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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梳/愛不釋手》第14章
第14章 管好你自己

  幾天後,無錫迎來了秋分後的第一場雨。

  導演組當即決定,把薛紹的一場雨戲提前到今天來拍,正好還能節省一筆人工造雨的經費。

  這場戲的前情是,薛紹的長兄薛顗,參與了宗室李沖的謀反,事敗,薛家受到牽連。

  太平提前得到消息後,跪在地上淚水漣漣,懇求薛紹逃去別處,遠走高飛。武則天正在氣頭上,哪怕先避避風頭也好。

  彼時的她,已有第四個孩子的身孕。

  薛紹掛念妻兒,不願走,只言公道是非自在人心。

  但他拗不過生性固執的太平,只好駕著她特意找來的快馬離開。

  那天,正落著雨,蹄聲踏踏,薛紹滿目模糊,也不知是雨是淚。

  走到半途,男人幡然停駐,拽緊韁繩,掉轉馬頭,又快鞭返程。

  他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他的過去,他的家庭,他的太平,那個陪伴他好幾個年華的小姑娘,他心愛的小公主,他捨不得她,他要重回她身邊。

  也是這個難以訣別的回首,薛紹永遠離開了太平。

  他被武皇的衛兵在薛府門口截走,再後來……就和史書當中記載的一樣,身受重刑,傷逝獄中。

  至死,他都沒再見過太平一面。

  拍戲的地方是太湖附近的一片大草場,很空闊,附近沒什麼建築。

  沒建築也就意味著沒避雨處,負責這場戲的B組,只能臨時搭建出一個雨篷,不算大,勉強能囊括所有的設備和工作人員。

  劇務從馬舍租來一匹很俊逸的馬,身形健碩,鬃毛飛揚,周身都是油亮的純黑色,像從國畫裡跑出來的一樣。

  它被馴養員牽著,帥氣的小樣兒,吸引到不少人類女性的青眼。

  棚外還是毛毛雨,迷迷濛濛的,很沒勁,沒有劇情想要的設置和氛圍。

  所以大家都在等待,等雨再大一點。

  傅廷川來這有一會了,他一身文服,坐在那,熟練地佩戴著各種防護措施,護膝,護腕綁腿等。

  劇組一向都本著「能不騎馬就不騎馬」的原則拍戲,但傅廷川這個演員,一向都本著「要騎馬就一定會騎馬」的原則拍戲。

  為求真實,他早幾年特意去學過馬術,騎馬戲從不用馬師替身,也不假騎靠後期,基本都是親自上陣。

  技術再好,也要懂得保護自己。

  完成一切,男人站起身,撣落寬大的衣袂,又回到那個公子如玉的模樣。

  姜窕待在一旁,假裝百無聊賴地看手機,實際上會時不時地,偷窺下傅廷川。

  這個人啊,專心做事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皺眉,嚴肅到讓全世界都心醉。

  考慮到要淋雨,他今天沒化妝,純素顏,仍舊有鶴立雞群的容貌。

  大概是察覺到來自別處的、長時間的注目了,傅廷川陡然抬眼。

  姜窕飛速縮回視線,臉頰微紅,外面的雨氣,仿佛也成了澡堂的桑拿。

  嚇死了,她真是花痴啊花痴……

  二十大幾的人了,像個情竇初開的女中學生一樣,在心裡羞愧捂臉。

  皇天不負有心人。十點左右,外面的雨幕越來越明顯了。淅淅瀝瀝,潤物有聲。

  頭上的棚頂在滴答響,百畝草坪承接著自然的哺育,每片青葉都喝飽了水,泛出清亮的色澤。

  副導一拍手,「開拍了!動起來!」

  所有人抖擻精神,各就各位。

  傅廷川立於棚前,有些水珠滴在他鼻尖,再掉回地面,滲進土裡。

  馴養員將黑驪馬牽到不遠的一處定點,等候著男主演前來駕驅。

  副導小跑到傅廷川身畔,關切地囑咐:「無論如何,注意安全,不要玩命,效果到了就行。」

  眼前這男人拍戲經常玩命,大家心知肚明。

  「放心吧。」男人隨口回道,胸有成竹。

  「行,好,」副導拍拍他肩膀,緩和氣氛打趣說:「你可以出棚子洗天然澡了,淋濕點,爭取一次拍完。」

  「嗯。」傅廷川應了聲,信步走向那匹玄色良駒。

  身穿雨衣的攝像,立馬扛著機器上軌道,助手跟在後邊,寸步不離打傘。

  還有個定點,負責特寫。

  姜窕也嘭一下撐開傘,走進雨幕。傅廷川雖然沒化妝,但長假髮還是用特殊膠水黏著的,天氣這麼惡劣,也要時刻注意會不會滑脫。

  雨絲在傘面上濺開水花,轉瞬即逝。

  傅廷川和馬師溝通著,順手撫摩了幾下大黑馬的背脊。

  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呢,他突然掀袍上馬,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組裡的男人都快被帥瞎了,棚裡沸騰著掌聲和口哨,全場都在笑。

  姜窕也不由露出八顆貝齒。她不是張揚的個性,很少在人前開懷大笑,咧開嘴必定伴隨著被捂住。但這會,很振奮,反正隔著雨,四面八方都是朦朧的,沒人會看到。

  傅廷川試騎了兩圈,雨越來越大,他在馬背上沒多久,渾身已濕透。

  很好,馬很乖,他驅停在原處,表示可以,等導演喊開。

  副導捏近耳麥,剛要下令,就聽見旁邊有男人吼道:誰讓你們過來的!!

