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真相

　　「賀翔，你要去社團嗎？」

　　從課桌抽屜拿出從不離身的攝影機，短髮少年笑了笑，對同桌道：「嗯，社長有給我佈置攝影任務，我去交作業。」

　　「社長很看重你啊。說起來，作為攝影愛好者而言，你這台攝影機也太過時了，這個牌子有出很多新產品吧，不考慮設備嗎。」

　　「不了，這台攝像機對我來說有特殊的意義。」

　　「噫……不會是重要的人的禮物這種老套設定吧。」

　　小心翼翼地戴上老舊攝像機，賀翔只是笑了笑，動身前往攝影部設置在學生活動樓的文娛教室。

　　午休時間，攝影部空蕩蕩的。賀翔找了台空閒電腦，把sd卡裡為攝影任務拍攝的照片上傳到電腦。上傳完照片，賀翔伸個懶腰，收拾好攝影機，正準備離開，轉過身卻嚇了一跳。

　　門旁不知何時站了個人。一頭罕見的白髮，校服外套隨意搭在肩上，雙臂環抱胸前，清冷冷的眸光滴在賀翔身上，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同學，你找誰？」

　　聞言，那人笑了。他伸臂關上防盜門，沉重的鐵門悶哼一聲，鎖頭卡進凹槽裡。修長的手指捏住鎖頭旋鈕，反鎖扭旋動的聲音在空曠教室格外清晰，白髮少年道：「這裡除了你和我，還有別人嗎？」話尾落地那一刻，這間教室被從內部反鎖。

　　衣領被粗暴提起，面前的少年宛若一匹被激怒的孤狼，唇邊的笑容帶著某種殘忍的意味：「躲在暗處搞出這麼多事情，你心裡一定很得意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緊縮的衣領勒住脖頸，賀翔被逼得步步後退，直到他的背部抵住窗台，已是退無可退。向身後掃了一眼，窗戶外是『沉心苑』，綠林蔥蔥鮮有人跡。不會有人注意到六樓有個男生被揪住衣領，上半身已被推出窗外。

　　一抬眼就能看見湛藍天空，若仰面墜落，會親眼目睹天空一寸寸遠離。

　　此時重力就像自地心探出的手，無數的手將賀翔往下拽，連穿林之風都彷彿在拍手等待賀翔的墜落。

　　人的求生本能在這些冷嘲熱諷中甦醒，賀翔的雙手死死扣住窗框，喘氣道：「洛雲川，你腦子有病！把我推下去，你也得賠命！」

　　「誒？不裝了？」洛雲川冷道：「這不正是你親手塑造的嗎，狠毒，乖戾，殘忍。」

　　揪住衣領的手仍在往外推，居高臨下的目光落在賀翔蒼白的面容上。漠然，冷酷，這雙眼睛和照片裡一模一樣，賀翔用照相機記錄下來的狂徒，從他的照片裡走出，親手勒住了他的命。

　　「塑造？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把看到的東西拍下來而已。」摳住窗框的五指泛出死白，賀翔心跳如雷，憋住一口氣冷笑道：「我所做的也只是將你的惡呈現給別人！」

　　推力消失了。

　　「是呢。」就在賀翔愣神的瞬間，鬆開衣領的手以迅雷之勢取走了賀翔掛在脖子上的相機。洛雲川突然笑起來，彷彿片刻前那個冷酷的少年只是賀翔的錯覺：「你該慶幸，有個人沒有只看到了惡，他今天救了你半條命。」

　　因為他眼裡有我的善，我想給他美好的事物，包括好的我。

　　否則，雖然不會真的將賀翔推下去，但是以洛雲川一樣的脾氣，少說也要揍得他下不來床。

　　繫在照相機上的繩子纏住洛雲川手指，隨意轉動手腕，受到主人精心愛護的照相機可憐兮兮在空中畫圓。

　　「雖然恨不得狂揍你這混蛋，但這次，我決定不用暴力解決問題。」

　　洛雲川離開後，文娛教室又只剩下賀翔一個人。他下意識遠離了窗戶，慢慢平復急促的呼吸。看多了洛雲川凶狠的樣子，方才洛雲川反常理的行為將賀翔嚇得夠嗆。

　　「真是個笨蛋啊。」賀翔摀住眼睛笑起來。脖子上空蕩蕩的，早已習慣照相機重量的身體彷彿缺失了一部分：「你以為自己贏了嗎？真可憐，我們兩個都是可憐蟲，誰也不會比誰好過。」

