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才到六月，韓國的天還帶著點沁人心脾的春風。

　　櫻花樹未見凋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隨處可見俏皮可愛的年輕情侶。

　　蘇蘅和周令行被老魚帶著穿過一個個不知名的小巷。

　　俊男美女的組合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許是還未從蘇蘅口中得到“一個朋友”是誰的答案，周令行看上去有些沉悶。

　　蘇蘅卻興致勃勃地四處打量，希望能搜尋到合適的伴手禮。

　　顯然做了功課的人不只老魚一人，這次老魚帶他們來的烤肉店也是人滿為患。

　　幾人排隊時，老魚看著周令行越來越陰沉的臉色瑟瑟發抖，久久不敢出聲。

　　蘇蘅接受到老魚頻頻使來的眼色，無奈起身。

　　走到前臺端了兩杯水過來。

　　一杯給了老魚，另一杯自己抿了一小口。

　　看到少女的動作，男人眸色一滯。

　　緊繃的俊臉立馬錶達了自己的不滿。

　　不想蘇蘅下一秒就遞過手裡的水杯，朝他淺笑，“你喝麼？”

　　喝。心裡馬上就有了答覆。

　　話到嘴邊卻又化作拒絕，“不了。”周令行極緩慢地搖了搖頭。

　　從未料想到會有一天，只是拒絕她就成了一件難事。

　　少女白皙細嫩的手臂並未滯留太久。

　　臉上還帶著笑意，蘇蘅就收回了懸在空中的手。

　　又抬至唇邊，漫不經心地輕輕抿了一口。

　　周令行臉上出現一抹可疑的紅暈。

　　有點移不開眼。

　　他舔了舔唇，突然有些後悔沒有接過她手中的水杯。

　　空氣中彌漫著幾絲曖昧，遲鈍如老魚都能隱約覺察到此時氣氛的非比尋常。

　　就在這時，服務員恰到好處地出現在幾人面前，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說了些幾人聽不懂的韓語，又做出請進的手勢。

　　這才打破一室旖旎。

　　待幾人酒足飯飽，老魚就打著哈欠要撤。

　　“這幾天太累了，連美食都已經無法填滿我空虛的心靈了。”臉上還配合著作出潸然欲泣的表情，“你們去逛吧，我先回去了。”

　　和老魚道別後，兩人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佇立良久。

　　少女偷瞄了眼周令行的表情，率先打破沉默，“你知道哪裡有紀念品店麼？”

　　男人聳肩，表示自己並不知道，“先隨便逛逛吧，這附近還挺熱鬧。”

　　夕陽漸沉，街道上亮起點點燈光。

　　晚上才出來的集市商人們也紛紛支起了架子。

　　走了沒一會，蘇蘅就讓小攤上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迷得看花了眼。

　　只見她速度越來越慢，與周令行之間的距離也越拉越大。

　　等男人回頭搜尋少女的身影時，她離他已有五個地攤的距離。

　　周令行無奈掉轉頭，“怎麼了？”

　　蘇蘅絲毫沒有注意到去而複返的男人。

　　目不轉睛地盯著地攤上某樣東西，仿佛遮罩了外界的一切訊號。

　　周令行不甚在意地朝少女眼神的方向看去。

　　是一個男孩的Q版畫像，畫上的男孩面無表情地坐在電腦桌前，頭上標著井字形狀的顏表情。

　　這幅畫被人方方正正地裱在了一個小相框內，看起來可愛又精緻。

　　周令行掀了掀唇，頎長的身影突然彎下腰來，拿起了那副畫。

　　蘇蘅看到喜歡的畫被人先一步拿走，立馬抬頭向這只手的主人看去，就撞進男人帶著笑意的眸子裡。

　　周令行拿著畫，修長的大手在框沿緩緩摩挲著，嘴角輕輕上揚。

　　“喜歡？”

　　見始作俑者是面前熟悉的男人，蘇蘅松了口氣。

　　又輕描淡寫地指了指他手裡的畫，“不覺得很眼熟麼？”

　　周令行一愣，“什麼？”

　　蘇蘅笑了起來，“你不覺得......”少女神態裡盡顯狡黠，“這個人很像你麼？”

　　聞言周令行又舉起手裡的相框，認真打量片刻。

　　他的頭有這麼大？

　　他有這麼矮？

　　最重要的是，他在她眼裡居然這麼醜？

　　沒等他想明白，蘇蘅已經從他手裡奪下那幅畫來。

　　用英文朝老闆問了價錢。

　　老闆用肥碩的指頭比了個5的手勢。

　　少女便給周令行使眼色，“買單，我沒帶錢。”

　　周令行很快掏出一張面值五萬的韓幣，好半天才等老闆找好零錢。

　　少女把包裝好的畫框塞進男人懷裡，“送你的。”

