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晉江文學城83
世人皆知,三界寺中有三處最負盛名的地方,分別是妖塔、塔林以及菩提照心壁。
其中,又以菩提照心壁最為神秘。
外人不得而見,寺內也流傳著諸多關於它的傳說。
每一日,都有不少僧人面壁而坐,盼望著能像他們敬仰的高僧一般,借此壁找到屬於自己的機緣。
但這天,菩提照心壁前卻出現了一個道人,引來不少僧人側目。
景岳望著光滑如鏡面的照心壁,心裏十分平靜。
昨日,他隨著來喚他的僧人走入一間禪房,而空妙便坐於蒲團之上等著他。等房中只剩下他與空妙時,對方竟對他躬下腰,深深一拜。
他問空妙為何行此大禮?
對方答:“七年前,寒雲宗異象,我便感知道祖氣息。之後,寒雲宗廣邀賓客,說宗門有了一位得到景元道祖傳承的新老祖,我如何猜不到您的身份?”
景岳笑道:“重生之事匪夷所思,小和尚似乎毫不意外?”
他忽如其來的戲稱讓空妙一愣,睿智的眼中閃過一抹懷念,“天道種種,可想像,不可想像,都是您的機緣。”
景岳大笑,“你這小和尚,也會與我玄說了。”
空妙眼角一跳,第一句“小和尚”讓他倍感親切,第二句嘛……他也不能反抗不是?
他定了定神,道:“想要通過當日異象勘破您的身份,必是渡劫修為。當年與道祖有過接觸者,多半隕落在妖劫之中,除我之外,只剩您的小徒兒與龍殿那一位。而妖界中與您有過節的幾位半聖也都不存於世,以其他妖物的道行,尚難以覺察。”
景岳微微頷首,“龍祖少過問人族之事,我的身份暫時沒什麼隱患。”
他頓了頓,又道:“妖劫亂世時一葉實力不濟,最後一戰被強行留在寒雲宗。我聽聞,你當時在場,能否與我說說?”
空妙一愣,沒想到景岳會忽然提及那件事,他歎道:“想必道祖已知,當年一劍斬滅妖聖者,正是您的二徒兒。”
景岳沉默地點了點頭,便聽空妙娓娓道來。
原來八千年前,天道忽然生亂,妖族推舉出實力最強者奉為妖聖。他率領妖軍攻破界山,降臨人界,大肆搶奪天道氣運,以至於人族蕭條,生靈塗炭。
那場大戰整整持續了十年,期間無數大能犧牲,無盡宗門被毀。最後,人族設計將妖聖困於百仗海定妖山,由僅僅是返虛修為的一忘,不知用了何種方法激發了驚天一劍,斬破妖聖神魂,而他也油盡燈枯,就此身死道消。
“我還記得,那一劍之後,一忘道君的劍化作灰飛,但卻有一道光直衝雲霄。”空妙沉聲道:“現在想來,應是那柄劍的劍魂。”
“若是劍有劍魂,以一忘返虛修為,斬滅妖聖也不算意外。”
說罷,景岳心中又是一澀。
良久,他諷笑一聲,“果真是天道無常。”
它要亂便天下大亂,不論你是人是妖,是修士或是凡人,都逃不開命運。
唯有飛升,才能破開這天,再不受它掌控。
空妙:“但天道總有生機,或許道祖複生,便是天道為我人族留下的生機。”
那晚談到最後,空妙非常上道地邀請景岳留在寺中,說是請他往菩提照心壁一觀,景岳當然不會推辭。
因此,他才會出現在這裏。
遙想當初那個繈褓中的小嬰兒,如今已長成今日這看上去忠厚老實,其實滿肚子心思的老和尚,景岳忍不住笑了。
時光雖然帶走了什麼,但也留下了什麼。
他只覺心中郁氣一舒,難得輕鬆,於是緩緩閉上了眼。
黑暗中,一顆豆大的光點漸漸浮現,那光點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一轉眼,已換了人間。
晴空萬里,陽光鋪灑在一片綠意盎然的山坡上。
朵朵野花競相盛開,帶著淺淡的香氣,繚繞鼻端。
一個約莫六七歲大的男孩躺在草地上,頭枕著一塊灰撲撲的石頭,他眯著眼,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嘴裏咬了根青草,翹著的一隻腿晃來晃去,看起來十分愜意。
不遠處跑來個年齡大點兒的少年,對他道:“阿景,你不放牛,又在這兒偷懶睡覺!”
景岳翻身坐起來,臉上有些紅,不知是曬的還是羞的,“我是在想仙人,村子裏都說仙人曾踏過這塊石頭呢!”
少年嗤笑一聲,“那你成日裏枕在石頭上睡覺,可有見過仙人嗎?”
景岳支支吾吾,他想說他偶爾能聽見流水潺潺聲,總會讓他特別舒服。可他以往這麼說,從來都沒人相信,因為那些人根本聽不見……
“反正、反正我是要做那仙人的!”
