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情侶照

　　上午第四節課，沈澄身旁的位置空著。洛雲川被校長叫去辦公室，匿名帖事件想必該有一個結尾了。連日下來堆積起大量未完成的學習任務，也是時候開始熬夜加班了。

　　課程進行到一半，教室外來了人，正在講課的語文老師中斷教學走出教室。沒了鎮場子的人，被束縛了一個上午的學生立刻興奮起來，坐在窗邊的人伸長脖子，在苦悶的學校裡，有人來訪這麼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也變得格外有趣。

　　沈澄的座位沒那麼好的視線，他以為這小小的插曲與己無關，趁這個空閒規劃起後幾天的熬夜計劃。突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沈澄同學。」

　　語文老師走進教室，學生們整齊劃一地熄了聲響。老師向沈澄的方向招招手，道：「有人找你，出去一下吧。」

　　見到來人的那一刻，沈澄身子一轉，直接回身往教室走。那人的反應一點不似外表那般柔弱，白皙的手宛若雪面上一晃而過的反光，一把握住沈澄的手腕，口中呼道：「小澄！」

　　倉促躥出的高分貝驚了教室裡的人們，幾十雙眼睛齊刷刷望過來，變成打在出醜演員身上的舞檯燈。

　　「你小聲一點！」沈澄不耐煩地低聲道。

　　高挑的女人移了身子，半堵在教室門口，她摀住自己的嘴巴，留一雙水潤潤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沈澄。有這樣一雙欲語還休的含情目，難怪她的雙唇粉而嫩，由於不必喋喋不休而分外嬌氣。

　　兩人找了個方便說話的地方，沒有離教學樓太遠。

　　時隔三年再見顧小荷，沈澄發現他忘卻或不忘卻她並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她早就不是他記憶裡的模樣了。

　　常編在腦後的麻花辮鬆開了，柔順的黑髮傾瀉而下，戴了細銀吊墜式的髮帶，銀色的星星點綴在黑髮上，使這個早已不處於豆蔻年華的女人多出一絲成熟而神秘的浪漫。長款淡色收腰大衣更顯她欣長身姿，清素長裙下擺隨風而走，像是什麼惆悵綿長的美夢。她身上的飾物多卻不雜，星星點點如夢似幻，勾引著人去嚮往名利奢華的生活。

　　以前她就美，別人看在眼中她自己卻無知無覺。現在看來，她已摸清了、摸透了自己的美，宛若懵懂的孩童突然開了智。

　　「有什麼事嗎？」

　　「沒，就是知道你來市裡上學了，我想來看看你。」顧小荷捋了捋鬢邊被風吹亂的髮絲，輕聲道。

　　沈澄沒注意她的這些動作，他看了一眼顧小荷身後，不遠處停了一輛名貴轎車，西裝筆挺的司機正站在車邊，見沈澄看了過來，竟對他鞠了一躬。分明是恭敬禮貌的動作，卻在沈澄心裡燃了一把火。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成拳，沈澄冷聲道：「看完了，可以走了吧，我還要回去上課。」

　　提出離婚的時候沒想過看孩子，此後三年不聞不問，如今突然盛裝出現，並且一點兒也不掩飾自己找到個有錢人的事實。沈澄不瞎也不傻，也還沒有落魄到要自欺欺人的地步，很清楚看起來美好的東西往往臭到了骨子裡。

　　「等等等等！」一手提起裙擺，邁開小碎步追上去，顧小荷將手中的購物袋往沈澄手中塞，道：「我給你買了些衣服，你回去試試看，應該是合身的。」

　　「我有衣服。」沈澄縮回手不接，快步往教學樓走。

　　顧小荷沒有再追上去，她站在原地，輕輕柔柔卻吐字清晰：「你現在不要，我只好拜託你們老師轉交給你，麻煩別人總不太好吧。」她見沈澄停下腳步，便慢騰騰伸出那只提著購物袋的手，好整以暇地等沈澄自己回來取，臉上仍是溫柔的笑容。

　　取過購物袋，沈澄冷道：「我親手扔掉，你會比較開心嗎。」

　　顧小荷卻笑了：「只要你收下，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她注視沈澄走向教學樓的背影，突然道：「阿澄，我會經常來看你的。」直到那個倔強的，清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顧小荷低頭撫弄左手小指上的鑽石戒指。

　　鑽石冷硬的稜角遊走指腹，顧小荷垂下眼眸，自言自語道：「你遲早會習慣的，不管你心中有什麼滋味，那都不重要，只要習慣就好。」

　　捐衣服的地方現在沒人，沈澄只好把購物袋上有商標的一面朝內，先放在課桌下面。這節語文課算是徹底廢了，越是想集中注意力，顧小荷的身影越是清晰。沈澄煩躁地扯住自己的頭髮，感覺自己哪哪兒都不對勁。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沈澄提起購物袋，一門心思想把這燙手山芋找個地方處理掉，還沒走出教室，一個白毛兒一陣風似地捲到面前。