　　去呀，抓住真相，讓它的稜角割裂你的掌心。痛苦會讓你清醒，在清醒的視角下，一切謊言都會無所遁形。

　　只要想像一下洛雲川看到照片的樣子，賀翔就忍不住地開心。

　　吃完午飯沈澄就去了圖書館，韓毅和唐小明不知道哪兒去了，寢室裡只有洛雲川一個人。將照相機連入電腦，洛雲川已經能隱約看見勝利的曙光。

　　比起沈澄和徐萌的戰術論，在有把握的情況下洛雲川還是喜歡直接上去搶。事實證明，他的辦法才是最簡單有效的。

　　儲存卡裡放眼望去全是圖片文件，賀翔還真是個拍照狂。

　　等沈澄回來後，就可以告訴他『你看，我已經把事情解決了，厲不厲害！？』，洛雲川想著沈澄的反應，情不自禁哼起歌兒來。

　　然而，點開第一個圖片文件後，洛雲川的笑容就像一層膜，僵硬地黏附在臉上。

　　他的母親何琴，和西裝男人挽著手走在街上，看起來和街上其他情侶沒有什麼不同。

　　圖片按照拍攝時間由近到遠排列，一張張依次點開，就彷彿播放了倒帶。

　　下一張照片，在咖啡廳裡，何琴和西裝男人相對而坐。他二人之間的氣氛親密，可不像是談公事的樣子。

　　……

　　再下一張，照片的背景正是洛雲川家門口。何琴拎著一隻旅行箱走向停在門口的黑色車，可笑的是，那只旅行箱洛雲川前不久才見過。

　　「這就是你所謂的去國外談生意？」

　　一張張照片連接起來，記錄下一場浪漫的約會。

　　他找到了匿名貼裡的照片，白髮少年打人的樣子此時格外好笑。下一張，又是何琴和那個男人的親密照。下一張，又是乖戾的白髮蠢貨。

　　忽然，重複機械點擊的動作停了下來。

　　眼前的照片吹落久遠的塵埃，洛雲川記得很清楚，這是他第一次打架，原因是照片裡那個被他揍得鼻青臉腫的傢伙說他父母在外面都有人了。

　　洛雲川呼吸聲急促起來。

　　下一張又是何琴和那個男人的照片，連接在一起看，像是什麼荒誕喜劇。

　　空氣變得非常冷，像結了冰渣子，那些氣體被呼吸推入鼻腔，凍得額心疼。越是呼吸困難，越是大口吸氣，卻越來越窒息。在這種窒息中，他抖著手撥打何琴的電話。

　　「你上周去國外談生意了？」

　　那頭的背景音依然繁忙，連帶何琴的回答也有些不耐煩：「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有什麼事情？」

　　「沒，就是想問問，哪個國外有西原街、陽春咖啡廳、……」

　　向來能說會道，言辭犀利的人竟然沉默了。洛雲川覺得很好笑，但整個人都凍僵了，臉也變得硬邦邦的，想笑卻有心無力。

　　「砰」地一聲，手機被主人狠狠扔在地上。電話又傳來說話聲，模模糊糊聽不清楚。盛怒之後一股噁心襲上心頭，洛雲川捂緊嘴巴壓制乾嘔。

　　下午上課時身旁沒人，晚自習洛雲川也不見人影。難得有了電話，想聯繫的人卻聯繫不上。下了晚自習後沈澄沒去圖書館，他直接回了寢室，比韓毅和唐曉明走得都快。

　　然而寢室裡一個人也沒有。再次撥打洛雲川的號碼，地上亮起一蓬藍光，正是洛雲川的手機。

　　洛雲川的床上，電腦沒關，旁邊放著一個攝影機，而屏幕上一張張照片整齊排列，宛若嵌在高樓牆上的方格窗。

　　透過那些窗戶，沈澄輕易地窺見洛雲川反常的原因。窗戶裡那個少年所經歷的一切都似曾相似，恍惚間沈澄錯覺那些窗戶變成了鏡子，映照出過去的他自己。

　　有些久遠的痛從記憶深處復甦，沈澄清晰感覺到痛，所以很清楚洛雲川此時也在痛。

　　夜間飄起了小雨，唐曉明說晚上會下大雨，提醒室友們把衣服收進來。他說完，沈澄已經拿起雨傘跑出寢室。

　　都恨平時書讀多了，淒風苦雨中，沈澄腦海裡浮現各種各樣的畫面。洛雲川此時會不會失魂落魄地走在雨裡，或者他只是被雨給困住了，一個人守著心裡的難受。

　　事實證明，沈澄的想像力很不錯，可惜現實比較枯燥無聊。他在操場找到洛雲川，白髮少年悠閒地坐在觀眾席上，巨大的棚簷遮住了雨水，他乾淨清爽，看到沈澄時，還笑著打了聲招呼：「小竹竿兒，又在找我嗎？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慘兮兮呀。」

　　微微喘著氣，沈澄是一路飛奔著找人的，雨水濺濕了褲腿，上半身也濕淋淋的，幾縷劉海被雨水黏在額頭，和洛雲川一比，確實慘兮兮的。

　　「看見你我一點也不驚訝呢，也許心裡早就知道你會來找我。」洛雲川走到沈澄面前，用袖子擦他臉上的雨水，道：「害你淋成這個樣子，我好像又做錯事情了。為了根本不在乎我的人連累關心我的人，太蠢了。」

