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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歸》第3章
第三章 【宜與不宜做的事】

  之後一天是周末。不用去辦公廳上班,正合阿誠的心意。

  畢竟,有些事情消化起來還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只要想想,等明樓醒了,是怎樣一番雞飛狗跳,他便有些忍俊不禁。

  你不是凡事要講究真憑實據嗎,他想。

  我就把真憑實據給你。不僅給你,我還要把它們撞得東倒西歪,灑得滿地都是,把它們留在黑紙白字的賬單里,把它們藏在服務員的曖昧神情里,讓你自己去一一找到。

  到了周一的早上,他對著鏡子好好整理一番,又去家門口的小吃攤上慢慢悠悠吃了一碗餛飩,才心滿意足地拎著包去上班。

  果然,他剛剛到辦公室,書記員就過來找他了。

  「阿誠先生,你怎麼又遲到了?」

  「怎麼了?」他假裝無辜。

  「明長官找你一早上了。」

  「有沒有說什麼事?」

  「沒有,明長官說是你一到,就讓你立刻去辦公室找他。」

  果然晾他一天是對的,阿誠心想,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啊。

  「好,我這就去。」

  推開門的時候,看見明樓斜靠在椅子里,一隻手按著額頭,似乎正在頭疼。

  這次,阿誠知道讓明樓頭疼的是什麼。

  ……那可不是一杯咖啡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了,他想。

  看見他來了,明樓立刻放下了按著額頭的手,似乎不想讓阿誠看見他煩惱的模樣。

  「先生,聽說您找我。」阿誠畢恭畢敬地說。

  他之前叫明樓「長官」,現在叫明樓「先生」。

  語氣雖然平常,但是這中間的關係明顯近了一層。

  無論之前明樓想要說什麼,這一聲「先生」明顯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想要掩飾不自在一般,明樓咳嗽了一聲。

  「你坐。」他對阿誠說,「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阿誠坐下來:「什麼事,先生請說。」

  「昨日在鄉村俱樂部喝酒的時候,和財政部的王部長聊天,他說他那裡正缺一個得力的處長,我想阿誠你一向能幹,秘書處的工作繁瑣雜亂,對你提升自己的能力並無裨益,所以想著是不是要把你推薦過去他那裡。」

  阿誠心裏暗笑。財政部的工作倒確實是個肥差,並不比秘書處的工作差,用來安置一個一掖情的對象,已經算是個好去處了。

  只可惜,若你想了一個周末只想出了這個招來支開我,可就太小瞧我了。

  「多謝先生抬愛。」阿誠說,「只可惜我對財政事務一向不大了解,恐難擔此重任。到時候不僅丟了辦公廳的臉面,更是辜負了先生的這番心意。」然後他微微前探身體,一臉殷切道,「而且能夠留在先生身邊,跟先生學習,對我就是最大的裨益。我更想要留下來,為先生出力。」

  果然明樓又咳嗽了一聲,略顯尷尬。

  鋪墊已經完成,現在該說正事了,阿誠想。

  「說起來,之前我一直管著放關的事情,聽說先生想要讓劉秘書和李秘書也幫我分擔工作,深感惴惴。李秘書和劉秘書本來工作已經非常繁忙,這麼一件小小的事務我也不能為先生分憂,讓我覺得自己非常對不起先生的栽培和厚愛。」他說,在厚愛二字上加了一些份量。

  明樓算是聽出一些味道來了。

  「你不想讓我實行三章放關的新政策?」

  「我覺得我一人已經足夠為先生分擔這件工作……」

  「砰!」沒等他說完,明樓猛地一拍桌子,直把桌子上的咖啡杯都震了一震。

  「好大的膽子,」明樓喝道,聲色皆厲,「不過就睡了一次,你就想騎到我的頭上來了?」

  「先生息怒。」阿誠說。

  明樓的暴怒,有幾分真心,幾分演技,他說不準。但是他知道,這是官場上常用的手腕。利誘不成,再用威逼。若是沒見過場面的小蝦小魚,也許真的會被明樓嚇回去。

  可是他阿誠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先生高深廣博,我對先生只是心存愛慕,想要為先生盡心儘力,又哪敢騎在先生的頭上。」他說,微微舔舔嘴唇,「不過先生若是有其他疆土需要下屬騎乘馳騁,阿誠倒是願效犬馬之勞。」

