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玄芝
許延待在客棧的時間非常少,一般也只是在深夜裡回來,算完了帳本就會離開。
隔了五六日,天色未亮,尚是一片灰茫,葉流州還在睡夢中,就被連人帶被扛走了,他的腹部硌在對方堅硬的肩膀上,一痛之下稍稍清醒過來。
“怎麼了?”他睜開眼睛,看見許延扛著他,快步下了樓梯,穿過大堂,上了客棧門前停著的馬車裡。
許延把葉流州隨手放下,坐到車廂對面去,對車夫吩咐一聲:“走吧。”
馬車顛簸著向前行去,車廂裡鋪了厚厚的毛毯,葉流州裹在柔軟的被褥裡,微微仰頭,聲音還有些模糊:“這是要去哪?”
許延道:“今日京城解封,恢復往常通行。”
葉流州瞬間睡意全無,問:“那我們可以出城了?”
“在出城之前,還有件事要做。”許延從座位底下拿出一個紫檀木匣子打開,裡面放了整整一排黑田石戒指。
許延一枚一枚地戴在左手上,與他繡著‘暄和通寶’方孔錢的袍子不同的是,黑田石戒指打磨的漆黑無光,近乎是黯淡的,非常不引人注目。
“你怎麼知道今天城裡會開城門恢復通行?”葉流州看著對方把修長的手指收進袍子裡。
“京城重地,四衢八街往來商販川流不息,來使賓客如雲,朝臣權貴聲氣相通,天下命脈集中在此,豈是能久封的?”許延道,“我猜大概是這幾天解封,去打探了消息,官府批下的文書就是今日。待到天亮,進出城門者必然絡繹不絕,我們借此忙亂出去。”
葉流州問:“禁軍那邊動向如何?”
“前幾日已有大半禁軍出城沿路搜尋,估計是城中遍尋不獲,以為我們早已在第一夜就出城了罷。”許延看著葉流州,目光落在他穿著的單衣上,口氣淡淡,“車裡東西一應俱全,你先梳洗。”
葉流州從被窩裡出來,簡單漱了口,把熱巾覆在臉上,便倚在邊上不動了。
半柱香後,馬車在路邊停下。
葉流州抓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先一步下車。
後面許延從櫃格取出一黃花梨方匣,另一手裡還拿著斗笠,在經過葉流州身邊時,往他腦袋上面一扣。
葉流州一頓,把斗笠往上撥了撥,看見前方是條灰暗的巷子,牆壁上是化不開的汙跡,兩邊房屋瓦舍歪歪斜斜,皆是門戶緊閉,地上卻攤滿了各種零碎物件,穿梭在街道間的行人在攤前挑挑揀揀,無不衣著低調,孤身來往。
“這是哪?”葉流州從不知京城有這種地方。
“黑集。”許延道。
“這裡是暗地交易所?”葉流州問,“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你跟在我後面就行了,其餘的不要問。”許延帶著他直接進了一戶破破爛爛的樓閣中。
葉流州原本以為裡面會很狹窄,不料一樓打通了隔壁屋,格外寬敞,四面都是滿滿當當的櫃閣,兩邊樑柱底下堆積著箱子,放著各類陶瓷銅器,落滿了灰塵,空氣裡佈滿了一股腐爛的味道。
掌櫃的從櫃檯後面走出來,他留著兩撇鬍子,躬著腰,掛著笑問:“看看需要點什麼?”
許延抬起右手,把一塊刻著‘白’字的玉牌,在他眼前一停。
掌櫃的見到這塊牌子臉色微微一變,看了許延一眼,又看看他身後的葉流州,接著笑道:“許公子。”
“嗯,我要的那株藥材呢?”許延道。
“請跟我來。”
掌櫃的在前面帶路,三人從走一步咯吱一步的樓梯上了二樓,門鎖一開,葉流州眼前的色調一變,不復在一樓那種壓抑的灰暗,而是變成了一幅富麗堂皇的明豔。
屋裡的擺設極為奢侈,迎面便是金絲楠木雕花屏風,案幾上一匣匣的瑪瑙珍珠,璀璨奪目,在九枝青銅燭燈的照耀下,燦如繁星。
掌櫃的繞過這些東西,從角落取了一長匣,打開放在許延面前。
“這玄芝乃是從北嬈之地采下,千里迢迢運往京城,許公子以為價值幾何?”
許延沒有說話,而是把他帶來的黃花梨長匣向前一推。
掌櫃的打開後,目光頓時一亮,隨著他取出裡面的東西一寸寸展開,葉流州看到那是一幅鶴鹿同春圖,乃是書畫名家馮山的遺作。
良久之後,掌櫃的才把目光從畫上移開,對許延一笑道:“此畫價值千金,可惜是死物,而我那玄芝卻可以救人一命,要知道人命無價啊。”
許延道:“你想說什麼?”
掌櫃的意味深長地道:“鄙人聽說,許公子你從宮裡帶回了一件東西,若是肯拿此物交換……”
“有時候。”許延看著他,難得的,嘴角溢出一絲笑意,“人命的確不值一文。”
隨著這句話,一股森寒刺骨的殺意,在空氣中張開無形的密網。
掌櫃的慌了一瞬,很快穩定下來,道:“許公子不妨回去再考慮考慮。”
許延站起身:“不必。”
他把畫卷收回匣子裡,示意葉流州在前面走。
掌櫃的慌神了,連忙道:“許公子,請等等……”
許延頭也不回地道:“告辭。”
兩人走出樓閣,葉流州問:“現在怎麼辦?其實,那個玄芝你不用為我……”
“為你?”許延道,“想什麼呢?那玄芝並不是為你買的。”
葉流州面無表情地說:“哦。”
許延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跟我來。”
許延並沒有離開,而是帶著他繞到樓閣後面,等了半晌再躍上二樓,從窗子裡翻了進去。
葉流州就知道會是這樣,想讓許延主動放棄獵物那是不可能的。
掌櫃的已經不在二樓了,許延快速地翻了一遍屋裡的東西,並沒有找到那株玄芝。
“看來他已經把東西藏起來了。”葉流州道。
許延指了指正對門的那張椅子,道:“你坐在那裡別動。”
葉流州坐下,接著看見許延把那一匣珍珠掃落在地,在地板上碰撞跳躍,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
葉流州頓時要起身,許延站在門後,抬手點了點椅子,他只能僵硬地坐回去。
果然,樓上的動靜讓掌櫃的驚慌起來,飛快地上樓,砰地打開門,和正前方的葉流州四目相對。
葉流州朝他挑了挑眉。
下一刻門後許延走出來,一手卡住他的脖子,淡淡道:“玄芝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