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哎呀呀
姜窕許久都沒有發聲,似乎在消化著袁樣的話。
大概是見她沒動靜,男人又重新坐起來,側眼打量她。
說句真話,要袁樣把他這個徒弟拱手相讓,他相當捨不得。
幾年前,姜窕臨畢業實習,來他工作室應聘。面試時,小姑娘對某些妝容的見解,和當初的他很像。
錄用之後,幹活特別認真賣力,給她什麼,就學什麼,大多時候都安安靜靜的,但也不是那種書呆子。姜窕很有自己的想法,有時意見相左,和他爭辯,還說得挺有道理。
如今再看她,是比那時青稚的樣子成熟了不少。比起頭一回見面時急於出頭的浮誇妝容,她現在也懂得給自己畫上最適宜乾淨的裸妝了,眼線,唇膏,粉底……看著都淡淡的,與世無爭,賞心悅目。
師徒快五年了,突然要他把這塊心頭肉剜掉,能不疼嗎?
有群肥嘟嘟的麻雀飛上台階,啾叫,打鬧,翅膀撲騰個不停。
這些生機似乎將姜窕吵醒了,她凝眉問袁樣:「為什麼突然要我走?」
「大了唄,翅膀硬了,學有所成,總要自己出去飛的,」袁樣昂了昂下巴,示意她看那群鳥雀:「就跟它們一樣,得自己扇翅膀出去覓食,一輩子待在老爹老娘的羽翼下邊,等著他們把蟲子往嘴裡送,能有什麼長進。」
姜窕問他:「瑞姐在你手底下待得時間比我還長,你怎麼不讓她單飛?」
「她沒你技術好啊。」袁樣回得理所應當:「你現在的水平,足夠獨當一面了。」
咖啡燙手,姜窕心底沒來由地升騰出焦慮:「我不想走。」
袁樣笑:「別人巴不得早點出去自己開店呢,你倒好,要一直當站店的。」
姜窕瞥他:「你不懂。」
「我不懂什麼,我是你師父,比你大二十歲,你懂的我都懂,你不懂的我還懂。」
姜窕變得像個小女孩一樣執拗:「我真的不想走,我在這待習慣了。」
莫名其妙的,突然趕她走,她從未有過要單飛的打算,在師父這一切都好,學無止境,為什麼讓她離開,她就要離開?
袁樣心裡也鬱結得很,但又不方便直接說出口,好半晌才擠出幾個字:「女大不中留,懂了吧。」
一語雙關,希望她能明白。
「……」姜窕當即心領神會:「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袁樣笑了笑,小女孩心思通透,師徒多年,又培養了諸多默契,他幹嘛還擔心她不理解他的心呢:「這部劇還有二十天才結束,時間足夠你好好考慮了。」
他端起咖啡杯,從台階上站起來,撣撣屁股,走了。
姜窕坐在那,一動不動,看著師父漸行漸遠。
師父背影瘦削,一如當年。
他從陽光走進暗處,頭也不回。
就這麼一直望著,姜窕沒眨一下眼,到最後,也不知是睜得疼,還是日頭太刺人。
眼眶酸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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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姜窕按照一開始的計畫,去超市買了鮮蔬菜,肥牛,羊肉片,各種丸子,以及芝麻醬,老乾媽。
散得比較晚,她怕來不及,直接打車去了徐徹公寓。
掛壁鐘指向八點半的時候,門鈴響了。
在書房打LOL的徐徹趕緊趿上拖鞋,屁顛顛就要跑去開門,結果沿途,被同樣往門口走的傅廷川攔下。
「回去,我來開。」
徐徹死魚眼:呵呵呵呵門都不讓開佔有慾太強了吧。
等了一天,終於把老婆盼回來了。望妻石傅廷川煞有介事地整了整衣領,才打開門。
姜窕拎著一大袋東西,安靜地站那,傅廷川要去接,她眼皮子都沒抬,直接輕飄飄格開他小臂,進了屋。
沒笑臉就算了,招呼也不打一個,不對勁啊。
傅廷川沒往深處想,徐步跟過去。
姜窕蹲身在玄關那換好拖鞋,再探手去摸,那袋子食材已經被傅廷川提走了。