  他說著,從西裝的內袋裡掏出一個信封,然後把信封放在桌上,用指尖推過去。

  明樓一直盯著他,不急著接,待到信封到了自己面前,才拿起來,掏出其中的照片看了,然後又放回桌子上。

  這個人果然還是比之前那些人高明多了,阿誠想。

  上一任那個草包代委員長,這個時候早就滿頭大汗,結結巴巴指著他大罵「你混賬!」

  明樓一言不發,只是摘下眼鏡,擦了擦眼鏡片。

  只可惜,就算掩飾得再好,心裏還是虛的,阿誠想。

  鼻尖出汗,眼鏡才會發滑。他在緊張。

  阿誠在心裏笑了笑,然後看見明樓重又戴上眼鏡,然後從鏡片後面審視阿誠。

  「你這麼招待每一任長官?」明樓問,在招待兩字上加了重音。

  聰明人,阿誠想。

  「也不全是。」他回答。

  上上一任代委員長,根本是個見錢眼開的傢伙。你根本無需鋌而走險,把錢送上,他自然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上一任代委員長,與其說是對汪芙蕖忠心耿耿,不如說是膽小。錢白白送到他門口,也不敢收。錢當然重要,命更重要,不然留著錢也沒處花。所以阿誠不得已才用了這招。這位代委員長是上門女婿,老婆那邊在上海頗有勢力,小舅子又是個狠角色,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來往。這照片要是寄到他家裡去,以後就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如果小舅子再一個激動,說不定他走在夜路上不明不白就叫人給捅了。警察頂多給安個爭強鬥狠,見財起心的名頭,就結案了。青紅幫的流氓嘛,上海灘多得是,抓到槍斃一個兩個並不算稀奇。倒是他,稀里糊塗丟了性命,實在不值得。再說了,阿誠經手的那些買賣,反正又不是通共叛敵的大事。盤算一下利害得失,他自然收了阿誠給的好處費,就不再過問了。

  「我只對先生這樣出色的人才有興趣。」

  「哦?」明樓說,垂著眼睛盯著桌面的紋路,彷彿在思索什麼。

  見他不置可否,阿誠決定再進一步。

  「我聽說了,明董事長正在給先生說門親事。」

  明樓抬起眼睛看他:「你還聽說了別的什麼?」

  「不少。」

  「你這是在威脅我?」

  「怎麼會呢?先生是我的衣食父母,我這飯碗是不要了嗎,敢威脅先生?我就是來跟先生談談生意的。」他看見明樓蹙著眉頭,「怎麼,先生不喜歡跟人談生意?」

  「我們明家本來就是經商世家,明家人骨子裡都是生意人。十四歲起我就幫我大姐料理生意,談生意是我的老本行。」明樓道。

  「先生果然是生意人,痛快。」阿誠從包里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明樓。

  明樓接過來,看紙條上寫著「應豐銀行存儲32號櫃」。

  「這是什麼?」

  「以後從我這裏經手的貨,一成利就當是貨損,送給先生。我知道先生家大業大,根本看不上這些錢。但是手裡有點可以自由流轉的資金,不也是方便一些嗎。當然,關於買賣的事情,先生什麼也不用過問,什麼也不用理會。萬一出了事,我自然會一力承下,不會讓先生受到任何牽連。」