　　「巧了！我正要找你呢！」說著，洛雲川一把抓住沈澄的胳膊，拉著人就往外跑。

　　沈澄一手提著購物袋，一隻胳膊被洛雲川拉著，像被龍捲風掃到的人一般身不由己。

　　「洛雲川！你幹什麼！？拉我去哪兒啊！」

　　「找個沒人的地方！」

　　風風火火跑到文娛教室，一腳踹開門放眼望去全是人，洛雲川不滿地「嘁」了一聲。又拉著沈澄跑去天台，不巧，此時天台上也全是人，成雙成對的小情侶們躲在這裡說悄悄話呢。

　　洛雲川握著沈澄的手腕，兩個人大喇喇闖進這片冒粉泡泡的小天地。這還不算，洛雲川沖天台上的人們一揚下頜，囂張道：「喂！這地兒小爺包了，不必我一個一個請吧。」反正今天之後就不能再狂了，何不乾脆隨心所欲放肆一把。

　　你儂我儂的小情侶們瞬間變成苦命鴛鴦，敢怒不敢言地往外走。仔細聽，還能聽見小聲的抱怨：「搞什麼！？現在的男孩子談戀愛都這麼霸道了？」

　　好幾道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在兩人牽在一起的雙手上，沈澄隱隱感覺彷彿有什麼誤會悄然誕生了。他不自在地掙開手，問道：「到底有什麼事？匿名帖處理完了嗎，校長有說什麼沒？」

　　「那些等等再說啦。」等天台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洛雲川將自拍桿兒套上手機，在沈澄眼前晃了晃，道：「小竹竿兒！！！我們來合照吧！」

　　「哈！？」你不要告訴我你這麼興師動眾，就是為了拍一張合照。沈澄默了一瞬，道：「拍一張照有必要這麼鬧？而且，在哪裡都能拍。」

　　這就是你拉著我跑到文娛教室又跑到天台還打擾別人談戀愛的理由嗎！？那些情侶會回來跟你拚命的。

　　「當然有必要，既然是我們兩個合照，照片裡就只能有我們兩個啊。」洛式理論如此解釋道。

　　「……你用ＰＳ把背景摳掉不也一樣。」

　　「不行不行，把你的像摳壞了怎麼辦，我有強迫症，一點點破損都不行！」洛雲川拉沈澄站到風景最好的地方，正縮小和沈澄之間的距離，忽然感覺兩人之間卡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沈澄手裡竟然還提著一堆購物袋：「這什麼啊？」

　　「垃圾。」

　　「垃圾就先扔一邊去，不對，扔遠點，別入鏡了。」說著，洛雲川直接一把搶過沈澄手中的購物袋，隨手扔到天台門口。沒東西卡在中間了，洛雲川心滿意足地與沈澄肩並肩，貼合得親密無間。

　　「哇，小竹竿兒你的表情要不要那麼嚴肅。」

　　並不知道拍照應該擺什麼表情，沈澄道：「囉嗦，拍就行了。」

　　「別啊，這張照片對我很重要的。」洛雲川輕聲道。

　　風吹擾洛雲川的頭髮時，那白色髮絲的尾端甚至能掃到沈澄臉頰。他突然發現洛雲川笑得很開心，那不是誇張的外顯的開心，而是含蓄的溫柔的愉悅。兩人距離幾乎為零，沈澄從洛雲川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的倒影躺倒在溫暖的湖波裡。

　　洛雲川眼眸深處彷彿藏著一句咒語，一旦窺見，便讓四肢百骸回暖起來。沈澄不久前才被一種溫柔凍住，此時卻又突然被另一種溫柔解救出來。

　　彷彿受到某種蠱惑，沈澄的手慢慢向洛雲川的手靠近。一聲『卡嚓』驚醒了沈澄，讓他及時地，若無其事地收回伸出的手。

　　「你照了！？」怎麼一言不合就按快門兒了，根本毫無防備啊。

　　「嗯！」洛雲川低頭看照片，嘴角的笑意怎麼也止不住。

　　沈澄探頭要看，洛雲川卻立刻鎖住屏幕，把手機藏在身後。光顧著看洛雲川去了，根本沒注意照成什麼樣，洛雲川神神秘秘的，沈澄更覺得自己必須要看一眼了：「我明明也在照片裡，給我看看。」

　　「不給你看。」難得抓拍到那麼棒的表情，你看見了，肯定要我刪掉。

　　猜到沈澄要搶，洛雲川溜得飛快，一眨眼兒跑沒了影。只有他那囂張又不可一世的聲音，遠遠傳來：「小竹竿兒快去吃飯吧，下午給你個驚喜！」一陣風似的出現的少年又一陣風似的跑走了，這股秋風全然不在意他掃起的紛紛落葉。

　　洛雲川這麼強勢的一打岔，沈澄嘴上嫌棄，心中卻著實輕鬆了不少。

　　天台上，沈澄獨自吹了一會兒風。末了，抬起一隻手摀住眼睛，無奈道：「怎麼會想要牽他的手……我一定是壓力太大神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