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後來,陳家那位公子果真倒了大黴,整個人昏迷不醒,眾多郎中束手無策。
而砸花盆的人也不是故意,偏偏背景比陳家公子更厲害,陳家動不得,想要找王老漢一家出氣,卻發現王老漢和他閨女已逃得無影無蹤。
如今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也沒心思慢慢找人,此事只能放下。
當夜,景岳和一忘又找了間破廟,進廟的時候,景岳發現一忘腳步稍頓。
他微一挑眉,就見廟外大樹下蜷縮著只野貓,看上去像是被陳姓青年踢了一腳的那只。野貓或許受傷太重,見有人來了掙扎著想爬起來,但剛剛撐起身體,又猛地倒下,一動不動。
景岳假裝沒看見,逕自進了廟中。
半夜,外頭突然刮起狂風,一道閃電劃破夜的靜寂。
一忘從地上坐起來,於黑暗中打量著似乎睡得很沉的道人,見道人毫無反應,便悄悄出了廟門。
野貓已經不在樹下了,一忘找了一圈,終於在草堆裏發現了野貓。
此時的野貓呼吸微弱,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死,脆弱得讓一忘想到自己。
獵戶死了,他被獵戶弟弟賣給一戶人家,當家老爺對他很好,其實卻暗藏齷齪心思,他假裝不知,趁那人不備用硯臺砸破對方的頭,又故意放火製造混亂逃了出去。當時滿城的人都在追他,他又餓又累,又冷又怕,躲在城外一口枯井中惶惑不安。
他多想有人來救他,可是沒有人來。
後來,他離開那座城,整天渾渾噩噩,踩在生死邊緣,突然有天,道人來了,道人救了他。
一忘從懷裏掏出些糕點,喂到野貓嘴邊,他見野貓動了動鼻子,緩緩睜開眼,冰藍色的眼睛純澈的像碧藍湖泊,讓人一看就懂,不似人心複雜。
一忘覺得很安心,把糕點湊近了些。
野貓伸出舌頭舔了舔,慢慢將糕點吃下。
一忘蹲在一旁靜靜看著,這些糕點都是道人給的,應該能治好野貓的傷。
而不遠處,不知何時起身的景岳望著這幕,眼底一片溫柔。
一忘的確是天生慈悲,只是年少時的經歷掩蓋了他的心性。
前世,他最初並不喜歡一忘,他的大徒兒一念性子乖巧老實,而一忘卻陰沉冷漠,若非算出對方與自己有師徒緣分,景岳根本不會在一忘身上多花心思。他甚至想過,如果一忘心性無法扭轉,他寧可斬斷這段師徒緣分,也不讓對方帶累了他。
幾千年的散修經歷,將景岳塑造成一位潛藏的極深的利己主義者,甚至連他自己都未察覺。他一心想要飛升得道,阻擋他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因果,他都會毫不留情斬斷。
但在之後的相處中,景岳發現了一忘的另一面,知道一忘冷漠之下有一顆柔軟的心,且懷有大愛。
他在一忘身上,看見了得道的潛質,甚至開玩笑說,如果一忘不曾拜入自己門下,去做個和尚,想必大有所為——冷漠與慈悲,本就是天下神佛與身俱來的矛盾。
景岳自知修不來,所以另闢蹊徑,隨性為之。
同時,他也通過一忘照見自身,拔出了潛伏在心的隱患,甚至修為也有了突破……
“轟隆——”
又一道閃雷劈下,驚醒了陷入回憶的景岳,他道:“一忘,快些回來。”
蹲在地上的背影驀地一僵,半晌悶悶回道:“哦。”
回來?多好聽的詞,一忘默默地想。
此後的日子,景岳繼續帶一忘走走停停,看遍人世風光。
凡人是最弱小的,但凡人卻是最精彩的,他們短暫的生命總能迸發無限花火,景岳希望一忘能通過人間世情,堪破困境,掙脫束縛,順利踏上大道之路。
轉眼便是數月過去,這日,他們來到了一座名為雪遙村的小村莊。
半道上,兩人忽然聽見有人急呼“救命”。
景岳轉頭看了眼一忘,對方沒什麼表情,似乎無動於衷。
他暗地裏歎了口氣,道:“我們過去看看。”
如今的一忘已經能與景岳正常相處,雖不主動,但景岳說什麼,他也不會排斥。
兩人很快到了聲音來處,就見一群鐵針蜂正追著個青年,那鍥而不捨的架勢,就像青年毀了他們的蜂窩。
只聽“噗通”一聲,青年狗急跳牆躍入浮著薄冰的寒湖中,鐵針蜂仍不放過,圍堵在水面不願離開。
鑒於鐵針蜂只是一階凶獸,景岳雖沒有靈力,但想要對付也不難。他隨手驅趕了蜂群,又將已陷入昏迷的青年從水裏撈了上來。
青年名叫楊松,就住在雪瑤村裏,他此時哆哆嗦嗦地縮在木屋一角,木屋中點著火,驅散了腐朽的潮氣,但他偏偏不肯靠近。
景岳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道:“鐵針蜂向來溫順,平日鮮少攻擊人類,你怎麼招惹它們了?”