  「這麼說,這生意的好處倒是都讓我得了,我是穩賺不賠。」

  「那是當然,再怎麼我也不敢坑害先生。」

  「如果我不答應呢?」

  「生意人追求的不過是雙贏,大家一起賺錢,」阿誠說,「這樁生意,我跟先生利益共享,風險卻全由我這裏擔著,這麼好的生意,我想不出先生為什麼不答應。」

  「當然先生若是不答應,我也沒有辦法。」他話鋒一轉,「本來我人微言輕,先生又位高權重,跟我不一樣。」

  話說得這樣明白,他想明樓一定聽懂了。

  他的名聲大家都知道,他想明樓肯定也聽說了。

  沒有父母,沒有妻子,沒有子女。

  天涯孤獨,浪子一個,常混跡煙花間,男男女女,都可作伴。有時候鬧出些桃色緋聞,私底下還得讓梁仲春幫著去擺平。

  本來他就聲名狼藉,沒有什麼可失去的。可是那些長官們不一樣。

  長官們私底下再怎麼斯文敗類,表面上還是得衣冠整齊吧。

  可是一旦沾上了他,就像是劣質紅酒粘上了白襯衫,再怎麼洗,那點污漬也洗不掉了。

  「我的籌碼已經全部交給先生了,」他看看桌上那些照片,恭敬地說,「接下來,但憑先生決斷。」

  「行了,」明樓閉上眼睛,「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明樓沒有馬上答應,可是阿誠知道這件事情已無阻礙。

  果然到了下午,本來去拿新政策文件的劉秘書卻空著手回來了。書記員一打聽,原來是明長官說新政府百廢待興,正是千頭萬緒事務繁雜的時候。要投放人力物力的地方太多了,放關制度改革經過考慮之後決定暫緩執行。

  阿誠打了個電話給梁仲春,沒有具體說明事情前後經過,只是大體說了個結果。

  「還是阿誠兄弟有本事。」聽完梁仲春在電話那頭鬆了口氣,「我還以為這個明長官有多難搞呢?還是被你拿捏得穩穩噹噹的。」

  「穩當不穩當,現在還不好說。」阿誠想起了明樓金絲鏡片背後審視他的那雙眼睛,「我們就走一步算一步吧,先解決了馬上要放關的那批船再說。」

  「是是是。」梁仲春顯然十分高興,「怎麼樣,晚上要不要去煙花間慶祝一番?再找兩個漂亮姑娘,給我們唱唱小曲兒。」

  阿誠剛想答應,突然聽得梁仲春在電話那頭說:「哎喲,忘了,今天不行。今天是冬至,我得回家,陪我老婆孩子吃餃子。」

  哦,對了,今天是冬至。阿誠差點忘記了。

  冬至,宜嫁娶,親人相聚,吃餃子。

  不宜開張,動土,談生意。

  可惜,他沒有淑女欲娶,也沒有親人可聚。

  不過,下班了,在家門口的小攤吃碗餃子倒還可以辦到。

  「你啊,好好回家陪陪嫂子孩子,平時也不要老呆在小嫂子那裡,當心哪天被嫂子發現了,打斷你的另一條狗腿。」

  「她敢?」梁仲春說,也就在老婆不在身邊的時候擺出一副大男人氣派。

  「這樣吧,改天,」梁仲春說,「改天我來擺幾桌,咱們好好慶祝一下菩薩進門,財源滾滾。」

  剛掛了電話,就有人在背後拍了拍他。

  他轉過頭來,看見是書記員。

  「阿誠先生給誰打電話呢?該不會是女朋友吧?」

  「是女朋友啊……但你是說哪個?」他調笑道。

  「又沒正經了,」書記員瞪他一眼,「對了,明長官說今晚要去參加汪家的家宴,讓你送他去。」然後她想起來什麼,「還有,昨天李師傅送明長官去鄉村俱樂部回來,說車子不太好,引擎蓋有怪聲,你最好下午拿去修修,晚上可別耽誤了明長官的事兒。」

  「知道了。」阿誠漫不經心地應著,心思卻不在上面。

  誰說冬至不是個適合談生意的日子?

