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9章 這位大周的皇后雖是個渾人
年近六旬的嬤嬤,保養得十分得宜。
一襲寶藍色妝花緞宮裙,襯得她肌膚白皙,身段格外高挑纖瘦,若是從背後看,定要誤以為她是位妙齡少女。
她的長發並未同其他老嬤嬤那般染成黑色,而是呈現出自然老去的花白顏色,利落地高高挽起,簡單地簪著枚烏玉髮簪。
疊放在胸口的十根手指纖細白皙,指尖細細塗著胭脂紅的丹蔻,儘管皮膚上有些微褶皺,卻絲毫不曾影響她的美。
這是在歲月流逝中,所沉澱下來的精緻美。
便是連眼角的褶皺,也彷彿欲語還休,訴說著她從前的貌美與風華,訴說著她半生的故事與秘密。
沈妙言打量了她半晌,不覺微笑,“我竟不知,陳嬤嬤也能這般好看。我記得,嬤嬤分明是垂垂老矣的老嫗模樣。”
當年她被君天瀾扔進教坊司,曾見過這位嬤嬤一面。
那時候的陳嬤嬤,肌膚蒼老猶如樹皮,威風雖有,卻不及如今這般氣度特別。
前段時日她去教坊司,也曾見過她,同樣是蒼老乾枯的容貌。
短短一個多月,人的改變竟能有這般大嗎?
陳嬤嬤望著她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冷漠挑眉,“你可是又再打百媚生的主意?告訴你,我如今這般,並非是因為百媚生的緣故,而是我本身便是如此容貌。從前那般,不過是為了遮掩。”
也怨不得她這般說,沈妙言前段時日常常跑到教坊司,就想著弄點兒百媚生回來,卻都被她狠狠打了出去。
沈妙言被她一語道破心思,撇了撇嘴,別過小臉不肯再看她。
陳嬤嬤沉吟半晌,才淡淡道:“你隨我來。”
說罷,轉身朝一側朱漆遊廊而去。
沈妙言好奇地望向她的背影。
宮中所有的老人,對這個女人的生平皆都諱莫如深,然而卻都十分敬重她。
就連君天瀾,也曾告誡過她不許去教坊司招惹這個女人。
她挑了挑眉尖,還是選擇跟上她。
朱廊蜿蜒悠長,陳嬤嬤行走其間,氣度優雅,不似尋常嬤嬤,倒似那位居高位的皇太妃。
她雙手交疊於胸前,聲音淡漠:“我出身趙地,卻在十六歲就離開了那裡。如今在鎬京城的皇宮裡,已整整待了五十年。”
“哦。”
沈妙言跟在她身後,心不在焉地伸手去廊外觸摸雨絲。
陳嬤嬤輕撫過自己的面龐,眼底掠過一抹黯然,“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如今的我,大約活不過一年。”
沈妙言捻了捻雨絲,“哦……”
陳嬤嬤似是被她的漫不經心惹怒,轉身怒視向她,“你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
少女一臉呆萌地靠在朱紅廊柱上,乖巧點頭:“聽著呢。”
陳嬤嬤狠狠皺眉,原本打算長談的對話,也在三言兩語間結束:
“趙地有個男人難纏得很,我知曉如今天下太平,再生戰火於百姓無益,若那戰火因我而起,我更是愧對蒼生,有損陰德。我會用冰棺封存我的屍首,你記著,若趙地真的有起兵的那一日,你便將我的屍首交給趙地那個男人,他自然會退兵。”
她說罷,寒著臉快速離開。
沈妙言被她這番話弄懵了,忙快步追上去,不害臊地拉住人家胳膊,“陳嬤嬤,你到底在說什麼?趙地為什麼會起兵?那個男人又是誰?”
“哼!”
陳嬤嬤冷哼一聲,欲要抽出自己的手。
然而沈妙言的臉皮若是厚起來,連君天瀾都怕。
她死死抱著她的手臂不肯鬆開,撒嬌道:“好嬤嬤,我不該屢次三番惦記你的百媚生,你便把事情全部告訴我吧?你說的我一頭霧水,我這心裡真是憋得慌呢。”
陳嬤嬤被她這副賴皮模樣氣得不輕,“虧你還做過女帝,就你這副賴皮樣,難不成與大臣們議事時也是這般?!”
“哪兒能啊,我做女帝時從來不議事,都是交給我手底下的丞相去議的。”
“你——”
陳嬤嬤被她氣得不輕,覺得自己再跟她纏下去,自己本就所剩無多的壽命還得再減掉一半!
最後沈妙言從她嘴裡實在套不出什麼話來,只得無可奈何地鬆手。
陳嬤嬤嫌棄地急忙走遠,走出去數十步時,不知想到什麼,忽而又轉身望向她,“趙女善舞,而我年輕時,曾是趙地最好的舞姬。你,可要跟我學舞?”
她快要離開人世了,可她的技藝,卻不曾有人傳承。
這位大周的皇后雖是個渾人,但比起其他女子,無論是容貌亦或者性情,其實都算得上優秀。
她配繼承她的衣缽。
沈妙言卻是一怔,“學舞?”
……
入夜。
君天瀾回到正陽宮,卻不見他的小皇后。
男人解開大氅遞給添香,“人呢?”
拂衣捧著淨手的銀盆上前,笑吟吟道:“娘娘說要跟著教坊司的陳嬤嬤學舞,讓皇上不必等她用晚膳。”
“學舞?”
君天瀾一頭霧水。
他淨過手,在帕子上擦拭乾淨,暗道那丫頭肯學些東西也好,總比整日裡無所事事胡思亂想來得好。
只是,跟誰學不好,怎的偏偏跟了陳嬤嬤?
他在圓桌旁坐了,拂衣已經帶著宮女把菜餚布好。
尚未來得及動筷,麥若匆匆忙忙奔進來,“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皇上!含香苑裡有個小宮女病倒了!太醫說,看症狀像是……像是瘟疫!”
若君陸離在此,定然能猜到,那個病倒的小宮女恰是被蠱蟲入侵的那個。
君天瀾握著象牙筷的手頓住。
他側目望向麥若,麥若急得滿頭大汗,正回望向殿外。
殿外,兩名太醫汗津津地提著藥箱奔進來,把麥若的話細緻重述了一遍。
宮中發生瘟疫乃是天大的事兒。
況且,含香苑恰在正陽宮旁邊。
君天瀾哪裡還有時間再慢慢用晚膳,寒著俊臉親自去操辦瘟疫一事。
與此同時,皇宮外。
十里長街繁華如許,倚梅館就坐落在長街深處,門前種著兩株粗壯病梅,黑底金字的招牌乃是御筆親提,格外貴重。
臨近入夜,宮門落了鎖。
白清覺從宮裡出來,騎著馬走到自家門外,就瞧見有幾名小孩兒正被大人領著,病歪歪地站在他家醫館外,猶猶豫豫不敢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