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當謝三抱著雞蛋糕回他的蘭芳院時,他在花園裡碰到了謝大。
慶陽侯府底蘊深厚,這侯府自建立到現在已有幾十年的歷史,靜默無語的建築群歷經了幾代慶陽侯,處處都彰顯著一種被歷史的風雨浸染後的美感。就連這花園也是不一般的,此處的草木很繁盛。
謝三心中一跳,這些日子未入家學,他竟是忘記算日子了,早知道大哥今日休沐,他一定會老老實實待在蘭芳院裡,絕對不會出來走動。然而,此刻已經撞上大哥了,謝三也只好老實巴交地問安。
剛剛出爐的雞蛋糕恣意地散著香味。即便謝大不好美食,都覺得謝三手裡的東西很香。
“大哥,你要嘗嘗看不?”謝三頗為殷勤地說。
謝大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他總是不習慣在自家兄弟的臉上看到如此諂媚的表情。
謝三手上提著一個裝食物的小籃子,籃子裡裝滿了雞蛋糕。一爐烤出來的蛋糕不少,大頭都在這裡了。謝三把籃子高舉,湊到了謝大鼻子前,說:“大哥,這是從四弟那裡拿的,我覺得味道不錯。”
謝大心中一動,既然是小四院子里弄出來的新鮮吃食……
於是,在謝三如同見了鬼的眼神中,謝大鬼使神差一般地從籃子裡取過一塊雞蛋糕。謝三心裡清楚,他只是客氣一下啊!他本以為大哥也會客氣地拒絕,大哥怎麼就真的拿了呢?對於他們這種規矩嚴苛的人家來說,站在花園裡拿了東西就吃,這是非常失禮的行為。所以,謝大拿了蛋糕卻沒有吃。
謝大此時已經回過神來了,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拿手裡的這個雞蛋糕怎麼辦。吃是絕對不能就這麼吃了的,而這糕點肯定也不能就這樣直接放進袖袋裡,但他要是這麼拿著塊點心回了自己院子,這一路上被僕從下人們瞧見了,估計他們都會覺得自己撞鬼了吧?謝大很想把雞蛋糕重新放回籃子裡去。
“大哥,你不嘗嘗看麼?真的很好吃。”謝三不怕死地勸道。
謝大看著謝三。他心裡想,既然是三弟一番好意,他就不忍辜負了。於是,他把整個籃子拿了過來,說:“那就謝謝三弟了。”他很自然地把手裡的雞蛋糕放回籃子裡,又把籃子交給了身後的小廝。
謝三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傻在了那裡。
大哥怎麼把所有的都拿走了呢?大哥怎麼會是這樣的大哥呢?
謝大輕咳了一聲,道:“你可知前些天我為何要罰你?”
謝三心中一激靈,知道正戲來了,非常乖覺地用上了一個萬能的答案:“自然是因為我做錯了。”
“那你錯在那裡了?”謝大又問。
謝三轉了轉眼珠子,非常圓滑地說:“自然是……哪裡都錯了。”
謝大見謝三的眼神還落在糕點上,很想把熱乎乎的糕點全部扣謝三腦袋上!
在這種時候賣什麼機靈!
謝三平時被謝大訓得多了,對於危險的感知非常敏銳,他依依不捨地把眼神從雞蛋糕上拔出來,懷著一種早死早超生的悲壯心情,大聲地說:“我不該聽信別人的讒言!我差一點耽誤了四弟身體!”
謝大歎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說:“小四病重時,我們慶陽侯府把法嚴大師算出來的八字廣而告之了,人人都知道我們需要找到八字符合的人。你二哥天天往外頭跑是為了這件事。家裡的管事們也都在忙。然而,那騙子為何沒找上你二哥,為何沒找上管事,偏偏就找上了不管事也不願意費神的你?”
“額……”謝三腦海中靈光一現。
謝大點了點頭:“確實是……”
“他們定是覺得我這人最為禮賢下士,胸懷廣大,並無門戶之見。”謝三有些心虛地挺起了胸膛。
“……”謝大覺得這種弟弟還是再揍一頓吧,“呵,他們分明是覺得你這人最蠢了。”
“放屁!小爺明明天下第一聰明!”謝三憤憤不平地說。
謝大沉默地看著謝三。
謝三的氣勢漸漸弱了,他想到自己剛剛說了不雅的詞,這是要被打手心的。他小時候最怕被打手心了,於是小心翼翼地描補說:“放……那個……小爺剛說的是、是出虛恭……”屁的雅稱就是虛恭。
敢在謝大面前自稱“小爺”的弟弟也就只有謝三一個了。謝大還是一言不發。
謝三很沒有骨氣地縮了下腦袋。
謝大這才拍了拍謝三的肩膀:“在一些人眼中,你已經成為我們謝家的一個弱點了。”朝中的局勢漸漸緊張,儘管現在還只是烏雲剛剛開始聚起來的時候,可是誰又知道暴風雨會在什麼時候來臨呢?
謝三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裡。
“我叫你跪祠堂,原是想要讓你自己想清楚的。可是你顯然就沒有用心想過!”謝大又開始像父親般的教育謝三了,“你若只想要悠閒度日,我不勉強你。但是,你不能活得渾渾噩噩什麼都不知道!”