　　話音一落，提步就往前走去。

　　男人看了看懷裡的塑膠袋，半天回不過神來。

　　用他的錢買單，然後送給他。

　　這到底是什麼操作？

　　心底卻還是升起一股淡淡的愉悅。

　　撫了撫塑膠袋上的褶皺，心裡美滋滋的。

　　又逛了一會，離開地攤時的兩人滿載而歸。

　　雖然大部分都是蘇蘅的東西。

　　好容易從人海中擠出來，少女瞅了瞅遠處衛生間的路牌。

　　自然地把手裡的大包小包甩給男人，“我去一下洗手間。”

　　兩手空空就往街角跑去。

　　周令行眉心一皺。

　　想追過去等她，又覺有些不妥。

　　看了看自己手上滿滿的行囊，終是作罷。

　　韓國的街道有些複雜，五迷三道的寬窄巷子把蘇蘅繞得暈頭轉向。

　　花了足有十分鐘才找到衛生間的具體位置。

　　路牌就像個擺設，少女心裡暗道。

　　等她再從洗手間出來時，剛才找路的記憶卻都零碎起來，完全辨不清方向。

　　直到她憑藉腦中幾許模糊的印象，走了大概十分鐘都遲遲沒有看見剛才的集市。

　　這才意識到，她迷路了。

　　蘇蘅幽幽歎了口氣，手往口袋裡伸去掏手機。

　　卻撲了個空。

　　兩個口袋裡除了鑰匙和一點零錢竟別無他物。

　　少女的神色出現一絲僵硬。

　　又渾身上下搜了一遍。

　　依然一無所獲。

　　蘇蘅耷了耷眼皮，提步就往街道另一頭走。

　　多試幾條路總能回到原點。

　　這一走就走了幾個小時。

　　城市中的霓虹燈依然閃爍著，街上的人群卻漸漸少了起來。

　　蘇蘅邊走邊向路人打聽附近的市集，卻沒幾個人能聽懂她的問話，繞了幾圈仍找不到之前的路邊攤。

　　本想自己先打車回基地，但因為來韓國她就沒準備單獨行動。

　　事到如今才發現自己居然連俱樂部地址都一無所知，蘇蘅歎了口氣，有點絕望。

　　抬首看了眼鐘樓上的時間，離她和周令行走散已過去四小時了。

　　那人該著急了，蘇蘅想。

　　感覺到自己腦中思緒漸漸遲緩下來，蘇蘅覺得自己可能遇到了最糟糕的情況——

　　她有些困了。

　　強撐著眼皮，少女走進一家24小時便利店。

　　買了瓶牛奶坐下的一瞬間，蘇蘅就控制不住地闔上了眼。

　　收營員看到趴在桌上的少女已見怪不怪，甚至好心地解下自己的絲巾給蘇蘅蓋上，默默感歎一句現在的年輕人工作壓力還真大。

　　另一邊，蘇蘅離開不過10分鐘。

　　周令行一手拿過所有的袋子，另一隻手掏出手機給她撥去電話。

　　聽到電話那頭的忙音，他突然有些不安。

　　她本就是一顆定時炸彈，病情隨時可能被引爆，且這還是在陌生國家的街頭。

　　男人腳步微動，立刻就要朝蘇蘅消失的方向追過去。

　　想了想又停下了動作。

　　萬一她回來找不到自己怎麼辦？

　　心裡暗暗給自己定了期限。

　　如果二分鐘後她還不回來，他就去找她。

　　直到很多年以後，周令行還是覺得，那是他人生最漫長的十分鐘。

　　時間到了，蘇蘅還是沒有出現，周令行臉色愈沉。

　　很快就邁著長腿朝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沒一會就到了門口，周令行攔住了剛從女廁出來的女人。

　　略顯急促地用英文問道，“請問你在裡面有看到一個穿白色T恤的女孩嗎？”

　　女人被突然出現的周令行嚇了一跳，又聽到不熟悉的語言，本能就想掉頭離開。

　　一抬眼，入目的一張俊臉卻讓她改了主意。

　　矜持地朝他笑了笑，“我沒怎麼注意，要不我再幫你進去看看？”

　　他立馬頷首，“謝謝，麻煩你了。”

　　待那女人再出來，卻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周令行心思微沉，敷衍地點了點頭便轉身疾步而去。

　　那女人卻看著周令行的背影遲遲移不開眼。

　　這麼帥的一張臉，她不會是遇到明星了吧。

　　周令行心神不寧，一條一條街挨個找著。

　　時間越久，臉上的表情就越冷淡。

　　他就是這樣。

　　遇上的事情越棘手，面上越淡。

　　只是這平淡的表情下有著怎樣洶湧澎湃的情緒，不得而知。

　　就這樣找了幾十條街道，男人的額頭已經微微出汗。

　　腳步卻不見停歇，速度反而更快。

　　眼睛四處打量著周圍，中途還抽空給孫和打了個電話詢問蘇蘅有沒有回去。

　　再次得到否定答案的周令行一顆心沉入谷底。

　　步伐愈發快了起來。

　　如果她出了事......

