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柯祺未能領受謝瑾華的好意。
中醫的醫學體系中有醫易不分家的說法。此處的易指《易經》。柯祺作為一個想要走科舉之路的有志青年, 他當然是讀過並且一直在讀《易經》的,儘管這偏於哲學和玄學的內容弄得他十分頭疼。
對於柯祺來說, 《易經》只是一種工具。如果科考對《易經》不作要求,那麼他絕對不會在這書上耗時間。所以, 看到謝瑾華默的五臟對五行、陰陽相生克什麼的, 柯祺只掃了一眼就敬謝不敏了。
謝瑾華陷入了苦惱之中。他已經把醫書上關於那方面的內容都默出來了, 只是柯祺不感興趣, 那他要教柯祺就需要另闢蹊徑。難道說,他真要拿了避火圖來教柯祺?但柯祺似乎也不喜歡避火圖啊。
而且,說句實話吧,謝瑾華自己都看不懂避火圖。
醫書固然開闊了謝瑾華的眼界, 但是此時的醫書都不會對夫妻生活有太過具體的細節描寫,所以謝瑾華看似懂得很多, 其實卻完全不知道性交的具體過程是怎麼樣的。他看過偽《論語》的前兩頁, 但前兩頁的關鍵處都有衣服作為阻擋,於是他想當然地以為,兩人脫光了衣服抱在一起就是全部了。
謝瑾華左思右想,覺得還是讓柯祺自己閱讀醫書吧。
於是, 謝瑾華鄭重其事地對柯祺說:“我寫的這些都是合了你的身體症狀的, 你一定要看。”
柯祺覺得自己沒病啊,而就算他有病, 現在臨時看醫書肯定是來不及了,於是只把醫書隨手放在了一邊。他已經忙得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個小時了。而且,他心裡還有件大事, 那就是他的生理衛生教材編寫得不順利。因為,如果他真有膽把人體器官的解剖圖畫出來,只怕會被人當成妖怪燒了。
在不能給謝瑾華講生殖細胞和有絲分裂的基礎上,柯祺絞盡腦汁想著自己還剩多少可講的東西。
兩個人都為對方的成長發育操碎了心!
時間過得很快。季達從未出過他的小院子。謝瑾華和柯祺卻不慢待他。當然,謝瑾華也沒有主動去看過他。每回都是柯祺獨自去季達的院子,季達或許是逐漸滿意他這個學生了,話慢慢多了起來。他以前只問歷史,如今竟開始說實事了。柯祺通過季達的口接觸到了很多現階段根本接觸不到的人。
季達能教柯祺什麼?他教柯祺運籌帷幄之中,然後決勝千里之外。
季達額上的眉勒從未摘下過。隨著師生間漸漸熟稔,柯祺免不了會為季達覺得可惜。隱姓埋名真是太可惜了。若生於亂世,他或許能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若生於盛世,他也該狀元遊街,傳千古之名。然而偏偏他生活的時代非亂世非盛世,轉眼間就棋盤傾覆,他便成了棋盤上生不由己的棋子。
並不是每一個家族都能如慶陽侯府那樣幸運的。
柯祺原本以為季達已有四十多了,問草園中的生活卻讓季達逐漸散去了一身滄桑,柯祺便覺得他大約只三十出頭,應該是和謝大哥差不多的年紀。如此說起來,這季達還有可能是謝大當年的同窗?
不過,季達從不談己身,柯祺就從不多問。
柯祺只是偷偷在心裡想想而已,他甚至都不會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來。因為,他要是不小心露出了一絲憐憫,季達那個人精肯定會有所發現。而季達根本就不需要這些吧,他只需要柯祺好好學習。
後榮殺這遊戲在京中迅速流行了起來。與此同時,丁家人和問草園之間的關係也越發和諧。
柯祺查看憶仙樓的帳本時,發現憶仙樓的生意已經漸漸趨於穩定。儘管丁家人熱衷於給憶仙樓送錢,但憶仙樓確實競爭不過對面的雲祥樓,好在從未賠過錢。而這就很好了,反正謝瑾華現在還不指著酒樓的收益吃飯,他只是想要求名而已。那麼,如何才能把憶仙樓發展成謝瑾華想像中的模樣呢?
