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婚約
蕭安瀾出了俞府,心情卻不如想像中輕鬆,腦中滿是俞小姐先時滿含羞澀,後來因他的話變得慘白慌亂的臉。
他皺皺眉頭,胡亂扯開領帶,無端多了幾絲煩躁。
司機上前詢問:「少爺,要回家嗎?」
蕭安瀾拉開車門坐進去,想了想,道:「去萬昌飯店。」
他暫時不想回家面對蕭太太的詢問。
俞府內,俞太太哭過一場,讓含青把宛如扶回房休息,自己則洗了臉,去找俞老爺,把才纔女兒的話對他說了。
俞太太一面說,一面又抹起了淚,「老爺,你說這可怎麼辦?」
俞老爺沉默許久,重重地歎了口氣,「宛如說得對,蕭少爺不樂意,咱們強求也沒用。」
「可是、難道就讓孫家——」俞太太邊說邊哽咽,「那孫老二的德行眾所周知,宛如落在他手裡,還有什麼活頭?與其讓她受辱,我寧願帶著她一起投了柳江!」
俞老爺站起來,給她擦了淚,輕聲安慰道:「事情還沒到那地步,這種話莫要再說,若給宛如聽見,那傻孩子恐怕要想岔。」
俞太太吸著鼻子,「那你說,怎麼辦?」
俞老爺緩緩坐回去,沉吟許久,忽然道:「蕭家不止一個少爺。」
俞太太忙問:「你是說蕭家那個二少爺?可是……他是姨太太生的啊。」
俞老爺道:「蕭家二少爺我也見過,雖出身不好,可自小就勤學刻苦,現在靠自己本事進了洋行,算得上年輕有為,況且他又長得一表人才,待人溫和有禮,是個不錯的年輕人,若配了他,也不算委屈宛如。」
俞太太慢慢止了淚,道:「你這麼說,我也記起來,蕭家的情況我從別的太太那裡聽說過,蕭太太寬和大方,對家裡姨太太所出的孩子一視同仁,兄弟姐妹間感情極好,並無齟齬,連幾個姨太太間也是和和氣氣的,蕭家的家風一向為人稱讚。」
俞老爺點點頭,又道:「現在情勢緊急,容不得我們挑三揀四,若不與蕭家結親,城裡又沒有別家敢和孫家抗衡,孫家恐怕不會死心。」
俞太太沒說話,良久才歎了口氣,「姨太太生的就姨太太吧,只要他人肯上進,對咱們宛如好,那我也就無話說。只是……老爺,蕭家能同意把對像換成二少爺嗎?」
「此事是蕭家失信在先,原本我們不該咄咄逼人,可為了宛如,我也豁出這張老臉了,一會兒我就上蕭家,讓他們給個確切說法。」
俞太太想了想,道:「你別去,讓我先去,既然想與他們結親,就不能把話說得太硬,不然結親不成反倒結了仇。我先去找蕭太太,探探她的口風。」
「也好,」俞老爺道:「宛如那裡,先別和她說,那孩子心眼實,若知道我們的打算,恐怕輕易不會答應。」
「我知道。」俞太太點頭應下,又幽幽歎了口氣,坐在原地愣了會兒神,才一面命人先去蕭家遞帖子,一面回房打扮備禮。
另一頭,含青看著她家小姐通紅的眼眶,又是心疼又是氣憤,「我還當那蕭家少爺是個好人,現在來看,不過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宛如洗過臉,又重新梳了妝,情緒已經平穩,只眼角還有一絲嫣紅。
她搖搖頭,道:「親事是長輩定下的,蕭少爺自己不知情,他接受的又是新派思想,與我們不同,怪不得他。」
「小姐,你還替他說話,我看他就是個大壞蛋!」含青氣得跺腳。
宛如看她跟個小炮仗一樣,不接受不同意見,只得笑著應和,「是是,你說的對。」
然而含青很快又癟了氣,苦著臉道:「小姐,如果蕭家真的不同意親事,我們該怎麼辦啊?」
宛如垂了頭,將扇柄握在手中輕輕轉動,「最不濟,就嫁到孫家去。」
「可是孫家——」
含青正要數落孫家種種惡行,俞宛如出聲打斷,「外頭是不是有人叫賣綠豆冰糕?我渴了,你去買兩份回來吧。」
含青側耳聽了一陣,後牆外確實有人在叫賣,忙去廚房拿了兩個碗,揣上幾個銅板跑去開後門。
等她走遠,宛如輕輕歎了口氣。
若她不幸真要嫁去孫家,那此時再說孫家的不好,又有什麼用?不過讓人徒添傷心罷了。
夜晚,蕭安瀾回到家中,發現客廳燈仍亮著,蕭太太正雙手環抱坐在沙發上看他。
他見了這陣勢,腳下一頓,脫下西服披在沙發背上,「娘,怎麼還沒睡?」
蕭太太笑盈盈地看著他,「蕭大少爺沒回來,我怎麼敢睡?」
蕭安瀾道 :「誰又惹您生氣了?」
「你說呢,你幹了什麼,還要我提醒?」
蕭安瀾立刻想起今日俞府的事,微微擰眉,「您知道了?」
蕭太太哼了一聲,「你幹的好事,還怕我知道?嘴上應付我說得好聽,一轉頭卻幹出這種事,若不是俞太太來拜訪,不知道蕭大少爺打算瞞多久?」
蕭安瀾卻心頭一動,「俞家怎麼說?同意了麼?」
蕭太太幾乎冷笑出聲,「怎麼不同意,你以為你蕭大少是什麼香餑餑,人家得上趕著你?下午俞太太同我說了,既然你不喜歡,是宛如和你無緣,這便算了。」
同意了?