少年沒好氣地拉他,“好啦!快我跟走,你娘找你啦。”
“可我的牛還——”
少年:“你還記得你的牛啊?放心,王叔會幫你趕回去的。”
被拉走的景岳頻頻回望那塊石頭,覺得心裏莫名失落,好似錯失了一件無比珍貴,甚至牽扯他命運的東西。
可怎麼看,那也只是塊石頭罷了。
景岳甩甩腦袋,撅起嘴跟著少年走了。
回到家,他的寡母正神情焦急地等在院中,見了他忙道:“岳兒,你外祖母病了,馬上跟娘走!”
外祖母?他印象中只見過一兩回,似乎是位很和善的老人?
不等他回神,人已被塞入一輛馬車。
馬車途徑山道時,拉車的老馬忽然受驚,一路嘶鳴著衝向懸崖!
車廂裏的景岳被他娘護著,依舊撞得東倒西歪,只聽外頭的車夫大喊道:“跳車!”
景岳感覺娘親狠命將他往外推,可馬車顛簸得太厲害,不等他和他娘跳下車,那馬車已經翻下了山崖。
之後,景岳便沒了意識。
等他從昏迷中醒來,立刻聞到了一股腥臭味,那是泥土和鮮血混合的味道。
景岳覺得腦袋很疼,好似被千萬根針刺,又像被重錘砸過。
“娘?”
他輕輕喊了一聲,沒有任何人回答。
“娘?!”
景岳勉力推了推抱著他的人,對方紋絲不動,但他卻看清了娘親的臉。
從他記事起,他娘就是村子裏最好看的女人,所有人都說他娘根本不像村婦,倒像是城裏大戶人家的小姐。
可現在呢?眼珠凸出,頭骨變形,哪里還看得出她原本的樣子?
他娘死了。
景岳意識到這件事,忍不住縮起身子瑟瑟發抖。
他呢?為何要獨獨留他一人活下來?
絕望與恐懼像劇毒一般侵蝕著他,從經脈蔓延至五臟六腑,甚至讓他忘記了身體的疼痛。
景岳再也撐不住,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被一戶農家人救了。
那戶人家請了郎中給他看過,被告知他只是皮肉傷,也都放下心來。
郎中為他簡單處理後便離開了,只剩下一對夫婦,還有五六個半大不一的孩子好奇地圍在他床前。
原來男人是個獵戶,上山打獵時發現了摔毀的馬車,見車廂裏的景岳還有氣,便將他帶回了村子。
男主人見他醒了,問他是哪里人,姓誰名孰,又是為何會摔下山崖?
景岳一一答了,卻想不起自己從何而來,又要往哪里去?男主人無奈,只能讓他在家中養傷。
如此過了半個月,景岳的傷勢漸漸好轉,可他卻不能繼續住下去了。
儘管救他的這戶人心地善良,可他們家負擔太重,根本沒辦法再養一個景岳。
於是某個清晨,景岳接過了男主人為他準備的一些乾糧,還有五百文銅錢,獨自離開了村子。
走到村口時,他回頭看了眼炊煙嫋嫋的小村,只覺得天大地大,竟無他的容身之所。
等他幾經波折來到縣城,身上乾糧早已吃完,五百文更是沒剩下一文。
此時正是秋季,城中連著下了幾日秋雨,氣溫一日比一日涼寒。
景岳餓著肚子,身上衣衫單薄,加上他並沒有徹底痊癒。饑寒交迫下,他於某天夜裏發起了高熱,燒得人事不知。
但景岳命大,命懸一線時總有人相助。
前有他娘護著他,後有獵戶一家子,如今又遇上了一群乞丐。
當時他躺的破廟,恰好是城中一群乞丐的據點,他們回來時發現了半死不活的景岳,群策群力地想了些土辦法將他救醒了。
等景岳漸漸好轉,無依無靠的他也加入了這群乞丐大軍。由於他腦子靈活,還能認幾個字,生得也好看,很快就成了乞丐中的業務骨幹,深受眾乞丐歡迎。
偶爾,他們也會聚在一起做做白日夢,儘管現實苟且,可心願總還是要有的,萬一見鬼了呢?
就比如此刻,一個小乞丐眼睛直直盯著小食攤上的某張桌子,桌上剩了大半碗粥,還有個只咬了一口的肉包子,那是一對父子吃剩下的。
小乞丐吞了吞口水,道:“我要是攤主的兒子該多好?”
“攤主的兒子有什麼好,換我就要做少爺!”
“做少爺有什麼了不起?做老爺才好呢!家中美婢環繞,良田千畝。”
“哼,要我,就做那金鑾殿上的皇帝,聽說皇帝家的扁擔都是金子做的呢!”
“皇帝要扁擔來幹什麼?”
“他、他喜歡扁擔,不行嗎?”