憶仙樓的對子確實越傳越廣,可只有一個對子是不夠的。柯祺想儘快把憶仙樓的名氣炒起來。當文人想要開雅集或思辨會時,他們腦子裡冒出的第一選擇是憶仙樓,那麼謝瑾華的理想就算實現了。
“呂管事的思路是對的,既然菜品上拼不過雲祥樓,就該在茶酒上多下功夫,故而還要擴展進貨管道。”柯祺拉著謝瑾華一起整理思路,“文人多講究,所以憶仙樓要走高雅路線,但也不能太雅了……”
“為何不能太雅了?”謝瑾華問。
“雅中有俗才能賺到錢。”柯祺不假思索地說。雅致的人就如謝瑾華這般,可像他這樣的人絕對是少數,大部分人,就算是文人,他們都雅不過謝瑾華去。而酒樓開門做生意,做的是多數人的生意。
謝瑾華在很多時候都不太接地氣,但他並非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呆子。他想了想,說:“我們可以尋個已有清名的人合作。若那人能以自己的名義在憶仙樓中弄幾回雅集,憶仙樓的名氣慢慢就上去了。”
“若真有這樣的人,只怕不好拉攏。”柯祺說。
“這有什麼!我默的那些書,尋一本送他即可。”謝瑾華很有信心地說。
柯祺急忙搖頭:“不可!謝府藏書無數,其中難免有些孤本,確實可以勾動人心。可是,那始終是謝府的東西。你可以拿謝府的錢去用,可以借謝府的名去用,卻不能把謝府的藏書輕易拿出去送人。”
謝瑾華能夠過著好日子,是因為謝府現任的當家人謝侯爺是他親爹,而謝府未來的當家人謝大哥也很看重他。這樣的看重肯定是出於內心的。但和謝府的傳承比起來,謝大哥肯定更看重家族傳承。
這倒也不能說謝大虛偽。
這麼說吧,如果某一日需要謝家死一人才能保住謝府,謝大肯定會坦然赴死。在他的眼中,謝府的利益高於一切,高於他自己,自然也就高於謝瑾華了。家族的藏書絕對不能輕易拿出來給別人啊。
世家對於知識的封鎖使得他們能一直高高在上。跳出歷史來看,這肯定是不對的,但世情如此。
謝瑾華也明白這個道理,其實他想要拿出來的是他在藏珍閣中看過的書,只有一本的話,還是能夠找理由遮掩過去的。但柯祺都這麼說了,他也只好說:“你說得很對……然而我只是想要幫幫你。”
明明是謝瑾華要弄的酒樓,如今卻由柯祺操著心,謝瑾華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我忽然有了個點子!咱們弄個一站到底吧!”柯祺的腦海中劃過一道閃電,他兩眼放光地說。
一站到底是柯祺穿越前在電視裡看過的一檔綜藝節目。參與者一共有十一名,挑戰者一名,嘉賓十名。挑戰者每一輪挑選出一位嘉賓進行PK。如果挑戰者獲勝,則繼續挑戰下一位嘉賓。如果挑戰者失敗,則嘉賓走上挑戰位。當然,這遊戲還有很多更具體的規則,比如說挑戰者擁有兩次免答權等。
現代綜藝肯定不能原模原樣照搬到古代來,但柯祺可以想辦法把它本土化、時代化。
首先參賽的人數就可以控制在六名或六名以下了,這樣方便控制時間;其次題庫也要重新編輯,必須要讓文人們覺得這些題目問得符合他們的身份;而且懲罰獎勵措施也需要作出相應的調整來……
“你這想法很是不錯!”謝瑾華在聽柯祺說了大致規則後,頗為讚賞地說。
都說文人相輕,所以在大多數時候,他們確實是喜歡比一比的。有些人會在人前膽怯,但更多的人卻喜歡在大庭廣眾之下踩著其他人的肩膀往上爬。這個活動要是能搞好,日後的場面會弄得極大。