「老闆娘!」徐徹站走廊裡,眼瞅著姜窕過來了,喊得特諂媚。
姜窕朝他瞪了下眼:「別這麼叫,把人都喊老了。」
「好好,不喊這個。」徐徹立馬跟過去,狗腿子得緊。
某位姓傅的真·主子是誰?他已經完全不認識了。
「姜妹妹可以吧?」徐徹換了個稱呼。
「行啊。」
「那就姜妹妹,」徐徹得意地瞥了眼傅廷川:「姜妹妹——」
「誒。」姜窕輕輕應了聲。
傅廷川:「……」
三個人一起來到廚房,傅廷川將袋子放上料理台,開始翻看裡面的東西。
姜窕繞過去,小幅度擠了他胳膊一下:「讓我來。」
男人立馬讓開半尺,把那塊地盤交給她。
姜窕把食材一個接一個往外拿,徐徹站在右面,嘖嘖有聲:「買了不少啊。」
「不知道你們喜歡吃什麼,就都買了。」姜窕答著。
「花了不少錢吧,記得跟老傅報銷啊。」
「又不是自己沒錢,什麼事都得靠他。」姜窕彎著眼笑,說得卻別有他指。
緊跟著,她又補充了句:「女人老依附著男人過日子,一點意思也沒有。」
徐徹原先招財貓臉一般的瞇瞇眼立馬凍住了。
此時他也察覺到縈繞在四周的詭異氛圍了……
徐徹全程參與過傅廷川私底下找袁樣挖姜窕那事,看姑娘這反應,應該是已經知情。
就在此刻,姜窕拿空了袋子裡的東西,啊呀一聲,說:「我忘記買火鍋底料了。」
「我去小區門口看看,肯定有!」徐徹自告奮勇,妹子這招這擺明是要支走他、和傅廷川「談談心」的藉口啊,想必,幾分鐘後,就會有私人恩怨在這片狹窄的廚房裡漫起硝煙。
徐徹也談過幾場戀愛,深知女人發脾氣的威力堪比核彈。
此時不脫身,更待何時。
「那就麻煩你了。」姜窕說得很是客氣。
「沒事。」徐徹裹上羽絨服,戴上針織帽,小跑出去。
誒呀。逃得太急,走到門外,他才發現自己鞋都沒換,嚇得光腳丫子穿拖鞋就出來了,絕逼要凍死。
罷了罷了,凍就凍吧,反正,半小時內,他都不敢再踏進那個門半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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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裡,水壺嘟嘟煮著。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聲音。
姜窕斂睫,慢條斯理拆著娃娃菜外邊的保鮮膜,平靜地喚道:「傅廷川,你過來。」
「嗯。」男人走到她旁邊的洗菜池前,他個子很高,襯得身畔的女人小小的。
她開始掰菜葉子,如小夫妻嘮家常般說起話來:「我師父今天找我,說了件事。」
「嗯。」他應著,似是在耐心聆聽。
「他說我現在學有所成,技術也練到家了,條件擺在那,可以單飛了,讓我別再跟著工作室幹活了。」
姜窕說得很輕鬆,與此同時,菜葉也被她一片接一片地摘下來,放進手邊的菜盆裡。
很家常的動作,可在傅廷川眼裡,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他覺得自己也成了那顆娃娃菜,凌遲一般,被她的話,一層層剮著皮,非得看清楚他心裡到底藏著什麼鬼。
傅廷川決定裝死,堅持一字箴言少說少錯方針不動搖:「嗯。」
「他讓我考慮到太平這戲拍完。」姜窕把菜盆遞給他,接著擇雞毛菜。
傅廷川打開水龍頭,水嘩嘩的,他試探著問:「你怎麼想?」
「不知道,我也糾結,想問問你呢。」她低眉順目,睫毛,頭髮,都軟塌塌的,小綿羊一般,看著一點脾氣也沒有。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決定。」傅廷川沖刷著那堆鵝黃菜葉子,回得很是冠冕堂皇。
「喔?我自己做決定,」姜窕放下手裡的雞毛菜,就著一旁的毛巾擦擦手:「你說我師父都把趕我走的意圖說得那麼明顯了,我自己還能做什麼決定呢。」