  他這筆生意就談得不錯,阿誠得意地想。

  +++

  汪家家宴設在汪家花園別墅。

  主人當然是新政府剛剛委任的財政司副司長汪芙蕖。他是汪曼春的叔父,也是明樓在法國經濟學院里的導師。

  汪芙蕖沒有子女,獨疼侄女汪曼春一個,就讓她坐在自己的左手邊。

  至於右手邊的位置,當然是留給自己的得意門生明樓的。

  只要看看這樣的位置安排,在那些明眼人的眼裡,對明樓在汪芙蕖心裏的重量,以及他和汪芙蕖叔侄二人之間的關係,也就清楚了七八分。

  沒想到餃子剛剛才上桌,就有好幾個電話打到汪家別墅來。

  電話是從76號打來的,是汪曼春底下的人來通知她,上海又有多個地方發生暗殺和槍擊事件。汪曼春剛剛站起來想要離桌,汪芙蕖就拉住了她的手。

  「今天難得吃個團圓飯,76號的事情就交給梁處長去辦吧。」他對汪曼春說。

  「可是叔父……」汪曼春皺著眉頭。

  她本來跟梁仲春就不是一條路子上的人,因此一直暗中跟梁仲春較勁。

  她討厭梁仲春不好好辦事只會替自己撈錢,也不願梁仲春說她上頭有人好辦事那種風涼話。

  「你看,難得明樓也在,你要是走了,他一個人也沒有人陪著說話了。」汪芙蕖拍拍她的手,「平時都依你,今天晚上聽叔父的,行不行?」

  汪曼春對這個叔父還是很敬愛的。她看看叔父,又看看明樓,重新坐了下去。

  「去吧,」汪芙蕖囑咐手底下的人,「就說汪處長在協助我的工作,76號的事情今晚就要全權拜託梁處長了。」

  恐怕梁仲春這時候心裏已經罵了一百八十遍娘了。阿誠想想那個場景,不禁覺得好笑。

  今天下午,剛剛還在電話里跟他說了要陪老婆孩子過節,結果熱騰騰的餃子吃不上,天寒地凍的,就要滿街出來亂竄。只要想想,他就替梁仲春那條傷腿著急。

  至於阿誠,自然是陪明樓來赴汪家家宴的。但是當然,桌子上沒有他的位子,他就和其他官員的秘書一樣,坐在小客廳的沙發上喝茶看報紙,只等著各位貴人酒足飯飽,把他們安全送回家,然後結束一天工作。

  看看坐在沙發上的其他官員的秘書個個焦急地盯著手錶,他心裏不禁想笑。

  無牽無掛,有時候也是一件好事,他想。

  沒有人等他,所以一點也不需要著急。

  他頂多擔心他回去的時候,家門口那家賣餃子的小吃攤到底關門了沒有。

  「現在這個世道,真是太不太平了。」大概是有人聽到了電話里的事情,不禁感嘆道,「赤匪橫行,到處喊打喊殺的。重慶政府也是,當初講三民主義,現在呢,完全就跟赤匪一個水平,只會幹些暗槍暗箭的血腥勾當。」

  「就是,再這麼鬧下去,上海這個地方,也要變成一片血海了。經濟危殆,人人自危,實在令人痛心。」另一個人附和道。

  你不是痛心,是怕死吧。阿誠暗自鄙夷。

  現在坐在汪芙蕖這張家宴桌旁的,全都是數得上名頭的漢奸。

  國共兩方不論誰要列一個暗殺名單,保准這些人一個也漏不了。

  「血腥恐怖也好,經濟危機也好,都是一時的,」汪芙蕖開了口,「我們嘛,要相信新政府。只要戰局平定下來,相信政局也好,經濟也好,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是是是,還是汪老說的對。我們覺悟不夠,要向汪老看齊。」幾個剛剛說話的人立刻察覺到自己的失言,連連稱是。

  「行了行了,不說這麼沉重的話題了。」汪芙蕖皺紋縱深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我們來說說適合冬至的話題。」

  「汪老賜教。」眾人連忙說。

  「冬至嘛,按我們中國人的傳統,宜嫁娶,親人相聚,吃餃子。」汪芙蕖說道。說完他轉過頭來,看了看明樓。

  「這些年你不在,那些青年才俊世家子弟,我也給曼春介紹了不少,可是我們家曼春沒有一個看得上的。她啊,從小到大也只聽你說話。」

  「恩師說笑了,哪有這樣的事。」明樓連忙說。

  「我這可是句句真話啊,」汪芙蕖嘆了口氣,「當年要不是你大姐反對,我們家曼春早就是明家的媳婦了。算了,當年的事情就不說了,我們就說現在的事。今天是冬至,難得這麼好一個日子,你既然叫我一聲老師,你看老師能不能做這個主,把這樁好事定一定。」

