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中秋•付與忠心 【簡家這是想造反】
秦淵是文宣太子的遺腹子,太子妃身體虛弱,生下他後沒兩年便去世了。
仁帝是秦淵一母同胞的兄長,年紀比他大了足足十四歲,可以說,秦淵是由他親自教養長大的。
仁帝學的是帝王之術,他總會有意無意地傳授一些小技巧給秦淵,比如,如何讀懂邊疆守將送與帝王的密信。
簡浩手上拿的羊皮卷,看著像是一幅“藏寶圖”,實際是一段圖文並茂的話,大致意思是:“臣于平西軍駐地東南三十裏發現礦脈,是否開挖請陛下定奪。”
如今,這世上能看懂這段話的恐怕只有秦淵和簡鎮西,就連皇帝秦盛都不行。
“從哪里找到的?”平王殿下狀似平靜地問。
簡小世子得意地笑笑,“我家祠堂,渣爹藏得可隱蔽了,還是被我找到了。”
平王殿下從腦子裏反應了一下“渣爹”這個稱呼,心中難掩訝異,“簡鎮西。”
“對啊,那個屋子只有簡家的男人能進去,除了我只有簡羽和渣爹,我覺得肯定是渣爹。”簡浩難得邏輯清晰地分析道。
不知道想到什麼,平王殿下握著魚杆的手微微發白。
簡小世子毫無所覺,反而嘿嘿一笑,玩笑道:“這是在祖父牌位底下找的到,總不可能是他老人家親手放的。”
平王殿下卻沒笑。
他揉了揉小世子的頭,語氣平靜地說:“睡會兒吧,睡醒了就能吃到午飯了。”
簡浩敏銳地覺察出平王殿下似乎有些不開心,他給出的最大的善意便是在這種時候乖乖聽話,不折騰。
於是,簡小世子摸了摸平王殿下搭在膝上的大手,安安靜靜地閉上眼,假裝睡覺。
秦淵感受著手背上殘存的溫軟觸感,扭頭看向鼓著嬰兒肥的臉頰,睫毛不斷顫動的小世子,在心裏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可知道,我同簡家是有仇的?
——可是,我該拿你怎麼辦?
*
簡浩原本在裝睡,然而裝著裝著,就成真睡了。
醒來時發現身上蓋著一件玄色外裳,平王殿下只著一件月白色繡著暗紋的長衫坐在一旁。
簡小世子眼睛都沒完全睜開,便諂媚地贊道:“你穿這件衣服真好看!”
平王殿下不由自主地揚起唇角,溫聲說道:“午飯好了,佘老親自下廚。”
簡小世子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立馬精神了,“有糯米飯團麼?”
“有。”
“蓮子掌中寶呢?”
“有。”
“辣子炒田雞,有沒有?”
“……府中沒有田雞了。”
簡小世子連忙說道:“沒關係沒關係,銀線魚扒蛋、糯米飯團、蓮子掌中寶就夠吃了,辣子炒田雞放在下回吧……明天,不,待會兒我回去之後就叫人給你送田雞來,還養在原先那個池子裏,好不好?”
這種如同商量家事般的對話讓平王殿下莫名其妙地心情大好。他俊眉輕挑,從容地應了聲“好”。
***
簡浩吃飽喝足,爬上鳳凰院的院牆打算跳回公主府。
簡將軍大概是聞到了小主人的味兒,小耳朵尖兒上下顛著,十分興奮地跑過來,結果正碰上簡浩往下跳。
“啊——快躲開!”簡浩連忙大呼,生怕一腳把它踩成小狗餅。
小狼崽露出驚恐的表情,後腿一蹬,連忙停下。
簡浩也從半空中艱難地偏了個位置,然而實在無法維持平衡,臉朝下趴到地上。
“你個……坑爹精……”花叢中傳來小世子惱火的聲音,“看我不抓到你……拔光毛!”
小狼崽一聽就知道他沒事兒,三躥兩躥就跑沒影兒了。
簡浩扶著腰,眥牙咧嘴地從花叢裏爬起來,腦袋上還頂著兩朵金盞花。
他瞪大眼睛,正要大喊大叫,不期然對上一張略帶驚恐的小臉。
簡浩眨了眨眼,惡聲惡氣地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簡冰捏著帕子,面對小世子毫不掩飾的惡意,十分努力才讓自己沒有哭出來,“母親心善,允我在這裏住下……”
簡浩聲音猛地拔高,“娘親讓你住下的?”
簡冰忍著內心的膽怯,就像試圖證明什麼似的,重重地點了點頭。
簡小世子“哦”了一聲,“那你就住下吧。”語氣竟有幾分緩和。
簡冰受寵若驚,剛要道謝,簡小世子卻突然瞪圓了眼睛,大聲嚷道:“我看到你了!嘿,還敢跑?!”
說著,便異常熟練地把衣擺塞到腰帶裏,邁開大步跑走了。
簡冰瞪大眼睛,黑亮的眼睛裏閃著淚花,臉上卻滿是驚奇——原來,不在祖母跟前撒嬌的小世子,是這樣的小世子啊!