「他可能只是希望你有更好的發展。」傅廷川關了水,聲音一下子清晰許多。
「有什麼發展?」
「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成為獨立化妝師,或者當明星的專人造型師,比跟在劇組後面吃苦受累好。」
「哼……」姜窕從鼻腔裡面輕笑了聲:「當誰的專人造型師,你啊?」
「難道不行麼?」傅廷川已經能感覺到她語氣裡壓不住的那些不滿,他反問道。
姜窕閉了閉眼:「讓我走的事,是你囑託我師父的吧。」
「是我怎麼了。」傅廷川承認的很是坦蕩。
姜窕深吸一口氣,正視前方:「你為什麼不親自跟我說?」
傅廷川眉心緊蹙,看向別處:「親自跟你說你也是這個反應。」
她在生氣,傅廷川知道。他大概做錯了,但他也沒別的辦法。
他太想要她留在自己身邊。
她為什麼就不能理解他處境的艱難。他比誰都著急。
像要找一個發洩點,姜窕把手邊所有的蔬菜都捋到一旁:「我這個反應有什麼問題嗎?你不提前說下就隨便干涉別人的工作你還有道理了是吧?」
傅廷川扳過她肩膀,強迫她看向自己:「我為什麼不能干涉你工作?」
姜窕看起來毫不畏懼,始終迎著他目光:「你有什麼資格干涉我工作?」
「我為什麼不能干涉?我是你男人!」他衝她。
後面那五個字,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激怒了姜窕,她打開他的手,力量大得出人意料:「傅大明星,我跟你說清楚,我就是喜歡待這個工作室!喜歡到處跑!喜歡跟組!喜歡吃苦!我不喜歡別人控制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選擇,哪怕是我男人!你這會是不是覺得我無理取鬧,作得很?我告訴你,你錯了,我只是在索要一段關係裡最起碼的尊重。也許有女人很喜歡你這種處理感情和工作的方式,但那絕不是我!」
「……」
傅廷川很久沒有說話。
太壓抑,姜窕不想再待在這,往廚房外走。
剛走到半路,她又被傅廷川追上來拽住。
男人扯著她轉了個身,逼著她面對他,她也不反抗,停在原處,還是之前那個眼神,筆直而堅定,像一柄淬煉成型的劍,所向無懼。
傅廷川握著她手腕,深呼吸,問:「你捫心自問,當時學化妝,幹這行,不就是為了這一天?」
「什麼東西?」姜窕似乎聽見了很好笑的話。
「為了見到我,出現在我身邊。」
「呵……」姜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是低估了傅廷川大男子主義的病重程度。
「不是?那為什麼要當我粉絲,因為我的事急得哭。」他緊盯著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努力尋找其他的鬆動,哪怕只有一點,他都會把她立刻摟在懷裡,死都不讓她離開。
可是根本就沒有。
姜窕只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不否認,你是動力,很強的動力,能督促我得到今天的一切,工作,感情,生活,我感激你的存在,但你真的不是我人生的最終目的。我喜歡你,你被罵了我當然立刻衝過去給你說話,但不代表你可以肆無忌憚地操控我的生活。你現在不用一遍遍提醒我確認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的粉絲,我是你的女友,我都知道,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我是個人,一個有獨立人格,有自我思考的人,不是可以隨便輕易轉手,搬來搬去的東西。」
「是個人,你懂不懂啊?」
她重複著這三個字,眼淚失控地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