  「恩師說的是,」明樓點了點頭,「只是……新政府招我回來穩定大局,振興經濟,現在經濟未有起色,政局未見安穩,我哪有棄恩師厚望于不顧,獨自追求自己的幸福的道理?」

  汪芙蕖笑了,似乎一臉欣慰。

  「果然是我的好學生,心有家國天下。可是,男兒志在四方雖是好事,先成家后立業也是一樣。再說了,有了一位賢內助,說不定還能讓你的事業如虎添翼,」他抓住汪曼春的手,然後把汪曼春的手放進了明樓的手裡,「再說了,我們曼春已經等了你很多年,莫辜負了我們曼春的大好韶華啊。」

  「叔父,您說什麼呢。」汪曼春立刻嬌羞起來。

  她想要抽回手,可是汪芙蕖把兩個人的手抓在一處,又輕輕拍了拍兩個人的手。

  「明樓,你要是不說話,我可當你是答應了,」汪芙蕖說,「也是時候了啊,把我們曼春這匹小野馬的韁繩交到你手裡……」

  「婚事當秉承父母之命,」突然聽得一個清寒有力的聲音道,「長姐如母,我這個又當爹又當媽把明家大少爺拉扯長大的人還沒答應,明家大少爺哪有答應的份兒!」

  人未至,聲先至。

  這聲音,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依然可以讓阿誠脖子背後汗毛一凜。

  他立刻放下報紙,急急站了起來。

  明樓也跟他一樣,渾身一震,立刻筆直站了起來。

  隨著聲音往門口望去,出現在那裡的果然是明樓的大姐——明董事長明鏡。

  她不愧女中豪傑,明家那麼大的產業,她一個人把持那麼多年。中間多少風大浪急,她也不過如履平地。那麼多門衛侍從,全部被她的氣勢所震懾,竟然沒有一個敢上前攔她。

  明鏡徑直走到汪芙蕖一行人面前。

  「大姐。」明樓低聲叫道。

  但是明鏡連這個弟弟也沒有多看一眼,只是對汪芙蕖道:「汪副司長,你這家宴吃的可好啊。」

  汪芙蕖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得說:「餃子剛剛上桌,大侄女要不要坐下來一起吃?」

  「不敢,」明鏡說,「您可別忘了,我父親死的時候,留有家訓,我明家三世不與您汪家結盟、結親、結友鄰。讓我明家人跟您從一個碗里吃飯,不是讓我父親死不瞑目嗎。」

  她這話是說給汪芙蕖聽的,也是說給明樓聽的。

  「好了,大姐……」明樓想打個圓場。

  「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打斷我說話。」她怒目而視。

  「明樓不敢。」

  「哼,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大姐!」明鏡轉頭看他,「我問你,你回上海多久了?」

  「一……個多月。」

  「一個多月了,有時間在別人家吃家宴,卻沒有時間回家?」

  「百廢待興,公務繁忙,實在抽不出空,」明樓辯解道,「本來這裏吃完,我就是打算回家看看您的……」

  話還沒有說完,卻聽明鏡冷笑一聲。

  「公務繁忙?我倒覺得你逍遙快活,閑得很呢。」她從包里掏出一把照片,徑直甩在明樓臉上,「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大侄女,火氣不要這麼旺,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汪芙蕖一臉堆笑,伸手去撿掉了一地的照片,但是待到他看到照片,竟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汪曼春從汪芙蕖的手裡奪過照片。一看見照片上的兩個人,竟是發出了一聲崩潰似的尖叫,整個人癱在椅子上。

  「若不是我壓下來,這照片明天就要見報了。」明鏡說。

  阿誠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覺得情勢不對,再這麼鬧下去,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作為高級秘書,為了長官往後的信任,這節骨眼上他還是需要幫明樓排憂解難的。

  他趕緊快步上前:「明董事長,要不我先送您回家吧,明長官稍後……」

  「原來是你。」明鏡打斷了他的話,上下打量他。

  什麼原來是我,阿誠想。

  然後他驀然瞥到那一地照片,腦袋彷彿「嗡」的一聲。

  照片里正是那日窗邊,他和明樓熱吻的模樣。

  他急急俯身去撿,心裏卻一團亂麻。

  照片怎麼會在明鏡手上?