  相當憤怒的口吻,像是不能理解。

  發脾氣的人是張劇務,對象麼……十幾個女生,年紀都不大,應該是得到情報來探班的粉絲。

  被這麼一吼,好幾隻都成了小鵪鶉,瑟瑟縮縮的,話都不敢回。

  領頭的那個女孩膽子比較大,她試圖解釋:「我們……都是川哥的粉絲,就是想過來看看他,絕不耽誤你們拍戲。」

  張劇務冷嘲:「你現在已經耽誤我們拍戲了,你看看,」他隔空指向雨幕裡的傅廷川:「你們川哥,就要為了你們,多淋幾分鐘的雨。」

  他接著環視棚子:「我們棚子就這麼大,你們十幾號人,呼啦啦一起擠過來幹嘛呀!我們工作人員待哪?」

  眼見這群小女孩都濕噠噠的,還在淋雨,全跟自己女兒差不多大,中年男人不免有些心疼,但嘴巴依舊沒軟下來:「傘呢?全都淋成這樣,要我們把棚子讓給你們啊。」

  「我們都是,從隔壁常州趕過來的,常州……沒下雨,我們以為,無錫也不會……」

  「以為無錫不會有雨?沒學過東邊日出西邊雨啊?」

  「我們想快點來,怕來晚了川哥拍完走了,就沒買傘,對不起……」

  「哈哈哈,我真要被你們氣笑了,我閨女要是像你們這樣,為了追星都不顧身體健康,我回去就揍她一頓!看看她還敢不敢到處亂跑!」

  張劇務一鼓作氣地訓斥加恐嚇,到最後,那波小女孩兒,沒有人再吭聲。

  傅廷川不想浪費時間,繼續試跑,加深人與馬之間的默契。

  他遠遠望著,大概明白了這裡發生著什麼。

  副導脾性比較溫吞,他趕快當和事佬:「行了吧老張,你也少說兩句,你說這些屁話耽誤的時間也不比她們少。」

  他看向那群小粉絲:「你們就在那站著,能進來多少是多少,我們這破棚子肯定容不下你們一大幫小公主,淋壞身子了,我們可不負責啊。」

  帶頭的那妹子立馬稍息立正,笑得月牙彎彎,就差敬個禮了:「沒事!我們傅叔也在淋雨,我們陪淋,應該的!」

  說是這麼說,但副導還是吩咐人找了兩三把閒置的傘給她們。

  「謝謝導演!」「導演您人真好!」「太感動了!」「謝謝你們!」「你們是最好的劇組!」小姑娘們受寵若驚,哈腰點頭地道謝。

  饒是這樣,這點擋雨工具還是不夠她們十多個人使用的。

  她們就這樣,卡在棚子的邊緣,站在拮据的傘下,涼意襲來,少女們搓起手取暖。儘管身體有些冷,但眺望著她們的偶像,心裡卻滿足而激動。

  姜窕站在那,緊握傘柄,眼睛還盯著這群小女孩。

  大概是身份一樣,她感同身受,有些心疼她們。那些年輕的瘋狂和執著,她不可能再回頭重來了,而她們卻在毫無怨言地進行著,她當初不敢也無力付諸實踐的無悔與勇氣。

  她當場做了個決定。

  她回頭看傅廷川,男人還在試跑,導演還未喊開,應該不會耽誤。

  她往棚子那走,步伐極快,不是走路,幾乎能稱得上跑步。

  迷蒙的視野裡,原本踏踏實實站原地的女人,忽然往回走。

  傅廷川後扯韁繩,停下動作。

  他看見她停在棚子裡,和導演說了幾句,接著,她奔向他的那群粉絲,收起自己的傘,似乎打算交到她們手裡。

  她想幹嘛?把傘讓給那些小姑娘,然後自己淋雨?是不是有病?