“我哪有……”隨即他愣了愣,沉默了下來,只是一隻手攥緊了腰間的香囊,半晌才道:“也怪我大意,平日裏經過它們的蜂巢一直沒出事,今日不知怎的惹上了,若非道長相救,我可能就得淹死。”
景岳笑笑,“這深山野嶺的,時有凶獸出沒,你獨自上這裏作甚?”
楊松:“上山裏摘點藥,為我夫人治咳嗽。”
景岳:“你成親了?”
他見青年年齡不大,估摸十八九歲。
楊松瞬間高興起來,“上月剛娶了媳婦兒,我夫人很美,是雪域村裏最漂亮的姑娘。我們青梅竹馬,心意相通。”
景岳淡笑道:“那可真好。”
楊松問道:“道長要往何處去?”
景岳並沒有目的,他和一忘本就是隨緣走到雪遙村的,但他此時卻改了主意,道:“我想去雪山上的神女峰瞧瞧,若是運氣好,還能摘到冰蓮。”
楊松:“前些日子暴雪,山上路不好走,道長若不嫌棄,便來我家歇上幾日吧?”
如此正中景岳下懷,他欣然同意。
整個過程中,一忘一句話沒說,只是盯著景岳的眼神有幾分古怪。
等到了楊松家裏,景岳才知對方所說的確不假,他夫人生得很美,就算在女修中也算上等。
楊夫人眼中閃過一抹意外,似乎很驚訝來了外人,但隨即眉頭微蹙,問楊松,“你為何如此狼狽?”
楊松沒怎麼接觸火源,此時衣衫還是半濕,上頭糊著點點淤泥,淩亂的發上還夾著些枯枝爛葉。
他不在意地笑笑,“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可惜了夫人今早送的香囊……”
話一說完,楊夫人眼角就紅了,一滴淚倏然而落。
楊松一急,也不顧有外人在,摟過夫人低聲勸慰。
過了好一會兒,楊夫人漸漸平靜下來,她似乎才想起有客人來,羞紅了臉道:“這兩位是……”
楊松:“哦,這位道長要上神女峰,這幾日路不好,我便請他們來家中暫住。”
楊夫人微微福身,請景岳和一忘進門。
路過院子時,景岳見院裏栽種了許多藥草,還有不少晾曬的藥材,一張木凳旁放著倒藥罐,藥罐口還沾著些粉末,顯然剛剛有人正用它搗藥。
景岳隨口問道:“楊夫人懂醫術?”
楊夫人笑道:“我是久病成醫,幼年時遇上火災,雖未死,但卻傷了肺,病根一直未除。”她柔柔看了楊松一眼,“多虧了阿鬆,當年救我性命。”
楊松也回了個笑,可景岳總覺得,笑容中有幾分勉強。
楊夫人很快拾掇了間屋子,等屋裏只剩景岳和一忘,後者道:“你為何要答應住下?”
景岳心裏有打算,此時不便告知一忘,便故作高深地笑了笑,讓一忘自行腦補。
他這招用過很多次,每次都很管用,但一忘只是漠然地看他一眼,襯得他的一番作態略顯尷尬。
景岳:“……”
他怎麼忘了,眼前的是一忘,並不是好糊弄的小燕支。
景岳忽然生出個想法,若一忘和燕支有同樣的經歷,是否也會和燕支同樣性格?
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眼前的人是一忘,只是一忘,是他第二個徒弟。
傍晚,楊松來喚景岳二人,說是楊夫人特意為他們準備了一桌好菜。
由於景岳和一忘此時都是凡胎,當然得吃五穀雜糧。
楊夫人手藝不錯,但一忘卻不怎麼動筷子,只有景岳夾過的菜,他才會意思意思嘗一點。
楊松夫婦還當飯菜不和一忘口味,表情有些歉意,但景岳知道一忘是源於警惕,而跟著自己挑菜,說明一忘對他已經有了信任。
景岳暗暗有些高興,他知道一忘偷偷藏了他平時給的糕點,也就不多說什麼。
這時,楊松道:“道長本領高強,不知可懂風水道術?”
他話一出口,一旁的楊夫人握筷子的手緊了緊,景岳餘光瞟見,卻假作沒注意,道:“為何如此問?”
楊松輕描淡寫道:“咱們家裏近日頗為不順,我想請道長幫忙看看,是否有哪里壞了風水?”
景岳:“對不住,我只懂些拳腳功夫,並未學過正經道術。”
楊松明顯有些失望,“是我唐突了。”
而他身旁的楊夫人,卻整個人都放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