一人問道:“喂,阿景,你想做個什麼?”
“我?我想做神仙。”
眾人嘻嘻哈哈抖成一團,只當他在說笑。
一年又一年,景岳漸漸長大,乞丐群也從縣城發展到府城,又在府城紮了根。
這日,城裏的楊大善人家又施粥了。楊家的粥不但米好,分量也多,而且從不嫌棄他們乞丐的身份,因此每個人都吃了個飽,滿足地窩在破廟中歇息。
一人道:“聽說那楊大善人家裏最早是開錢莊的,整個魏國遍地都是他家的錢莊。”
另一人道:“可不止呢!還有金鋪、布裝、藥鋪、酒樓……”
“楊家說一句富可敵國也不為過吧?”有乞丐難得拽了句成語。
景岳聽到此處,心中一動,“楊家這般富有,就不怕別人窺伺嗎?”
“聽說現任知府當年受了楊家之恩,有他護著,誰敢動楊家?”
景岳手枕著頭,心裏不以為然。
楊家終究是借別人的勢,變數太大,真能震懾住旁人嗎?
沒多久到了元宵節,城裏和往常一樣辦起了燈會。可在元宵這天卻出了事,這座地處南方的府城處處都是河渠小橋,一座橋因太過老舊,承不住太多人的重量,就這麼垮塌了。
當時,景岳和他的兄弟們正在河邊乞討,見不少人落入河中,他本能地跳下河救人。天寒地凍的,景岳冷得夠嗆,但他還是救了三個人,其中一人恰好是楊家的小少爺。
這一次仗義相助,讓景岳眼看已沒有希望的人生得到了救贖。
楊大善人為了感謝他,將他和一眾乞丐都領回了家,又重新為他們立了身契,讓他們跟著各管事跑腿辦事。
從此,他們再不用饑餓受凍,更不用為了一口飯而出賣尊嚴。
景岳心懷感激,做事十分賣力盡心。偶然被楊大善人注意到,認為他是個可塑之才,便找了人教他識字算術,決定重點培養他。
景岳本以為他會在楊家一輩子,今後作為小少爺的左膀右臂,努力為楊家打天下。
可他十六歲那年,城中知府忽然獲罪,被判徒刑,而在消息傳到楊家的當日,他就被帶到了楊大善人跟前。
“景岳啊,這些年我也算看著你長大,你是個好孩子,知恩圖報,現在我有件事想交給你做,這件事關係到我們楊家的生死存亡,是我們楊家唯一的後路,其中艱辛自不必說,你可願意?”
楊大善人眉間有著很深的刻痕,話語中滿是凝重。
“我願意。”景岳毫不猶豫。
他承了對方的大恩,哪怕楊家讓他去死,他也不會皺眉。
之後,楊大善人給他安了個罪名,將他逐出楊家。可暗中卻交給了他一部分人手和大筆銀錢,讓他以全新的身份去鄰城發展。
兩年後,景岳成人,楊家卻遭新任知府構陷,不但被罰沒全數家產,成年男子被判了斬刑,就連婦孺幼兒都受了牽連,要麼流放,要麼充入奴籍。
與此同時,景岳收到了楊家的秘信,讓他千萬不要救援,一定隱匿好,等風聲過去,再將楊家活著的人解救出來,好生照顧。
到了砍頭那日,景岳又將自己扮作了乞丐,混在看熱鬧的百姓中。
他看見了楊大善人、已經年滿十三的小少爺、還有指點了他很多的大管家,以及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令簽扔出,鍘刀斬落。
菜市口的地上淌滿了楊家人的血,景岳斂下眼,沉默地離開。
半年後,景岳帶著他救出的楊家人,一起遷到了京城。
他們在京城裏開了一間茶樓,由於環境清雅、小食別致,茶樓生意很好。
這日,景岳坐在三樓包間,望著窗外的長安大街,官轎來來往往,平民們紛紛避讓。身旁楊大善人三歲的侄子咬著點心道:“我以後也要做大官。”
他娘親笑問道:“為什麼呀?”
“做了大官,就能讓爹爹和大伯他們活下來。”
婦人沉默了。
小侄子沒有得到他娘的誇獎,嘟著嘴問景岳:“景哥哥,你想做什麼呢?”
景岳笑了笑,當年他還是乞丐時,同伴們曾問過一樣的問題,他回答說想做神仙。然而現在的他早沒有那時的天真,白日夢一般的念頭也被他深埋在心裏,他想,若世間真有神仙,為何楊家那樣的善人卻不得善終?
“我?我只想好好照顧你長大。”
我只想再不受人擺佈。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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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景:我只是不想受人擺佈
嘰嘰:又立flag了,來,音樂起,陪我一起倒計時,景景蓄力50%
景景:你的大招呢?
嘰嘰:嘰嘰蓄力1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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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景,不管做凡人還是神仙,都很努力。
修者要順天,也要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