謝侯爺希望謝三即便是個紈絝也必須是個有格調的紈絝,謝家大哥希望謝三即便是個紈絝也必須是個擅長審時度勢、善於分析、通曉三十六計、心境澄明、以家族大業為己任的富有責任感的紈絝。
謝三握拳,他一定要讓爹和大哥放心,做一個叫他們兩人都放心的紈絝!
然而,明白了大哥苦心的謝三卻忽略了一點,如果他真有了格調,又擅長審時度勢、善於分析、通曉三十六計、心境澄明、以家族大業為己任,還富有責任感,那他就不是紈絝,而是有為青年了。
有為青年在大哥老父親般的眼神中燃起了熊熊的鬥志。
額,也許是熊孩子的熊。
維楨閣中。
謝瑾華不緊不慢地吃完了一個雞蛋糕,從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歡吃,還是不喜歡吃。柯祺還算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但若謝瑾華擺出了他從幼年時就養出來的貴族姿態,柯祺就看不出他對某樣東西的喜好了。於是,柯祺懷疑謝瑾華也許只是想要給他一個面子,才吃完一個雞蛋糕的。
無論如何,柯祺心裡都很高興。
不管謝瑾華是真喜歡吃,還是想要顧全他的面子,至少謝瑾華能吃一點蛋乳製品了。只要結果是好的,過程如何就不重要。而且,如果謝瑾華喜歡吃,那麼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以後讓廚房常做點就是了;如果謝瑾華不喜歡吃,只是不願意辜負他的心意,才勉強自己吃的,那柯祺也因此能知道謝瑾華真是個心軟的人。大不了柯祺日後經常往廚房裡跑跑,他親自端來的食物,謝瑾華是不忍辜負的。
謝瑾華喝了一口蜂蜜調和的水,不急不緩地說:“三哥已經能下地走動,我的身體也漸漸好了,我們的學業都耽誤了好些日子,應該很快就要去家學念書了。對了,你還要隨我去給侯爺、夫人請安。”
對於自己的父母,如謝瑾華這樣的庶子既可以口稱父親、嫡母,也可以按照朝廷的爵位、誥命稱呼他們為侯爺、夫人。但後一種不太常用。謝瑾華此時選擇了這樣的稱呼,是把自己擺在了和柯祺相同的地位上,消除了柯祺可能會有的尷尬。畢竟,柯祺肯定是沒法自然地對著他們叫父親、母親的。
柯祺想著謝三剛剛那抱著屁股喊疼的樣子,說:“但是……謝三哥那樣子不像是能久坐的。”
謝瑾華的眼中沁出了一點點笑意:“只要大哥尋他訓一回話,他肯定立刻就好透了,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對了,三哥如今的學習進度在你之上。你若是想要追上他,這些日子就必然要多用功些。”
“嗯。”柯祺應道。
謝瑾華放下杯子,用指尖摩挲著杯上的荷葉紋路,道:“你……若是有一日我離開了,你是想要留在府裡,還是要跟著我一起走?其實,你留在府裡也好。我這人清冷了些,跟著我定然是沒意思的。”
怎麼沒意思了,看著你花樣挑食明明很有意思啊!柯祺在心裡說。謝瑾華說自己清冷什麼的,柯祺真是半點都沒有看出來。於是,他理所當然地覺得中二少年又開始犯病了。柯祺對此表示了理解。
中二期麼,誰還沒有過呢?
柯祺淡定地問:“莫非是要分家了?”
謝瑾華搖了搖頭:“分家倒不至於,大約是換個地方住吧。”雖說安朝沒有父母在子孫分家就受刑的律法,可勳貴人家都要臉面,若是父親還在,子孫們就分出去了,這在他們看來是件丟臉的事情。
柯祺有心要多瞭解一下情況,卻又怕自己問了什麼不該問的,於是低頭沉默了。
謝瑾華卻笑了,說:“你在府裡住了這些日子,應該都看明白了,這裡真沒什麼骯髒齷齪的事。我之所以要出去住,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莫說是大哥,就是夫人平日待我不親熱,都不會趕我出門的。”
花園裡。
謝大訓完了謝三,正要抬腳離去,卻見謝三猶猶豫豫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
謝大決定再給謝三一個機會。他倒是要聽聽,謝三到底想要說什麼。
在謝大的注視中,謝三越來越緊張了。他伸出手指,指著謝大隨從手中裝著雞蛋糕的小籃子。
謝大知道謝三捨不得。他其實不愛吃這些零嘴點心,但他雖為端方君子,其實卻愛看三弟這副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婦模樣。這大概就是身為兄長的惡趣味吧?不過,從來無人知曉謝大心中的惡趣味。
“大、大哥,你都拿走,我是沒有意見的。但是,這裡面有一個,我已經吃了一半,前面走路時猛然看到你,我、我太緊張了,於是把吃了一半的又塞回籃子裡去了……那半個能還給我不?”謝三說。
謝大黑著臉把一籃子雞蛋糕全部還給了謝三。
有些弟弟真的是沒法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