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轟隆——”
天際忽然劃過閃電,銀月早已被烏雲遮蔽。
雷光映出景岳的臉,他雙眼赤紅,臉上有還未乾涸的血跡,讓他看上去仿若地獄修羅。
景岳拾級而上,他身後,是散亂零落的屍體,整整蔓延整個長階;而他身前仍活著的護衛們,此時都不自覺退開,他們從心底畏懼這樣一個殺神。
那些人不動手,景岳也就不搭理,他一路走到長階盡頭,眼見就要進入天紫殿,護衛們終於醒過神,你看我,我看你,抄起武器,試圖從背後偷襲景岳。
哪知景岳彷彿背生雙目,小滄瀾劍疾射而出,劍影驚鴻之下,寒霜蔓延向四方,山花玉樹轉瞬凝冰,此方空間都困于景岳的寒冰領域。
空氣中浮動著一顆顆冰塵,像被點亮的星燈,而長階上,只剩一具具姿勢各異的冰雕。
待景岳收回小滄瀾劍,再抬頭時,便見到殿門外有一道人影。
人影逆光而立,融入黑夜之中,唯有輪廓仍在暖光之下。
景岳心裏忽然生出融融暖意,嘴角克制不住地上翹,“燕支,我來接你啦。”
他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秦燕支同樣帶笑的眼睛,對方伸出手來,“嗯,就等你了。”
兩人雙手交握的一瞬,天空再度閃雷,一滴雨打在景岳臉上,他袖袍一揮,此方領域頃刻間霧開雲散,銀月悄悄露出臉來。
夜月下,他們的影子交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他們的眼裏除了彼此,還有月光。
“愛徒……咳、咳咳……”
從潛伏處現身的阿無本想讓景岳帶著徒孫來參拜自己,哪知下一刻,他所有的話都被嗆進嗓子眼兒。
只見他的徒兒,忽然就跟疑似徒孫的男子緊緊抱在一起,那架勢讓他有種毛骨悚然又頭皮發麻的感覺。這種感覺來得莫名其妙,阿無擰著眉頭思索,半天後終於反應過來——這樣子的抱法,若是一男一女他會覺得很正常,但若是兩個男人……
阿無抖了抖身子,又用手指摩挲下顎,眼底有一抹明悟——原來西面的男人,表達友誼時是如此熱情。
這時,他忽然聽見“啾啾”聲,叫聲很熟,阿無低頭一看,原來是愛徒身邊的小靈寵跑到了他腳邊,此時正踮著爪子,抻著脖子,交握翅膀,一張毛臉上也有掩飾不住的陶醉。
藍嘰嘰的確很陶醉,它想著如此良辰美景,又恰是小別剩新婚之時,根據套路,景景和流氓子就該先親上去,再撲上去,最終乾柴烈火,翻雲覆雨,水火交融!
“啾啾!親啊!快親親啊!”
藍鳳上喙下喙不停開合,心中焦急不已,忽聽有人道:“你做啥?”
藍嘰嘰一愣,隨即小身子僵住,眼神變得茫然。
片刻後,它一屁股坐倒在地,頓感悲從中來——嘰嘰變了,嘰嘰已經不再是昔年純潔的嘰嘰,所謂一入腐門深似海,從今往後,嘰嘰就是個嘰佬……
藍鳳獨自黯然,可惜它的景景並不知它惆悵。
此刻,景岳也同樣緊緊地擁抱著秦燕支,他能聞到獨屬於對方的冷香,而這種氣息足以讓他忽略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當然,他也能感覺到秦燕支的實力更進一步,特別是肉身強度,再不是後世的人族返虛修士可比。
秦燕支經歷了什麼?此時的景岳並不想問,他只想靜下來感受對方的存在。
從他剛才見到秦燕支那一刻起,他來到洪流境中的所有惶恐、不安、欣喜、迷惘……都漸漸沉澱,漸漸冰凍,浮躁的心再次回歸安寧。
因為只有這時候,景岳才覺得自己是真實的,阿無系著他的從前和未來,唯有秦燕支,是他的現在。
“好想你。”
景岳感覺耳朵一陣酥麻,是秦燕支溫熱的吐息,他閉上眼,低低道:“我也好想你。”
秦燕支:“我有話對你說。”
景岳:“嗯?”
秦燕支:“我其實——”
“愛徒,這便是我的徒孫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秦燕支的話,他一抬眼,就見離他們很近的地方站著個男人,此時正一臉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秦燕支眸光微沉,稍稍鬆開了景岳,心裏升起警惕——這人什麼時候來的?以自己的修為竟沒有發現?
景岳也愣住,頓感羞恥爆炸,他怎麼忘了?師尊還在一旁!