　　他無法想像自己會做出什麼來。

　　孫和很快又打了幾個電話過來詢問情況，周令行都沒說幾句就匆忙掛斷了電話。

　　連電話那頭的孫和都能感受到周令行情緒上的波動。

　　一個往日裡發了急性闌尾炎都能面色如常雷打不動的男人，現在因為一個蘇蘅，就變得腹熱腸荒。

　　街上的行人已寥寥無幾，夜色也越來越沉。

　　周令行卻漸漸冷靜下來。

　　重新回到蘇蘅不見的地方，從特定區域開始搜尋。

　　蘇蘅如果發病，也肯定不會放任自己在街上倒下。

　　就算暈倒在街上，人群中也必然早有異動。

　　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看到人群大量集中圍觀的地方。

　　在街上發病的情況基本可以排除。

　　蘇蘅的打扮並不出眾，丟在人群中就能立馬不見。

　　讓周令行向路人詢問的成功率大大下降。

　　到了後來，他已經放棄詢問，卻不放過街邊的每一個角落和店鋪。

　　將近三個小時的尋找未果讓周令行心中更添一絲絕望。

　　他已經錯過了失蹤後黃金兩小時的尋人最佳時機。

　　一公里內大大小小的店面也已經被他翻了個遍。

　　長時間的精力集中和用眼過度，在男人眼裡布下了陣陣血絲。

　　他卻不肯放鬆哪怕一秒。

　　只剩下街角最後一家亮著燈的便利店了。

　　周令行快步走去。

　　如果這一家再沒有的話，他就必須再次擴大搜索範圍了。

　　店裡的玻璃門被推開，刺耳的門鈴聲驟然響起。

　　驚醒一室沉寂。

　　收銀員看見來人，放下了手中正在播放視頻的手機。

　　習慣性給客人打招呼，“歡迎光臨。”

　　卻見進來的客人腳下生風，筆直往裡走去。

　　只片刻就在沉睡多時的少女前站定。

　　男人靜靜看著少女熟悉的睡容，眸深似海，臉色也有些暗，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從微微放鬆的指關節可以看出他此刻的釋然。

　　還好，找到她了。

　　幸好，她安然無恙。

　　這一刻，周令行揪了整晚的心終於放下。

　　竟讓他感受到片刻安寧。

　　下一秒，少女就被這不大不小的動靜吵醒。

　　緩緩睜開了眼。

　　剛在夢裡見過的面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出現在她眼前。

　　她不禁揚了揚唇，“你來了。”

　　聲音裡還透著些澀啞，語氣中有毫不遮掩的欣喜與篤定。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他會來。

　　她早就確信他一定會找到她。

　　聽到蘇蘅軟糯嗓音的那一霎，有什麼東西在周令行心裡悄悄發了芽，又開出花。

　　已病入膏肓。

　　周令行眯了眼，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擁住她的衝動，聲音顯得異常冷凝，“你手機呢？”

　　蘇蘅懶懶地晃了晃腦袋，似乎還未完全清醒。

　　“不知道是掉了還是沒帶，想和你聯繫的時候已經找不著了。”

　　看到少女漫不經心的樣子，沒由來的，周令行心中就升起一股怒意。

　　嗓門也提高了些，“你單獨行動前不能先檢查檢查？平時看你聰明，到韓國這邊就不帶腦子出門了？智商還能分國界？”

　　蘇蘅一愣，被周令行一連串滿是憤然的問話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他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雖然全是責備。

　　考慮片刻，蘇蘅沉默地低了頭。

　　確實是她不對。

　　眼神突然觸及到男人滿是灰塵與泥土的鞋。

　　蘇蘅動作一滯。

　　明明...出門前還是白色的鞋，現在已成灰色。

　　她抬起頭來，男人額頭的汗意和微紅的臉頰無一不透露出他已尋覓自己良久的訊息。

　　心塌了一大截，軟綿綿地再也扶不起來。

　　見蘇蘅沒說話，周令行又道，“我就在你旁邊你不會拉我一起？天都黑了，又是晚上，你以為在便利店睡覺就不危險了？”

　　上廁所怎麼拉他一起？蘇蘅想著。

　　在便利店睡覺總比在街上睡覺安全吧...

