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坐高高

　　若說打幾個唇釘耳釘算是藐視校規，堂而皇之染一頭紮眼白毛無疑是將校規當成一張廢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第一回合立刻在不良力上落於下風，兩個惡煞面上都不太好看。幸運的是，他們在人數上佔了優勢，挽回一絲頹勢。

　　這時候誰噤聲就是慫，唇釘男嗆聲道：「這裡面，誰需要仰視，說的就是誰！」

　　不得不說，作為三座小山丘裡唯一的盆地，沈澄一時還真沒能接上話，誰能想到，有朝一日１７５也會被羞辱身高。對峙進行到『你笨！』、『你才笨』這種地步，實在沒有讓它延續下去的必要。何況顧忌老師的存在感，雙方都留有一線餘地不想擦槍走火。

　　「不用和這些人一般見識……」正想拉著洛雲川走開，卻見揪住唇釘男衣領的手鬆開了。下一秒，沈澄突然感覺腿彎被托了一下，緊接著眼前景色快速下降，他一屁股坐在一處窄而寬卻又堅硬的地方，仰視的視角頃刻轉變為俯視。沈澄驚愣的目光裡倒映著周圍同學們驚愣的面容：「你……你在幹什麼啊！！！洛雲川！！！」

　　坐在洛雲川的肩膀上，沈澄的大腦彷彿在那電光火石之間摔在了地上。這下可夠高了，高到引人矚目的地步，數不清的視線刷一下黏在他身上，一道又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將沈澄的臉頰烘烤出一抹緋色。他緊張得手心冒汗，下意識掙動起來：「快放我下去！！」

　　慌亂之中他聽到一聲輕笑，是洛雲川的，那聲音從下方傳來，有點悶悶的，悶出一堆壞溜溜的汁兒，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壞孩子。然而洛雲川眼裡的愉悅卻又澄澈無比，他揚起頭看向沈澄時，白雲落在他眼底，瞳孔中彷彿有一汪神秘的海。

　　「別動啊小竹竿兒，我脖子會骨折的，你也會摔成腦震盪。」說著，洛雲川改用左手環抱住沈澄的大腿，右手沿著□部攀上腰際，牢牢固定住肩膀上的小傢伙兒。

　　１７５真好，不會太嬌小，也不會太粗重，與１８５嵌合得剛剛好。

　　「合！？合體了！？」唇釘男驚到說不出話：「這也太犯規了吧！！！」

　　「囉嗦，不服的話你們也照做啊。」洛雲川囂張道。

　　兩個壯漢看了彼此一眼，陷入難言的沉默。

　　至於沈澄，他坐在洛雲川肩膀上，下又下不去，自欺欺人地用一隻手遮住上半張臉。耳朵裡竄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亂七八糟糊成一鍋粥，沈澄發現，他以前的人生之所以能夠淡然自如，實在並非個人修養多麼高潮，而是沒有遇見一個叫洛雲川的搗蛋鬼。

　　最終，這場操場的爭端，洛、沈二人場子是找回來了，沈澄人也丟大了。以至於整節體育課他都抱著膝蓋坐在綠茵地上，思考人生。洛雲川兩隻胳膊撐在身後，仰臥在沈澄旁邊陷入不可描摹的傻樂之中，乒乓球拍和乒乓球被限制在旁無人問津。

　　等洛雲川樂完了，才慢半拍覺察出沈澄的不對勁。

　　「小竹竿兒？」洛雲川喚了一聲，沈澄不搭理他，他這才有了點點在意，道：「你生氣了。」

　　不是疑問句，賭上自己野獸般的直覺，洛雲川很肯定地落下一個句號。

　　「沒有。」

　　「騙人，你就是在生氣。」

　　「……我沒有生你的氣。」平復下心緒後，沈澄的理性思維重新運作起來，他臉上紅暈被風吹散了，褪去艷色後，雙頰愈顯得蒼白：「是我自己太過注意那個男生，才會招來麻煩。雖然你解決問題的方式我不能苟同……不過，我得謝謝你。」

　　他的話，禮貌到無懈可擊。但那是對除洛雲川之外的人而言，洛雲川換了個姿勢，他盤腿坐在沈澄面前，手肘撐在大腿上，背部自然彎曲，一隻手托著自己的下巴，目光自下而上，像刺穿頭盔的利劍，逼至沈澄眼前。

　　「好狡猾，小竹竿兒。這樣說太自私了，硬是說成只與自己有關的事情。你為什麼會注意那個叫張向男的，我可是聽錢金說了。」洛雲川想搶到糖的小孩子，得意道：「明明是為了照片事件，是為了我。」

　　明明知道是他自己的事情，卻無動於衷，此時反倒得意洋洋起來。沈澄推了推眼鏡，站起身道：「確實是因為照片事件，現在看來我純屬多管閒事了，當事人都不當一回事，我何必自找麻煩。」

　　眼看沈澄真的轉身就要走，洛雲川蹭得一下躥起來一伸胳膊拽住沈澄的手腕：「不是！我沒有嫌你多管閒事！錢金和我說你特地為了照片的事情去找他，我聽到時是很開心的！真的！我……」

　　就在手腕被洛雲川握住的瞬間，那些灼熱的視線又射了過來，緋紅自雪白之下浮現，像太陽光融化了落在梅花上的春雪。沈澄氣急敗壞道：「你放手啊笨蛋！」連聲音都比平時高了幾度。

　　「不行，我不放，你先聽我說完！！」洛雲川激動起來，嗓門比沈澄更大，像一捧炸開的火苗，又吸引來一群飛蛾般的目光。

　　簡直要沒脾氣了，沈澄覺得這個體育課怎麼這麼長：「我聽你說，你放手！」

　　……竟然這麼快就妥協了，洛雲川心裡的慌亂突然消散了一點兒，反而湧上些不合時宜的笑意。原來平時淡定自如理智得體的傢伙兒一旦真的慌亂起來，居然笨笨呆呆得有點可愛。

　　「快說！」沈澄皺起眉頭，從洛雲川用肩膀托起他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走向都超脫了他的控制，這讓沈澄有些自惱。

　　「我知道自己是個麻煩的傢伙兒，但我希望……小竹竿兒能永遠永遠都不要嫌我麻煩，一直一直管我閒事。」

　　真可笑，從剛才開始一直步步緊逼的人，此時居然移開了視線，洛雲川將目光投注在他和沈澄之間的綠茵地上，彷彿那片草地上開出了大片繁花。奇妙的，沈澄看著眼前難得羞窘的洛雲川，竟聯想到方才遮住上半張臉的自己。

　　嘗過相似的羞窘，彷彿共飲了同一杯烈酒，那點小小的不愉快，就此一笑泯恩仇。

　　既然開啟了話頭，趁著酒醉後的那一絲愜意，洛雲川道：「不過，就算是為了我，小竹竿兒也太過於關注張向男了吧。」未免本末倒置了。

　　沈澄深深看了洛雲川一眼，道：「你不覺得，你們兩個很相像？」

　　「啊？哪裡像，我在你眼中是那個樣子嗎！」洛雲川炸毛道：「我帥多了好不好！？」

　　「……不是長得像。」伸出手，沈澄的手掌抵在洛雲川心口，認真道：「到底哪裡像，我相信你心中有數。」

　　一樣的被動，一樣的膽小，不過一個浮於表面，另一個暗藏入心底。

　　沉默了很久，洛雲川抬手摀住心口，那裡似乎還留有沈澄掌心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