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景岳抬起頭,望著蔓延整個天幕的狂舞銀蛇,一臉凝重地將嘰嘰放入玉佩中休養。
他手裏握住小滄瀾劍,低聲道:“我們已找全了五行至寒之物,可惜還未來得及鍛造你。”
小滄瀾劍顫了顫,傳來了安慰的意識。
景岳笑了笑,看向秦燕支,後者點點頭,雙方忍住身體幾乎爆炸的疼痛,提劍來到了阿無身邊。
阿無眼中同樣不見恐懼,甚至還對著他們微微一笑,便將目光轉向已奄奄一息的遙姬。
“你徹底瘋了。”
“呵呵……”
遙姬此時已站不起來,她原本計畫耗費半生修為,引第一道天雷劫殺死藍鳳,如此,她還有機會逃得一命。但沒想到藍鳳能擋住那道雷劫,而且毫髮無傷。
她知道自己完了,反而有種解脫之感,只想拉著他們一塊兒死。
於是第二道,她獻出全部修為。
第三道,便是她的生命。
遙姬很累,她其實都分辨不清眼前的人了,只能模模糊糊看見幾個黑影。
真可惜啊,她不能親眼見到這些人被天雷劫劈得屍骨無存,但閃爍的銀光告訴她,他們會與她陪葬。
“轟隆——”
銀蛇探出一線,阿無、秦燕支、景岳齊齊仰頭,又同時握緊手中劍。
阿無:“徒兒。”
景岳:“師尊?”
阿無:“收了你這個徒兒,感覺還不錯。”
景岳有些莫名其妙,還不等他想明白師尊突然抒情的深意,就猛地被一張網給罩住,還連同秦燕支一起。
那一瞬間,景岳頓感渾身無力,他認出了這張網,正是他落入洪流境第一天,師尊將他吊在樹上所用的那張。
景岳大急:“師尊,你這是作甚?”
秦燕支也試圖用太清割斷繩網,卻聽阿無道:“別浪費體力了,此乃我的天賦所化,就憑你們倆的本事,根本出不來。”
阿無將石劍扛在肩上,“好徒兒,你乖乖呆著,看師尊有多威風。”
說完,阿無又看了看瘋湧的雲潮,隨即提著劍猛地衝上天,對著已然落下的銀雷大喊:“來吧!”
但他的聲音很快被雷聲掩蓋,狂雷如天河瀑布直下,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其中。
阿無的皮膚有如被火灼針刺一般,他能聞到自己身上所散發的焦糊味,能感覺到骨骼經脈正寸寸扭曲,甚至他的神魂也在劇烈搖晃。
但他渾不在意,也不怕死,他只想能盡力消減雷劫之威,讓他唯一的徒弟還有一絲求生的可能。
景岳是他的延續,如果上天註定要讓這份延續斷代,那至少他盡力了,一切便順其自然吧。
阿無雙手握住石劍,氣勢為之一變,他的眉睫覆上薄薄白霜,一頭黑髮也被冰雪凍住,身上景岳送的道袍早已被天雷撕成碎片,赤裸的身體宛若冰雕一般晶瑩剔透。
而他手中石劍,也變成了一把寒冰之劍。
阿無竭盡全力地催動著十宇滄溟大法,眼中沒有半點人性的感情,好似洞察了天地間一切秘密。
縱然雷聲貫耳,但阿無只覺一片清淨,這一瞬間,他忽然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狀態,他看見了一條銀色的河流,看見無數星辰誕生,他看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似乎是他,又不像是他,此時也同樣握著一把劍。
那個人睜開眼睛,眼裏有星辰倒影,好似藏著虛空宇宙。
那個人一招一式,一板一眼,而後越來越快,快成一道流光,直衝阿無而來!
當流光與阿無手中劍合為一體,他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阿無於半空中猛跨一步,他前額膨脹,神魂鼓蕩,以他為中心出現一圈又一圈透明的波紋,而波紋掃蕩之處,萬物都結成了冰。
死地被一片銀白所覆蓋,處處是阿無的氣息。
遠在地上的景岳知道,這是師尊所化之力,是師尊凝造的冰雪世界,只是眼前影影綽綽一切都彷彿幻境,唯一的真實,是秦燕支抓住他的手。
突然,景岳身子一僵,瞳孔猛縮,他終於又從雷光中看到了師尊的身影。
“徒兒!”
景岳聽見阿無在叫他,忙嘶聲應道:“我在!”
他見師尊執起手了中劍,但並沒有看向他,而是道:“把我的劍傳下去,看好了,這是我們的劍!”
話音一落,便見阿無平靜地一斬!