  拍照的那個人斷然不會出賣自己。這點他還是有信心的。而底片被他藏起來了,地方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洗出來的照片只有一份,而且作為籌碼,明明已經交給明樓銷毀了。

  他有點發懵,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突然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下。

  「啪!」

  臉上火辣辣的,倒是一下子把阿誠打清醒了。

  「你居然敢勾引我師哥?」汪曼春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你,你怎麼敢……」

  阿誠連忙看向明樓,明樓立刻轉開臉去,彷彿做賊心虛一般。

  只要看看明樓的神色,眾人就明白這事千真萬確。

  「好啊,阿誠,我真是小瞧了你。你平時搞七捻三也就算了,沒想到你的膽子也太大了,手居然伸到我師哥身上。」她揚手又是一揮,有人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是明鏡。

  「什麼時候我們明家的事情,也輪得到你動手了?」明鏡說,用力一甩,把汪曼春的手甩開了。

  「我弟弟擇偶不慎,也是我明家的事情,我自然會管教。」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又是什麼身份,在這裏撒野,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你就是明家大少奶奶呢。」

  「你!」汪曼春愣是給她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得把手裡的照片撕了個粉碎。

  場面安靜如斯,所有人都不敢出一口大氣,預示團圓的餃子的香氣瀰漫在空氣里,更是令人尷尬得不得了。

  明鏡是場子也砸了,氣也撒了,施施然決定回去。

  走之前,她對明樓道:「我告訴你,今天晚上冬至,你要是不回來,你以後就不要回來了。」

  「明樓不敢。」

  「那就好。」明鏡對在座的客人笑笑,「對不起,打攪各位雅興了,這餃子,大家慢慢吃。」

  可是還有誰吃得下去一口。

  眾賓客面面相覷,個個無所適從,不知如何反應,簡直希望自己身處他時他地。

  待到明鏡的汽車駛出汪家花園的聲音響起,明樓才深吸了一口氣,對賓客道:「諸位,剛才不好意思了。這麼多年,明家家業全靠我大姐一個人經營,她向來獨斷專行慣了,脾氣火暴,不近人情,明樓又因為這次回上海,公務纏身,一時沒有來得及回家告稟家姐,惹怒了她,才有今日風波。」