蕭安瀾往後靠坐在沙發上,這事比他想像中容易得多,但他此時的心情,不知何為,卻沒有目的達成的輕快。
蕭太太又道:「不過長輩定下的親事卻不能取消,既然你不願意,那就換安澤吧。」
「什麼意思 ?」蕭安瀾一愣。
蕭太太喝了口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從今日起你不必煩惱了,和俞家小姐定親的人換成安澤,以後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吧。」
蕭安瀾眉頭緊鎖,「這是俞家的意思,還是娘你的意思?」
「是誰的意願有什麼區別?反正這親兩家是結定了,宛如這兒媳婦我也認住了。」
蕭安瀾沉默片刻,想起那名羞怯的女子,又問:「俞小姐本人也同意麼?」
蕭太太看他一眼,道:「宛如今日沒來,不知她是什麼想法,不過她那麼乖巧的孩子,必定不會違背父母的意思。」
蕭安瀾有些難言的煩悶,「娘,所謂誠信、孝心確實重要,但現在這樣的情況,就算兩家退親也沒人說什麼,一定要為了面子犧牲兩個人的一生麼?」
蕭太太看著他,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冷不了多久,她搖頭歎道:「你不懂,俞家是讀書人,平日最是清傲明理,若不是遇上了事,沒有別的法子,你以為他會抓著咱們家不放?只怕不等你上門,人家得了一點風聲,立刻就來退親了,絕不會讓你為難。」
蕭安瀾坐正了身體,面色凝重,「發生了什麼?」
「還不是那孫家。」蕭太太神色裡不屑摻雜著厭惡。
孫家在柳城名聲,是極不好的,蓋因這一輩出了個荒唐至極的孫老二。
那孫老二自小就是個游手好閒、招貓逗狗之徒,數年前他親姐姐嫁了省城一位師長,孫家在柳城的權勢迅速膨脹,孫老二的膽子也越發大了起來。
去年他看上一個女學生,不顧人家意願,搶回去做了姨太太,那女子性烈,不堪受辱,第二日就吊死在孫家。
她家裡人豈肯罷休?
那一陣鬧得很凶,連女學生的同學都鬧了起來,孫家看事情大了,連夜讓孫老二去省城避禍,又使了大把錢堵那家人的嘴,這才把事情壓下來。
結果孫老二回來沒多久,又看上了上街買書的俞宛如。
這次他好歹知道俞家不是一般人家,請了媒婆上門,張口就說要娶俞家小姐為妻。
俞老爺斷然拒絕。
孫老二丟了面子,懷恨在心,暗裡使了下作手段報復,這陣子俞家名下好幾間鋪子都暫時歇業。
他還放出話來,說俞小姐是他看上的人,誰敢娶了,就是與他孫家作對。
如今柳城裡,也就蕭家能壓孫家一頭,正好蕭家與俞家又有婚約,俞老爺這才上門來求助。
蕭太太道:「孫家那位靠山師長現在勢頭正盛,咱們就算想對付孫家,至少得等上數年,這期間孫老二豈會放過宛如?所以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把當初的婚約坐實。可你偏偏又跑去和人說不願意,你不知道俞太太上門來,說宛如哭得跟個淚人兒一樣,卻不願逼你,反而求著俞太太俞老爺來退親。這麼好的姑娘……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麼事!」
蕭安瀾隱在暗中沒說話,也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罷了,」蕭太太站起來,「我看配給安澤也挺好,安澤斯文,宛如溫婉,郎才女貌的一對。」
她繞過茶几,準備上樓休息。
蕭安瀾忽然問她:「這事您和安澤說了麼?」
「還沒,我總要先跟他娘透個氣。」
「您肯定安澤會同意?」
蕭太太回身看他一眼,只道:「安澤是個孝順孩子。」
這話的意思,只要蕭太太開口了,不管蕭安澤心裡怎麼想,他都會答應。
若蕭安瀾就此沉默下去,那今晚過後,這樁親事,就徹底與他無關,結親的壓力,也能轉移到二弟身上。
而這,不正是他想要的?
蕭太太扶著木質扶手拾級而上,水晶吊燈從頂樓垂下,巨大的水晶在她身上折射出斑斕的顏色。
蕭安瀾突然出聲叫住她,「既然還沒提,就不必同二娘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