那一劍,曾在他腦中衍化了千百遍,但一直不得完整。
那一劍,曾為他招來天劫,葬送了他的性命。
景岳死死瞪著天空,眼角幾乎裂開,他看見阿無的身體被雷劫消融,但那把劍卻越來越亮,亮若星辰。
天幕突然出現一點光,接著是十點、百點、無數點——那是星光,更是劍陣。
星星淩亂地排序,漸漸補全了星與星間的空隙,彙聚成一條銀河。
又一瞬,所有星辰炸裂崩塌,化為銀色的粉塵從天而降,好似銀河垂落,浩浩蕩蕩,與雷劫混為一體。
景岳耳中嗡鳴,腦子裏一片空白,時至今日,他終於徹底看清了這一劍,看清了滄瀾劍法最後一劍——疑是銀河落九天!
他終於領悟了這一劍的真正奧義,那便是阿無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前生贈與一忘那枚玉牌上的一句話。
他刻下前半句,一忘刻下了後半句——
“劍出我心,以身祭劍!”
“轟隆——”
又一聲巨響,天搖地動,山河崩潰。
眼前一幕幕突然靜止,又突然瓦解——洪流境,碎了。
中古秘境。
流雲等人已足足被困了三年,當日他們試圖從古怪的山坳中逃走,但卻被一層無形屏障阻隔,怎麼也出不去。
好在這三年中,山坳裏一直很平靜,他們所有人都還活著。
但這一日,山坳再次刮起了風,風聲讓大家覺得恐懼,但卻並未像上次那般直接把人卷走,只是秘境從山坳中心開始迅速地坍塌。
眾人下意識又往山坳外跑,這一次,他們發現自己竟然能離開了。
一行人拼了命地逃,希望能在秘境徹底化為廢墟前離開這裏,否則他們的命運不知是跌入九天縫隙,還是就此身死道消。
路上也沒有神魔殘魂再來攻擊,途經迷陣時,他們見到了一具白色的骨架。
白骨依舊站立著,一隻手指向前方,那時他們進入中古秘境的方向,紅鸞腳步一頓,道:“是虛臨道人。”
虛臨道人,便是當年被殘魂奪舍,最終抽取了自己神魂的老者。
眾人心下都是一歎,明白了虛臨道人直到死前仍希望他們能離開中古秘境,執念讓他始終保持著這個姿勢,哪怕肉身腐爛,骸骨也同樣指引著他們逃生的路。
流雲一揮袖,將虛臨道人的骸骨捲入袖中,而後繼續奔逃。
他不知道中古秘境裏發生了什麼,他們一直等待,也沒有等到景岳和秦燕支,如今秘境崩塌,也不知兩人還有沒有機會活著離開。
但老祖乃是重生回來,是天道賜予了復活的機會,又經歷了數次看似無解的必死之局。
他只希望,還能有奇跡。
而他擔心的人,此時又一次和秦燕支捲入了時間洪流。
在阿無消亡那一刻,罩住他們的網已然消失,但轟然碎裂的洪流境卻讓他們跌入一片黑暗。
兩人緊緊攥著手,強大的吸力讓他們隨時都有被分開的危險,若是分開,就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再見。景岳咬住唇,壓抑住心中悲痛,放開一隻手在自己的右肋下方用力一劃,霎時間皮開肉裂。
秦燕支大驚:“你在幹什麼?”
景岳使勁拉著秦燕支的手放在自己傷口處,冷靜道:“燕支,我要與你結骨契,抓住我的肋骨!”
秦燕支心中震動,骨契乃是他們從天紫殿裏看到的一種秘術,結骨契者心念一動便可感應到對方的位置,即便相隔千萬裏,即便分隔於不同世界,即便是死亡,他們的骸骨都會超脫時空的限制融為一體,生生世世不離。
“……好。”秦燕支啞聲道。
他的手穿過景岳的傷口,被對方溫熱的血肉包圍,與此同時,他身上一痛,景岳也捅穿他的皮肉,抓住了他的肋骨。
如此血腥的一幕,在此時此刻竟有一種壯烈的美感,秦燕支心裏忽然靜下來,聽著景岳低聲吟唱著古老的咒文,只覺得靈魂彷彿分成兩半,一半融入對方,另一半留在自己的身體。
他們共用生命,共用因果,永生永世都不會分開。
他們在時間洪流中看見了對方所有的記憶,那一幕幕有些很熟悉,有些卻很新奇,他們之間再也沒有秘密。
漸漸的,兩人的意識開始模糊,身體受過時間洪流的衝刷,反復衰老又反復年輕,但他們的一直緊緊連在一起,就像一個人。
忽然,他們面前出現了一束光。
下一刻,他們聞到了青草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