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黑暗中驟然傳出一道短促的輕「咦」聲。

　　圍攻趙雲瀾和齊沐的眾多籐條同時放緩了攻勢， 軟綿綿的彷彿失去了力道，趙雲瀾收斂寒氣，僅靠一柄唐刀，便將周圍的蔓籐清理乾淨。

　　不過為此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齊沐整個人呆立在原地，像是丟了魂一樣不再動彈。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做法，他放棄了自身的防禦， 將全部的精神力集中在一起，衝進龐若雲的意識之海，與她的意志在另一處戰場上展開較量。

　　理論上講， 如果他能徹底壓制住龐若雲的意志，就可以奪得她身體的控制權，進而操控這些倒霉植物。可惜他的精神力還不夠強大，只能勉強讓她手中的行動放緩， 甚至不足以停下她後退的腳步。如果是一對一的單挑，他這樣做完全就是在自取滅亡。

　　敢讓他做出這個決定的， 也只有趙雲瀾這個可以讓他絕對放心的保鏢。

　　趙雲瀾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齊沐的目的。他將齊沐背在身後，趁機向龐若雲靠近。

　　龐若雲原本還能跟趙雲瀾保持足夠的距離，但受到齊沐的干擾後， 不僅指揮蔓籐攻擊的動作變緩，連腳下後退的步伐都變得意外沉重。

　　趙雲瀾一步步向她逼近，儘管在毒氣的作用下他的動作也有所遲滯。

　　雙方的距離不斷拉近，趙雲瀾甚至可以看到近距離下， 這只女喪屍眼底的憤怒、不甘與驚恐。他見過很多次這種眼神，內心毫無波動地揚起唐刀，劈向她的額頭。

　　霎時間鮮血四濺，唐刀在龐若雲的額頭上拉開一條猙獰的血線。

　　此情此景，倒是和當初趙雲瀾斬殺眼鏡喪屍的情形十分相似，不過這次還沒輪到舒蘿出來救場，龐若雲就憑空消失了。

　　確切地說，她是被一雙突然從虛空中伸出的手拉進了異空間。

　　趙雲瀾剩下的力道，全斬在空氣中。

　　失去龐若雲異能的支撐，周圍的籐蔓紛紛墜落在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黃、萎縮，它們後背上的倒刺也隨即失去鋒銳，不再具有威脅。

　　在龐若雲被拉進異空間的那一刻，齊沐的精神力也回歸到他的肉、體中。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和融合了喪屍之血的趙雲瀾比起來，究竟有多麼不堪。

　　噁心、反胃、四肢發力、視線模糊，鼻腔中流出暖暖的血液……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空氣中的毒素已經順著他的呼吸道爬遍他全身的血脈。這時候就算有木系異能者替他治療，也只能延緩他邁向死亡的時間。

　　龐若雲似乎並不打算聽從江若雙的勸告，她對這兩個仇人恨之入骨，要在這裡親手解決他們。

　　如果齊沐沒有死而復生的底牌，現在大概已經替她完成了一半的目標。

　　相比之下，趙雲瀾就好得多了。除了步伐比最初略微小了一號，他的身體還沒出現齊沐經歷的任何一個症狀。

　　但是齊沐知道，這個狀況不會持續太久。趙雲瀾畢竟不是喪屍，如果一直呆在這裡，他也會被毒氣逐漸侵蝕，直至死亡。

　　「老大，趕緊離開這裡。」齊沐靠在趙雲瀾肩膀上提醒他，眼皮不可抑制地向下合攏，他現在是真的有心無力了。

　　「嗯。」趙雲瀾低聲回應，順著剛才江若雙離開的方向開始搜尋出口。

　　可是這個房間的面積比兩人想像中還要大上不少，遠離了最開始的那點慘淡的燈光，兩人在黑暗中摸索，卻始終找不到逃生的方向，行走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齊沐的意識已經快要模糊成一團馬賽克，只剩最後一點殘存的理智提醒他不能睡過去。他自己死了不打緊，要是趙雲瀾死在這種地方……

　　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齊沐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些，他知道趙雲瀾現在的狀況可能比他好不了多少，便開口找他說話，避免兩人在沉默中喪失求生的意志：「老大，你說我們現在這樣，像不像電視劇裡那些被困在絕境裡等死的人。」