　　周令行還在說，“找不到回來的路不知道就在原地等我？”

　　蘇蘅摸了摸鼻子，避開男人的視線。

　　那個時候她連回洗手間的路都找不到了。

　　“手機沒帶不會打公用電話？”

　　可是她不記得電話號碼。

　　“不會自己打車回基地？”

　　可是她不知道地址。

　　“不能對自己負點責？”

　　可以可以，但是特殊情況她也控制不了啊。

　　蘇蘅扣了扣手指。

　　“不能對我負點責？”

　　可以可以，以後一定...

　　等等、他說什麼？

　　少女一滯。

　　周令行定定地看著蘇蘅，雙眸深不見底，卻能叫人看出他此刻的認真。

　　男人歎了口氣，再次開口語氣已柔和不少。

　　“我很擔心。”

　　蘇蘅重新看向周令行。

　　“自從喜歡上你，我就沒有一天不在擔心。”周令行伸手，在少女頭上輕輕放下。

　　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以後對我負點責，讓我少擔心些。你看行麼？”

　　蘇蘅斂眉。

　　再看他一秒，她就能撲上去。

　　良久，蘇蘅才找回理智。

　　笑著問他，“你在表白嗎？”

　　周令行挑眉，放下一直停留在蘇蘅髮間的大手，“還不夠明顯？”

　　“不太夠。”少女搖頭。

　　這表白的首碼和鋪墊太多了，她不喜歡。

　　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到了這一步周令行也不再猶豫。

　　“我喜歡你。”他肅了肅神色，“這樣夠麼？”

　　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曖昧被打散，兩人之間那一層薄薄的紙也被捅破。

　　此時沉默中的等待顯得格外漫長，他竟有些忐忑。

　　不知過了多久，蘇蘅笑了起來，“還行，我們回去吧。”

　　周令行一愣，明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覆。

　　這邊少女已經起身往門外走去。

　　末了，還不忘回頭朝他喊，“你不走嗎？”

　　自然熟稔的語氣讓周令行覺得他可能表了個假白。

　　回俱樂部的路上，蘇蘅就發現周令行一刻不停拿著手機摁個不停。

　　反而對他剛剛的表白對象視若無睹。

　　一回生二回熟，現在周令行向周令茴諮詢情感問題的態度儼然已是熟手。

　　【我剛表白了。】

　　周令茴回地很快，【這麼快？？？被拒絕了？？？】

　　【不知道。】

　　【不知道是幾個意思？？】

　　【我說喜歡她，她說還行，然後就要回基地。】打下這段字時，腦中浮現出剛才的場景，周令行都忍不住眉眼微抽。

　　【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後呢然後呢？】

　　【所以這是答應還是拒絕？？】

　　好像故意賣他管子似的，這條之後周令茴那邊便再無音訊。

　　周令行等了半晌，莫名有些煩躁。

　　一分鐘後，一條微博出現在他的首頁。

　　【GILING：表白成功一般會得到什麼回應？】

　　雖是深夜，回復依然炸開了鍋。

　　【我男神對我表白了？我怎麼不知道？？】

　　【什麼情況？？這是要公佈戀情了？】

　　【表白成功成就解鎖：我也是。】

　　【會得到一個擁抱。】

　　【一記深吻。】

　　看到深吻二字，男人臉紅了一瞬。

　　想到少女剛才的表現，又不禁鎖了眉。

　　這樣看來，他的表白好像沒有成功？

　　蘇蘅沒了手機，正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的風景。

　　周令行在心裡斟酌一番，看向少女，“你之前說要帶禮物的那個朋友，我能問問是誰麼？”

　　蘇蘅轉過身，“你用什麼身份問？”

　　她表情認真，態度和語氣也未見端倪。

　　男人挑眉，把問題重新丟給少女，“你希望我用什麼身份，我就用什麼身份問。

　　“當然，我希望的身份、”末了，又補了句，“是戀人。”

　　心跳如雷。

　　計程車內逼仄的空間裡讓蘇蘅莫名燥熱，全因這聲“戀人”，她就有些失控。

　　蘇蘅轉移回原本的話題，“網吧的一個網管，那是除了你們之外我唯一的朋友。”

　　網管？周令行眉心處褶皺更深。

　　居然還真的是個男的？

　　蘇蘅看著男人越皺越緊的面容，有些想笑。

　　她也的確這麼做了。

　　車內響起的笑聲很快吸引了周令行的注意。

　　只見少女微微挑動的眼角眉梢盡顯嬌態，緩緩地，她伸出了手。

　　輕輕握住了他的掌心。

　　又把這張比她大了不少的手翻了個面。

　　十指相扣。

　　因長年累月的訓練，他的手指上留下一層薄繭。

　　蘇蘅感受著自己手掌所及帶有溫度的粗糲感，竟讓她有些滿足。

　　“這位戀人，那你從今天開始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