  大家看明樓揣著明白裝糊塗,滿地明晃晃的桃色緋聞證據擺在那裡,竟是一句也不提,也只能連連點頭稱是,跟著一起糊弄過去了。

  「今日冬至,也是合家團圓之日,明樓就先告辭了,改日一定再宴請各位,大家多多包涵。」明樓說完,轉身去看汪曼春。

  汪曼春卻不看他,手心裏攥著那張被她撕成碎片的照片,眼睛含著淚水,直直盯著別的地方。

  「恩師。」明樓只得低聲對汪芙蕖道。

  「糊塗。」汪芙蕖搖頭。

  「學生知錯。」

  「今日就不多言了。」汪芙蕖說,「你快去吧,不然你大姐那裡饒不了你。」

  「可是曼春這裏……」

  「我自然會安慰。」

  「謝謝恩師。」明樓說完,留下滿桌尷尬冷清,出了門去。

  +++

  阿誠拿著兩個人的大衣,捂著火辣辣的臉頰跟出來的時候,看見明樓就站在汪家迴廊下等他。

  他把明樓的大衣遞過去。明樓穿上,對他說:「還不去拿車?」

  「拿車?」阿誠一愣,還沒從剛才那一場鬧劇中回過神來。

  「對啊,送我回家。」明樓一攤手,「我又沒有車。你不送我,誰送我。」

  「而且今天是冬至,按我們明家的傳統,全家必須團圓,再吃個餃子。如果今晚不回去,大姐肯定會打斷我的狗腿。」然後明樓又說。

  「關我什麼事。」阿誠沒好氣地嘀咕。

  「有你這麼對長官說話的嗎?」

  「八點了,」阿誠把表伸到他面前,「我已經下班了,你現在不是我的長官。」

  「好啊,」明樓點了點他,「現在我管不了你。等明天一上了班,我總可以管你了吧。這樣吧,進出口的章子我看你也別要了,還是交給劉秘書,讓他管著。」

  「你!」

  「怎麼,又想跟我談生意?」明樓故作驚訝,「我問問你,現在你的籌碼是什麼?」

  他的籌碼?阿誠愣了愣。

  ……他的籌碼剛剛被明家大姐甩在明樓臉上,被汪芙蕖撿起來,然後被汪曼春撕了個粉碎。

  「等著,我去拿車。」他認命地說。

  車子在院子里停了一個晚上,阿誠坐上駕駛座,立刻從屁股底下感到一股森森的涼氣。

  可是臉上卻火辣辣的,簡直是火冰二重天。

  明樓坐上後座的時候,阿誠正掰過後視鏡,對著看看自己的臉。

  臉上特別明顯一個大紅印子,還腫了一層。

  他用手碰了碰。指尖觸到的地方就跟滾了鹽似的。

  真疼,他想。看來剛剛汪曼春真是到了氣頭上了。

  「下手真夠狠的。」他咕噥。

  「怎麼算狠。」坐在後座上的明樓說,「你啊,奪人所愛,這一巴掌還是輕的。」

  他回過頭去看明樓,想要反駁什麼,可是一句話也反駁不出。只得重新轉回頭來,開了引擎。不知道是不是在冬夜裡凍得久了,汽車引擎咔咔直響,點了三次火,可算是點著了。

  阿誠把汽車從汪家花園裡開出來的時候,依稀聽得汪家別墅里傳來一片汪曼春鬼哭狼嚎喊打喊殺的聲音。

  看來以後再見了他,汪曼春可不只是白他一眼那麼簡單了。

  他的視線在後視鏡里對上了明樓的視線。

  明樓悠然自得地坐在那裡,完全不像是經歷過一場鬧劇的主角。那個樣子看著就叫人生氣。

  「我先說明,明董事長手裡的照片不是我寄給她的。」阿誠說,「我做生意還是講信譽的,談好的事情,我不會違反。」

  「我知道不是你。」明樓點點頭,「大姐那裡的照片是我找人寄的。」

  「什麼!」阿誠差點一下子沒把住方向盤。

  明樓不滿:「天寒地凍,路滑,你好好開車。」

  好不容易穩住了汽車,阿誠問:「你為什麼這麼做?」

  「恩師這裏要逼婚,我當然不能接受。接受了,大姐必定將我掃地出門。可能你不知道,我家大姐性子烈,我要是今天晚上敢答應,明天早上她就敢登報與我斷絕姐弟關係。現在上海的商界信我,服我,唯我馬首是瞻,跟我是上海第一的資產家明家的大少爺脫不了關係。要是沒有了這層關係,我的位子還坐得穩嗎。」

  「官迷。」阿誠說。

  「你說什麼?」

  「沒什麼,」阿誠說,「你要是不想接受,拒絕了不就得了。」

  「可是我自己拒絕不得。拒絕了,我和曼春也好,和恩師也好,就有了嫌隙。」

  阿誠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跟我睡了,就不會有嫌隙?」

  「算不上嫌隙,頂多有點小小的誤解罷了。而且錯的是你。」明樓微微一笑,「你看,是你誘惑了我。」

  誘惑個屁,阿誠沒好氣地想。

  明明什麼也沒有做,卻白挨了一巴掌。

  「再則,大姐那裡也要逼婚。她本來就不同意我跟汪曼春結婚,所以才安排我同程家大小姐相親。你看,這個你也知道了。這一來是為了早日絕了曼春的念頭,省得她打我的主意。二是我也年紀老大不小了,她也想要我早日給明家開枝散葉。可是我又不能答應大姐,答應了大姐,我和恩師還有曼春的關係就全面破裂了。」

  「所以你利用我?」

  「怎麼,不樂意了?」明樓揚起嘴角,「你不也想利用我嗎,我們彼此彼此。」

  說著,他揉揉太陽穴,大概是頭疼又犯了。

  「回明公館的路還長,你慢慢開,我先睡會兒。」明樓說。

  閉上眼睛之前,他又道:「對了,我的那一成利,別忘了每個月換成金條,放在我的32號櫃里。」

  這次虧大發了,阿誠想,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隱隱覺得自己被明大少爺坑慘了,但是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裡不對。

  開去明公館的路上,果然冬至還是不適合談生意,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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