　　「我沒看過電視劇。」趙雲瀾頓了頓說，「很久以前看過，但是不記得了。」

　　齊沐道：「那你看過小說嗎？小說裡也有很多這樣的情節，兩個人被困在一起，共度患難，然後昇華感情……呸呸呸，我的意思是說……」

　　趙雲瀾悶笑一聲，身體輕輕抖了抖。

　　齊沐被自己的蠢話急得又羞又惱，趕緊轉移話題道：「老大，如果我說你其實是小說裡的人物，你信不信？」

　　這種話他平時是不會隨意講出來的，但現在他中毒太深，邏輯有些混亂，已經分不清哪些話能講，哪些話得保密。

　　趙雲瀾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是又如何？」

　　齊沐弱弱地問道：「你不覺得自己的命運是被別人掌控著，自己的所有舉動其實都是在按照別人的意志行事，是很憋屈的一件事嗎。」

　　趙雲瀾道：「可是並我沒有感覺到誰在操控我的意志。就算真有，只要我能保證每一件事都是我想做的，那就夠了。」

　　「那你最想做什麼？」

　　趙雲瀾的腳步短暫地停頓了一瞬，但這一次，他沒有回答。

　　「嘿嘿，我知道。」齊沐得意洋洋地說，「我知道你最想做的是什麼，你想建立一個理想中平凡的家庭。你渴望遠離爭鬥，像普通人一樣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家裡有安享晚年的父母，有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還有一對聰明伶俐調皮搗蛋的龍鳳胎。」

　　齊沐並不知道，他在說這段話的時候，臉上的血水正在靜靜地往下淌，無聲地滑進趙雲瀾的衣領中。

　　「曾經我確實這麼想過。」趙雲瀾的聲音變得從未有過的柔軟，「但現在我知道，我實現不了這個願望了。」

　　「為什麼？你還在恨趙叔叔和劉阿姨嗎？」

　　「不，我現在對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恨意了，自從我找到了我真正想要的東西……」趙雲瀾低喃了幾句，可是齊沐耳朵裡充滿「嗡嗡」的鳴叫聲，已經聽不清他後面的話。

　　齊沐好像還張嘴說過些什麼，可是由於聽力受損，加上意識在向死亡的深淵沉淪，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後來又和趙雲瀾抖出過什麼秘密。

　　視線中的黑暗終於被熟悉的虛無取代。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經歷太久的孤寂。

　　當他再次醒過來時，已經躺在一張乾淨柔軟的床上，身上蓋著暖乎乎的被子。

　　趙雲瀾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正對著他打盹，不時發出兩聲輕鼾。他畢竟是傭兵出身，對睡覺的地方沒有挑剔，如果需要的話，就算是站著也能睡著，而且期間的警覺性不會有絲毫降低。

　　所以他很快就覺察到齊沐的視線，本能地睜開雙眼。

　　兩人的視線交匯在一起，齊沐看著趙雲瀾眼底的焦躁轉換成欣喜，莫名覺得心臟抽快了幾分。

　　不得不承認，不考慮性格因素的話，趙雲瀾其實是個很英俊而且很有魅力的男人。他的眼眸如黑洞般深邃，彷彿能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配上他不經意間流出的情緒，足以讓不少少女為他瘋狂。

　　「醒了，好點了嗎？」趙雲瀾問道。

　　「嗯……這是哪？」剛剛復活後的腦袋還有點昏沉沉的，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

　　這裡顯然已經不是先前困住他們的毒氣室，反而有點上世紀北方農村家庭臥室的味道，窗戶上貼著幾張喜慶的紅色剪紙，陽光透過鏤空的圖案灑落進來，溫暖愜意。

　　「你再休息會吧。」趙雲瀾眼神閃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可是趙雲瀾越是這麼表現，齊沐越是好奇。讓多少人聞風喪膽的「唐一刀」，居然也有流露出這種表情的一天？

　　好在沒用多久，齊沐就知道了答案。

　　因為一名中年婦女適時地推開房門，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裡放著幾碟精美的食物，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即使齊沐剛復活後所有屬性全滿，也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中年婦女驚訝地看著和趙雲瀾聊天的齊沐，喜悅攀上眉梢：「還真醒了！這……這可真是奇跡！你叫齊沐對嗎？肚子餓不餓？快起來吃點東西。唉，你要是再不醒過來，小雲兒估計得陪著你一起餓死。」

　　「小……小雲兒？」齊沐偷偷斜了趙雲瀾一眼，嘴角忍不住抖了抖。

　　趙雲瀾伸手摸向靠在椅子上的唐刀。

　　齊沐知趣地閉嘴保平安。不過短暫的插曲過後，他也算知道了中年婦女的身份。

　　整部《末世傭兵》的小說中，敢這麼稱呼趙雲瀾還沒被他砍死的女人只有一個。

　　——他的親生母親，趙成弘的妻子，劉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