所以獎勵的措施很好弄。文人不是喜歡求名麼?儘管大家都很淡定地裝作自己最淡泊名利了,其實心裡都渴望有朝一日天下知啊!所以,獎勵就可以從這方面入手。比如說,每一期的優勝者都可以在憶仙樓的牆上留下自己的墨寶。再或者,每一期的比賽過程都可以整理成冊,然後印書推廣開來。
“印書可以有!”柯祺的眼睛更亮了,“書名就叫《憶仙集》吧。我們要在題庫上多下功夫!”題庫可以分為客觀題和主觀題。客觀題有簡單的,比如說“有朋自遠方來”的下一句是什麼,也有難的。而客觀題的話,可以把回答問題的時間稍微延長一點,然後讓參賽者在限定時間裡以某題做一首詩等等。
在柯祺看來,出題人可以是謝府中的夫子們,也可以是季達,他和謝瑾華當然也能去湊熱鬧。
謝瑾華卻另有想法。他不敢在這時就把前世于藏珍閣中獲得的學識在人前表現出來,但在暗中有所作為還是可以的吧?所以,他一人就能包攬所有的題目了。簡單的題目有簡單的出法,難的題目有難的出法,謝瑾華都能做到。既然柯祺想出了一個這麼好玩的活動,他總不會在題庫上叫他失望了。
不過,謝瑾華並沒有過早地毛遂自薦,他繼續陪著柯祺想懲罰措施。
綜藝版一站到底的舞臺上有機關,回答錯誤的人的腳底下會出現一個坑,坑下有海綿墊,然後失敗者會掉到坑裡去。有些人掉坑時會顯得很狼狽,當然也有人能高冷到底。這都算是節目的賣點吧。
但憶仙樓版的一站到底肯定不能這麼搞。
就算搭建舞臺時,此時的木匠能實現這樣的機關,可是文人的臉面大於天,哪個文人願意在眾目睽睽之下跌到坑裡去?這對於他們來說是非常有辱斯文的一件事。憶仙樓敢這麼搞就一定會被抨擊。
可如果不讓失敗者狼狽一回,活動的看點就少了。
“在酒樓的後院中開闢一塊菜地,失敗者要照顧菜地三日?”柯祺抛磚引玉地說,“皇上尚且每年都要春耕一回,定不敢有人說種地不好。”讀書人的地位太高了,很多讀書人都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叫他們照顧菜地,應該能達到一定的搞笑效果。只是這樣的懲罰並不是即時的,總覺得差了點意思。
“這也是個法子……不過咱們還是再想想吧。”謝瑾華說。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雖然各類細節需要慢慢推敲,但活動的前期宣傳已經可以開始了。
柯祺把外頭的事都交給了呂管事,這管事還自發領悟了水軍的用途。雖然京城中每天都有新鮮事發生,但憶仙樓的一站到底確實是最為新鮮的。謝瑾華忙著出題,柯祺忙著指揮,日子過得很熱鬧。
當第一期活動開始時,柯祺和謝瑾華特意在雲祥樓中定了好位置。為何是雲祥樓?因為檯子搭在憶仙樓的正門口,從雲祥樓這邊望過去,視野顯然更好。他們懷著激動的心情等著這場活動的展開。
看著擠在檯子旁邊的那麼多人,柯祺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豪情。他腦海中忽然冒出了一句在後世網路上被用爛的話,這話在此時也不能亂說,亂說是要被殺頭的,但只在心裡想想卻又覺得很恰當。
柯祺想說的是——
金花花,你看呐,這是朕為你打下來的秀麗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