*
平王府中。
秦淵把泛黃的信紙重新折好,放回檀木盒中,眉間的折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
那是仁帝生前寫給他的最後一封信,每一個字,每一個筆劃都印刻在了他的腦海裏。
仁帝說:“不必回京,各自珍重。”
仁帝還說:“邊疆三軍,唯有簡家可盡信。”
每看一次,秦淵就想沖到皇陵把他從墓穴揪出來問一問——
你不是說“各自珍重”嗎?我珍重了,你呢?!
你不是說“唯有簡家可盡信”嗎?你是不是忘了,唯有簡家是秦盛那廝的姻親,唯有簡家在秦盛謀朝篡位之時不遠萬里趕來相助!
秦淵真想當面問一問,哥,你是不是瞎呀?
他習慣性地叫了聲“某一”,出來的卻是某二。
秦淵這才意識到,某一已經被他派到簡小世子身邊去了。
平王殿下心情有些複雜,然而他還是壓抑出內心深處不斷翻湧的私情,把顧飛白等人叫進了書房。
心腹們進門之後,明顯察覺到,自從簡小世子走後,他家王爺的臉色便十分之差。
然而,不應該呀!明明把小世子抱上牆的時候平王殿下還是笑著的……
顧飛白撞了撞海晏的肩膀,用口型說道:“不然再把小世子叫回來?”
海晏白了他一眼,指了指桌上那個被摩挲得掉了漆的檀木盒子。
顧飛白一愣,恍然大悟——看來,他家王爺又在想先帝了!
秦淵察覺到屬下之間的小動作,並未責備,而是用最短的時間調整好心情,面色平靜地把那張用五頓“辣子炒田雞”換來的羊皮卷放在了桌面上。
“這是簡家和皇帝之間通信的密語,他們在平西軍駐地附近發現了礦山。”秦淵直接了當地說道。
林明知驚訝道:“敢問,既然是密報,為何會到王爺手中?”
平王殿下選擇性地忘記了五頓“辣子炒田雞”的交換條件,毫無愧疚之心地說道:“原本放在簡老將軍的牌位後面,浩浩從祠堂裏拿出來交給了我。”
林明知把自家王爺的話拆開來聽,有選擇地相信了他,“看來,礦山的所在就算不是簡鎮西發現的,他也必定知情。”
秦淵點了點頭。
海晏不解地問道:“既然如此,他為何不交給秦盛?”
林明知輕輕地搖著摺扇,緩聲分析道:“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想上交的另有其人,第二種可能,他後悔了,想占為己有——無論哪種,都足以表明,簡鎮西對秦盛的忠誠並不像你我想像得那般深。”
這種話如果放在數月之前,這個屋子裏的每一個人都絕對不會相信。
無論是從姻親關係,還是從長遠利益來看,秦盛做皇帝對於簡家來說才是最有利可圖的。
然而,這段時間,無論是簡家放任某一在府中自由來往,還是安雅長公主對平王殿下的態度,都讓他們不由地疑惑起來。
尤其是這張密報,既然只有正統的繼位者才能看懂,那麼簡鎮西想要上交的人絕不是秦盛。
這就很奇怪了。
秦老九看著眾人深思的模樣,突然一拍桌子,大聲說道:“不用多想了,照我看,簡家就是想造反!”
然而,如此口無遮攔的話卻並未遭到眾人的反對。在場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這是他們最不願意想的。
即便可以坐山觀虎鬥從而坐收漁利,秦淵也並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一旦開啟內、戰,無論哪方得勝,最後接手的必定是個千瘡百孔的江山。
這是秦家祖輩打下來的江山,他不能讓它毀在一群野心家的手裏。
秦淵看著那張密報,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現了簡小世子笑呵呵的臉。
他握了握拳,沉聲說道:“安排一個時間,本王要同簡鎮西見上一面。”
幾乎所有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王爺這是打算與簡鎮西合作的意思嗎?
不得不說,十年來,他們早已把平西軍看成了仇人的人,他們早就做好準備,一旦到了那天必然是你死我活。
這樣的觀念在嶺南軍中根深蒂固,尤其是秦淵身邊這些人,即便平日裏再拿著王爺和小世子打趣,他們心裏依舊牢記這一點。
秦淵突然說要約見簡鎮西,其中的原因,顧飛白等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簡浩——這一刻,他們才真真正正地意識到簡小世子對於自家王爺產生的影響。
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說出反對的話或者表現出不滿。
林明知一隻腳邁過門檻,又收了回來。
他回過頭,面帶微笑地看著秦淵,用一如既往慢悠悠的語調說道:
“先帝臨終前將屬下派到王爺身邊,這些年相處下來,屬下在敬佩王爺的手段和心性的同時,又不免為自己擔憂——您太冷靜,也太無情,即便心中在意小公子,卻也沒人能拿他威脅得了您。
“屬下有時候會想,我真要選擇一個這樣的主子去忠心與扶持嗎?一個無情的、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的帝王,又怎麼會在意別人的生死?”
說到這裏,林明知頓了頓,眼中的笑意漸漸加深,“如今有了簡家的小世子,屬下方知王爺是可追隨的……”
一個心有所系的人,做事必定不會太過極端。至於他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與他的前程、與百姓的安樂、與這個天下又有什麼干係?
直到林明知走出好遠,秦淵依舊注視著他的背影,眼中翻湧著不明的情緒。
這些人,有的人看著他長大,有的人陪著他成熟,即便他地位再高,內心再強大,他們的想法他還是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