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0章 再見,混小子(下)
君千弒喘著粗氣,抬眼看見是她,血紅的鳳眸稍稍清明了些,立即握住她的手,毫不遲疑地跨上掠影。
他一上來,就因體力不支,整個壓在沈妙言背上。
沈妙言一夾馬肚,掠影朝東邊疾馳而去。
然而士兵們怎肯放過君千弒,不顧一切地圍上去,甚至有人拈弓搭箭,試圖射殺掠影。
掠影馬屁股後挨了一箭,哀哀長嘶一聲,稍稍停頓的功夫,那些人已經圍了過來。
沈妙言怕連累掠影,於是跳下馬背,直接拔下那支箭,掠影疼得長嘶,竟載著君千弒,發瘋般朝前方奔馳。
君千弒意識朦朧,回頭一看,只見那個身著雪白勁裝的少女,手持漆黑的圓月彎刀,拚命與那些妄圖追趕他的士兵廝殺起來。
他的心猛地被提起,拽住韁繩,試圖讓掠影返回。
可掠影如何肯聽他的話,他拽韁繩的功夫,駿馬已經奔出去數百米遠。
君千弒滿臉急色,乾脆翻身滾下馬,拖著滿是傷痕的身子,發瘋般奔向被圍攻的少女。
沈妙言對付這些人很有些吃力,然而剛一回頭,就瞧見那傻子拖著把重尺,又朝她奔回來了!
她心頭火起,一時不查,被身後一人砍中後背,氣怒之下,回轉身就是一刀,解決了偷襲的那個人。
君千弒很快趕到,殺進重圍,掄起重尺,直接砸死了好幾個人。
沈妙言與他靠著背,喘氣道:「你回來做什麼?!找死?!」
「我不回來,莫非要看著你死?!」君千弒冷聲,「我是男人,男人天生就該保護女人!」
四周的人圍著他們,沒敢輕易發動攻擊。
沈妙言嗤笑,「我看你就是個沒長大的傻子!」
刀光劍影,以命相搏。
君千弒臉上都是血,可眼睛裡卻全是神采,「妙妙,我今兒怕是活不成了,你好好替我活下去,聽見沒?」
沈妙言不停收割著那些人的性命,聞言,唇角流露出一抹冷笑,「活不成?莫非你不想看看你侄子?我都跟四哥說好了,寶寶小名就叫文鰩!你取的名兒,你總得喚他一聲不是?」
君千弒揮舞著重尺,餘光瞥見有人從背後偷襲沈妙言,幾乎毫不遲疑地撲上去,用後背生生替她挨了那一刀,無力地靠在她的後背上,咯出的鮮血噴進少女的頸間。
他氣息紊亂,目光複雜地落在她的小腹上,「文鰩……」
四周還剩下數十人。
沈妙言一手扶著他,一手緊緊攥住月圓彎刀。
掌心的汗水,浸濕了纏在刀柄上的絲繩。
她喘著氣,低聲道:「你再堅持一會兒,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總能,帶你平安出去。」
她扶著君千弒,不知廝殺了多久。
君千弒默默看著她的側臉,那白嫩如玉的面頰上,此刻濺滿了血點,汗水從額角滑落,潮濕的鬢髮緊貼著她的臉,看起來格外狼狽。
然而在他眼中,卻分外豔麗好看。
他想起當初雲香樓中,她一身紅妝,自信又驕傲的模樣。
真好看……
薄唇勾起深情的弧度,就在沈妙言再也支撐不住時,他猛地將她撲倒在地。
無數鋒利的長槍,毫不猶豫地刺穿了他的後背。
他咯出的血,噴了沈妙言滿臉。
少女呆呆望著他臉上掛著的笑容,「君千弒……」
少年虛弱地抬手,替她擦去臉上的血污,輕輕觸摸她的眉眼,「妙妙……妙妙……」
他的動作,珍惜而小心翼翼。
許是疲憊虛弱至極,他的眼皮,開始緩緩合上。
沈妙言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抱著他坐起來,彷彿魔怔般想給他包紮傷口:
「君千弒,你睜開眼睛,你快睜開眼睛!咱們回鎬京,咱們去看花燈好不好?元宵節時,你不是給我贏了一盞水藍色的走馬燈嗎?你都還沒送給我,君千弒,你快起來,咱們回鎬京看花燈……」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四周那些人緊張地盯著他們,許是覺得君千弒可能還沒死,於是又攻了上來。
誰都想拿到君千弒的人頭。
沈妙言抱著君千弒,沉默地垂下眼簾。
在他們攻過來的剎那,少女整個人化作殘影,月圓彎刀在空中劃出巨大的黑色殘影,宛如一輪黑色圓月,將所有人籠罩其中。
她的身影太快了,快到誰都捕捉不到。
那些人甚至還沒來得及防備,脖頸間就出現相同的一道血線。
無數血霧,在四周噴湧而起。
少女面無表情,自半空中緩緩落下。
剛一落地,就支撐不住地跪倒在地。
她抱住君千弒,輕輕地晃他。
君千弒只剩進的氣沒有出的氣,勉強睜開一條眼縫,抬手從自己衣裳裡拽出一個吊墜,塞到她的手心,「我娘給我的……說是,能保平安……送給你……」
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漆黑的瞳眸中,倒映出沈妙言的小臉。
薄唇泛起溫柔如水的笑容,他滿足地闔上雙眼。
再也無法睜開。
少女抱著他,眼淚無聲滑落。
……
已是黃昏。
身著黑金鎧甲的男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花田上。
他靜靜看著她和君千弒,鳳眸沉寂,看不出喜怒哀樂。
如血殘陽把芳菲園照得宛如地獄,牡丹殘敗凋零,到處都是屍體與鮮血。
他的女人,抱著另一個男人,雙眼紅腫地流著淚,卻沒有發出丁點兒哭聲。
他慢條斯理地踏過牡丹和屍體,在她跟前停住步子,把手伸給她,「起來。」
沈妙言低下頭,淚珠順著下巴滴落在君千弒的屍體上,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人死不能復生,你哭也沒用。」君天瀾語氣很淡,「洛陽已經拿下,隨我回城。」
說著,伸手就去握她的手腕。
沈妙言打開他的手,聲音沙啞,「是你害死了君千弒……」
君天瀾沉默。
「你懸賞千金,要他的首級,可他不是你的弟弟嗎?你明知道以他的心性,是不可能造反的,你明明知道……」
沈妙言帶著哭腔,哽嚥著說不出多餘的話來。
君天瀾仍舊沉默。
少女哭了一會兒,才抬起滿是淚痕的小臉,「四哥,這究竟是為什麼?為了權勢,還是為了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