　　抓住洛雲川為他擦拭雨水的手，沈澄仔細端詳面前人的表情，皺眉道：「洛雲川，你還好嗎？」

　　「當然好。」洛雲川笑道：「我的思路從未如此清晰過，所有想不通的問題全部迎刃而解！」見沈澄一臉不信，洛雲川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兒，淡聲道：「在想清楚前確實很難過。不過，我已經難過得很久了，不想也沒必要再繼續難過下去。」

　　一直以來，沈澄都覺得洛雲川有些不夠成熟，可此時聽到他這些話，沈澄又希望他還是做回那個不成熟的洛雲川。猶豫了片刻，沈澄第一次主動開口提起自己的事情：「我的家庭情況其實和你有些相像。我剛升上初中那會兒，聽我爸說我媽在城裡有了新家庭，不要我們了。那之後他也不要我們了。」當初明明那麼痛苦，現在說起往事，卻也淡然了，沈澄道：「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當時我有我姐姐。」

　　洛雲川好奇過沈澄的事情，抓心撓肝兒得想要探知。現在沈澄主動提起，就像在自己身上割了一刀，只為了告訴他，你看，其實不疼的，矯情個屁呦。

　　不要用自殘的方式安慰人啊，本來很痛苦，現在是又痛苦又心疼啊！

　　在寢室裡洛雲川覺得冷，實在待不下去了，才跑出來。現在夜深了，又下起雨，一場秋雨一場涼，洛雲川又覺得冷了，於是抱住濕淋淋的沈澄，枕在他並不太寬的肩膀上，溫聲道：「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我有你。」

　　他坐在觀眾席上，隔著老遠就看見了沈澄的身影。他看著沈澄跑向自己，然後覺得漸漸能呼吸了，他的四肢百骸漸漸回溫，像是獲得某種新生。

　　怎麼能總是依賴著他，總是等著他來幫助自己，一點都不成熟的話，沒辦法也去為他遮風擋雨啊。

　　以前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錯的，那是因為從一開始就錯了。但現在不同，自他遇見沈澄，便有了最美好的新起點。

　　「回去啦，小竹竿兒，你要是感冒的話我可不能原諒自己。」

　　第二天中午，賀翔收到社長的短信，讓他去一趟社團。和昨天有些相仿，文娛教室只有賀翔一個人，想了想，賀翔先去把窗戶給關好了，這才在電腦桌前坐下。

　　「你搞出匿名帖事件，是因為洛雲川的母親和你父親發生婚外情，所以你想報復在洛雲川身上？」背後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賀翔一跳，看見門口的人不是白頭髮而是黑頭髮時，悄悄鬆出一口氣。

　　「是又如何。」賀翔冷笑道：「他母親跑來破壞我的家庭，我不該讓他也感受一下我的痛苦嗎。」

　　審視賀翔一眼，倚著門框的黑髮少年說道：「看起來，洛雲川昨天沒有打你。」他的話語裡含著淡淡的笑意，道：「長進了。」

　　「我記得你，你是叫沈澄，洛雲川的同桌，撕掉我照片的人。」面對清瘦高挑的沈澄，賀翔明顯更有底氣，他諷刺道：「昨天那蠢貨說不想再用暴力解決問題，說有個人沒有只看見他的惡，所以放過我。真可笑，明明就是一個只會使用暴力的蠢貨。」

　　「這樣啊。」沈澄伸臂，關上房門。賀翔微微睜大了眼睛，瞳孔的倒影中，沈澄修長手指旋動旋鈕，一切的一切，宛若昨日重現眼前。

　　「可惜，這次，那個人決定用暴力解決問題。」

　　隨著這句話塵埃落地，鐵門反鎖。

　　文娛教室外，徐萌焦躁地走來走去。雖然答應了找攝影社長幫沈澄把賀翔約出來，可是目測一邊沈澄的小身板，徐萌還真不相信沈澄能與賀翔決戰紫禁城之巔。貼在門上使勁兒聽裡面的聲音，徐萌決定一有不對立刻召喚洛雲川。

　　教室裡響動不小，也有幾聲慘叫，徐萌聽得心驚膽戰。突然，門開了。沈澄走出來，除了衣服稍有凌亂，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徐萌望門裡飛快瞄了一眼，桌椅亂七八糟的，賀翔弓著身子一手扶住桌子，鼻青臉腫地大喘氣。

　　「他怎麼樣了？」徐萌咽口口水，問道。

　　沈澄理了理衣服，反問道：「他能怎麼樣？」淡然、平穩的語調也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徐萌：「……」

　　無敵美少女V：講道理，是誰說讀書人都是弱雞的？我今天要被讀書人嚇壞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