於是,他也顧不上聽秦燕支沒說完的話,趕緊站直了,肅容道:“燕支,此乃阿無,是我的師尊。”
秦燕支:“……”
師尊?
還不到半年不見,他又降了輩分?
秦燕支暗中打量著阿無,見對方雙手環胸,一副“還不來膜拜老子”的神氣樣子,心裏猜測著此人究竟有何特別之處,居然能讓阿景甘心認他為師?
甘心還是迫不得已,秦燕支還是能感覺出來的,景岳明顯就相當尊敬且信任這位師尊,可兩人最多也就認識了半年,依景岳的性子,並不容易輕易卸下防備……
秦燕支心思百轉,同樣的,阿無也在打量著他。
眼前的年輕人骨骼清奇,顏色如玉,完全不輸景岳,阿無心中可以說非常滿意了,但他搞不懂,這位徒孫為何遲遲不來拜他?
正想發難,就見他的乖徒弟一臉愧疚道:“師尊,徒兒騙了你。”
阿無:??
景岳:“燕支並非我徒弟,而是我日後的道侶……”
“啥?”
阿無有聽沒有懂,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是說……他不是你徒弟?”
景岳慚愧地點點頭:“對。”
阿無:“那我也沒有徒孫?”
景岳:“……是。”
阿無:“但我多了一個徒夫?徒妻?徒媳婦兒?”
景岳:“……師尊也可以這麼想。”
又一陣詭異的沉默,阿無忽道:“你騙了我。”
景岳:“師尊,其實這件事……”
他正要解釋,就見阿無一手拍向他,另一手豎起雙指,背後石劍祭出,直攻秦燕支!
景岳被推開數百丈外,但身體並無不適,而他剛剛所站立的地方,秦燕支和阿無已鬥得難解難分,但他看阿無出手明顯有所保留,心知對方是要試試秦燕支的本事,便放下心來。
他猜得沒錯,阿無確實是想試試此人劍術為何,是否真有景岳煉製的劍意黃符般淩厲?可他越鬥越興奮,越打越爽快,每招每式酣暢淋漓的感覺,他已經數百上千年沒有感受過了!
阿無整個人都沸騰了,儘管他並未展示人劫期的實力,但他的劍招卻分毫不落地使了出來,可也只是與秦燕支鬥了個旗鼓相當。
他喜歡這種勢均力敵,更喜歡從勢均力敵中取勝,阿無絞盡腦汁,逼得更快,忽然,他肩上一涼,原來是衣袍被秦燕支的劍氣劃開一道口子,若對方有意傷他,此時已能斬下他一條手臂。
阿無收回劍,大笑不止,“好!好!”
他拍了拍秦燕支的背,“我沒本事教你,你比我強。”
秦燕支一怔,他能感受到此人實力遠在他之上,但只論劍術的確比不上他,可對方居然如此乾脆地承認自己不如一個小輩,著實讓他有些意外。
景岳的師尊,是一個純粹的人。
等到他與景岳獨處時,秦燕支便提起此事,景岳笑道:“在我心裏,師尊必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尊。”
秦燕支:“在我心裏,你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尊。”
景岳身形一頓,愕然地看向秦燕支的眼睛,他看到對方眼中的親切與懷念,還有許多複雜難明的東西。
他心裏忽然生出一個詭異的念頭,還不等他問出口,他的猜想就變成現實。
“我都想起來了,師尊。”秦燕支慢聲說著,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背負著延續了一萬多年的沉重。
景岳驀地瞪大眼睛,“你……”
“我想起來了。”這一次,秦燕支語氣變得堅定,他握住景岳的手,眼中帶笑,“我想起來我就是一忘,是你的二弟子。”
景岳:“……”
說是意外,似乎也沒有那麼意外,景岳這段時期受了太多驚嚇,至少這件事上,他多少有過心理準備。
此後,秦燕支便講了自己在忘塵花裏見到的一幕幕,聽得景岳既心疼又感慨,當得知對方以三魂入劍時,景岳恍然大悟,難怪他感應不到與秦燕支的師徒緣分,原來這一世的秦燕支只是殘魂。
可不對啊,若秦燕支失去三魂,又如何能轉生?
“怎麼了?”秦燕支看出景岳神情有異。
景岳稍一猶豫,道:“燕支,能讓我入你神魂看一看嗎?”
秦燕支微愣,“當然。”
說罷閉上了眼,其輕顫的睫毛,稍稍洩露了他的緊張。
秦燕支可沒忘記,自己上次意識進入景岳神魂時發生了什麼?
景岳其實也很緊張,上次是燕支的意識入他神魂,幫他驅散妄圖奪舍的殘魂,這次則是他要進入對方的領域,一寸寸檢視秦燕支的神魂……
他深吸口氣,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