  緊接著,棚子裡所有人,注意到,傅廷川一夾馬肚,前傾喊駕。

  黑馬的速度陡然加快,他側拉韁繩,控住方向,往雨篷的位置奔騰而來。

  草野茫茫,四隻輕蹄交錯,踩踏出滿地的水珠。

  快到目的地時,男人猛拉韁繩,準確無誤地剎停在粉絲跟前。

  霎時間,所有女孩亢奮地尖叫個不停,像一群發情期的可愛小母狼。

  姜窕抬頭,驚愕地看向傅廷川。他很高,逆著光,策馬而立。

  儘管如此,他臉上的煩躁還是表露無遺,她知道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臉上,可能這不爽的來源就是自己。

  然後,她聽見他說:「把傘拿回去,她們是我的粉絲,先管好你自己。」

  嗓音像夾著漫天的冷風冷雨,涼颼颼的。

  啊啊啊啊啊,小姑娘們抱成一團,被他的「霸道總裁風」迷得快暈厥過去了。

  姜窕僵硬了一會,平靜回:「我也是你粉絲,我不想她們淋雨。」

  「所以把傘給她們?你接著淋?很有意思啊?!」傅廷川的口吻已經有點衝人。他薄唇微動,一些水珠,從男人硬朗的下巴滴落。

  ……姜窕有些明白他的意圖了,傅廷川這人,原則性很強,應該是不想因為他的粉絲影響她們正常工作。她當即說清楚自己原本的打算:「孫青還有件雨衣在我包裡,我把傘給她們,穿雨衣站崗,這樣不是兩全其美麼?」

  傅廷川:「……」

  ******

  傅廷川重新回到大雨裡,他騎在馬背上,越來越快。

  草場是空蕩的,雨滴是冰涼的,風在呼嘯,天地混沌,也許這樣,他的頭腦才能清醒點。

  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變得像真正的亡命之徒一般,策馬狂奔回去,而那個姑娘,還沒有淋到一滴雨珠。

  勒著韁繩的手,因為用力在顫抖。

  濕漉的髮絲黏在男人臉上、身上,他有些狼狽。

  那個晚上,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心理醫生撒了謊。

  陸水仙問他:「怎麼樣,有結果嗎?」

  他的手,在電話這端,慢握成拳。他故作冷靜回道:「沒有。」

  「沒結果?」

  「不,沒感覺。」

  陸水仙很詫異:「你那個化妝師的手比這個還漂亮?」

  「說不上,」傅廷川忽然提出一個假設:「有沒有這種可能,只對一個女人的手有反應?」

  「說吧,你對哪個女人動心了?那個化妝師?」

  「我只是提個假設。」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只對一個女人的手有反應,」陸教授不再說話,許久,她才告訴他:「那就不是病了,是愛,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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