是懂事的了,所以謝瑾華繼續單純下去都沒關係。
柯祺沒有辜負謝純英的信任,道:“今上登基時,于老將軍是他最大的助力之一。”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要是李家人手裡沒有兵權,那麼前朝皇室再如何作死,也輪不到李家人來坐皇位。因此,于老將軍的支持對於開瑞帝來說特別重要。那時,于老將軍在戍邊軍中的威信極高。
“那怎麼……”
“老將軍是聰明人,正因為他的功勞很大,所以他及時退了下來,免得落到鳥盡弓藏的下場。”柯祺仔細地分析著,“老將軍對前朝皇室寒了心,為了給戍邊軍找條活路,他背叛了燕氏,投靠了李氏。這是他無奈之下的選擇。但既然已經背叛了一次,在世人眼中,他就有可能會背叛第二次、第三次。”
倒不是說開瑞帝就真如此小心眼了,但如果老將軍還繼續把著軍權不撒手,那麼這對君臣間遲早要出問題。開瑞帝清楚自己的皇位是怎麼來的,他也許會心虛,會擔心有人用同樣的方法取得皇位。
萬一有另外的人再去拉攏老將軍呢?開瑞帝真的能一直信任老將軍嗎?
老將軍索性就讓自己榮養了。
他避嫌避了個徹底,親兒子文不成武不就,反正已經是徹底廢了,好在人品上還算過得去。到了孫子這一輩,他也沒讓于志習武,但又捨不得真把孫子也養廢了,於是就讓他去學了文人的那一套。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老將軍果然深明大義、全無私心啊!”謝瑾華非常佩服地說,“他當初選擇了皇上,並不是為了什麼從龍之功,僅僅是為了手底下那些被苛待的兵將和邊境生活不易的百姓。”
所以,皇上一登基,軍餉一到位,身為功臣本該可以撈好處的于老將軍卻立刻放棄了權利。
謝純英眼中的笑意更甚,卻又對柯祺說:“你再教一教小四。”
有點理想主義的謝阿喵眨了眨眼睛,難道他又說錯了?
柯祺仿佛捏上癮似的又捏了捏謝瑾華的手心,道:“老將軍在大是大非上的果決確實叫人敬佩,但也不能因此說他就徹底沒有私心了。他如今可是皇上最為信任的人之一,皇上偶爾會邀他入宮下棋。”
有了皇上的信任,於志日後的發展肯定也會非常不錯。
不過,若用遊戲來打個比方,皇上的信任算得上是一件神級裝備,於志現在還在新手村裡轉悠,為了不讓神級裝備早早出現磨損率,於家暫時還不能給於志裝備上。而于家在文官中毫無根基,便是在武官那裡都已有些人走茶涼的意思了,所以謝瑾華若是有心,他確實能夠在一些事情上照顧於志。
于家人可交,謝純英的意思就是讓謝瑾華抓住這個機會和于志成為朋友。
“我明白了。”謝瑾華說。
馬車的輪子穩穩當當地碾過路面。謝瑾華忍不住陷入了回憶中。科考棚著火這種事情能直接動搖民心,謝瑾華即便被困在藏珍閣內,也肯定會有所耳聞。但在前一世,他確實沒有聽過相關的資訊。而這又存在著兩種可能,一種是前世這場人禍同樣被於志撞破了,一種是前世確實沒有發生這種事。
今生和前世已有諸多不同。別的不說,前世的德郡王在此時還是郡王呢。
開瑞十八年……前世的開瑞十八年都發生過什麼重要的事情呢……謝瑾華努力回想,倒真是叫他想出了一件事。現在是二月,八皇子滿月了。八皇子是皇上的老來子,皇上對這個小兒子可重視了!
“八皇子……”謝瑾華忍不住說。
謝純英有些奇怪地看著謝瑾華,問:“八皇子?今上只有七位皇子。”
謝瑾華愣住了。他猶豫了一會兒,追問道:“那宮裡有沒有一位聞姓的娘娘?”
謝純英越發覺得奇怪,道:“沒有什麼聞姓的娘娘,倒是有過一位聞姓的采女。不過,她已經在兩個月前去世了,據說一屍兩命。你日後莫要在人前提起,後宮的事不該是我們外臣能探查的。”采女還當不得一聲娘娘。而聞采女的死亡中自然有皇后的推動,誰叫她在去歲千秋節上用自己陷害了太子!
被皇上當成眼珠子來疼的八皇子沒有了,因母憑子貴而在宮裡異軍突起的聞嬪娘娘也沒有了……謝瑾華在這一瞬間非常吃驚,他沒有死在開瑞十六年的春天,而這造成的影響竟然還延伸到了宮裡?
謝純英面無表情地問:“你是從哪裡聽到什麼八皇子、聞姓娘娘的?”
“依、依稀聽人說起過,具體記不清楚了。”謝瑾華含糊地說。
謝純英不知道有沒有信了謝瑾華的解釋,他只認真地看了謝瑾華幾眼,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柯祺好似察覺到了謝瑾華的情緒有點不對,小聲地說:“是不是累了?要不要靠在我肩膀上眯一會兒?”
“不累……等到家了,我們再一起睡一會兒。”謝瑾華也小聲地回答。
看著柯祺哄謝瑾華的樣子,謝純英仿佛看到了一隻幼狼把一隻貓崽扒拉到了自己的肚皮底下。
大哥因這樣的想像而笑出了聲。
柯祺和謝瑾華面面相覷。有什麼好笑嗎?他們並沒有做什麼吧?他們剛剛的對話也沒有什麼問題吧?而面對著兩雙茫然的眼睛,謝純英覺得他們更像小獸了,就笑得更厲害了。小夫夫只能從笑聲中聽出大哥的愉悅,看他的表情是看不出來什麼的。畢竟,大哥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反正不像好人。
真是沒想到,大哥的笑點竟然這麼莫名其妙。
啊不,竟然這麼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