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奧迪箭般飛馳,在市郊山區那段環山公路上劃出一道幽藍的光,車前探照燈照亮前方約十米路況,報時器上的指標指向了夜十一點四十五分。
實際上,現在應該是夜十點四十五分,007國道線上還有不斷來往的車輛,環山公路上車燈閃爍,迎面駛來的貨車拖運著集裝箱與這輛奧迪轎車擦身而過,捲起的氣流在窗外呼嘯。
葉翌娉這一次十分小心地駕駛著車輛,儀錶盤上的時速指針停在八十碼每分鐘的平穩度上。坐在一旁的玄遠則一直往窗外觀望,仔細觀察著沿途的景緻變換,似乎沒有發現什麼異樣,這一路行駛得很平穩也很順暢。
「記得U形路面上的『顯著座標』嗎?」風太大,玄遠關上一扇車窗時,飛快地往玻璃窗上塞了一物,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頭髮,他轉頭問身邊駕駛著車輛的女友。
「記得!」葉翌娉握緊方向盤,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這條平行路段的轉彎角、繞向U形路面的地方,有兩個塗了螢光粉的隔離墩!」
「也快……到了吧!」肯定的語氣,玄遠打開了手中DV的電源,鏡頭直指前方,「小心那道峽谷。」
「好的,我看到它了!」
平行的視角看不到兩條幾乎連成一線的公路中央隔了一道深深的峽谷,因為兩條中間隔斷、沒有連接在一起的公路,以平視的角度遠遠看來,已經連成了一條完整而坦蕩的路面,中間斷開的峽谷只能由高空俯視才能看清。幸運的是,她看到了閃著螢光的隔離墩和防護欄,它們完好地擋在這條平行路面的盡頭。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停止了對話,車內沉悶的氣氛中有種壓抑著的緊張感,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前方,視覺目測的距離與實際距離仍有一定的偏差,這一段平行路線似乎無止盡地漫長,前方的目標物離得很遠並且漸漸模糊了。
「它消失了?!」葉翌娉驚呼。
「不,是視覺疲勞!」玄遠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睛,「不要盯著同一個事物太久,眼睛會酸的。」
眼睛的確很酸,像揉了一大把沙子進去,視線開始模糊,葉翌娉急忙眨了眨眼,酸澀刺激出的一層水殼彌漫在眼眶裡。仍看不清前方隔離墩的她突然倒吸了一口氣,飛快地用手揉了揉眼,望向窗外,「不見了?剛才還有好多輛車子的……」原本在這條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突然間憑空消失了,她居然看不到一輛車子,車窗外,夜色分外濃暗,環山公路上只有這一輛車子在行駛。
「磁場……」玄遠似乎想到了什麼,瞄了瞄報時器,指標指向夜十一點五十五分,退算一個小時,現在應該是夜十點五十五分,穩了穩心神,他舉著DV繼續拍攝時,心頭「突突」一跳,盯著DV微型螢幕上不停跳動的計時參數,猛然驚呆了!他從打開DV電源進行拍攝到現在只花了五分鐘,可上面顯示的拍攝長度為一小時零五分,時間不對!慌忙扔下DV,他嘗試著把車輛報時器上的鐘、分、秒三根指針往回撥,卻怎樣也撥不回去,秒針仍在滴答滴答地不停往順時針的方向轉動,時間繼續躍進,現在已經是夜十一點五十八分!
這個地方的磁場有異常!時間和空間在混亂地扭曲!他看向前方路段,臉色一白,「糟了!」看不到U形路面,兩個隔離墩竟然憑空消失了!
「Stop!Stop——」
葉翌娉使勁踩著剎車,搖著制動桿,SKID卻失靈了!接著,駕駛座旁的車窗突然關閉,車內空調吹出了暖氣,濃郁的玫瑰花香飄出,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看了看後照鏡,後脊樑一陣陣發寒,「這、這是幻覺!都是幻覺……怎麼又來了?」
「Goddamn!」玄遠瞪著前方,眼皮跳得厲害,暗暗賭咒了一句,突然抓住身邊人的胳膊,在這節骨眼上他居然沖她痞痞地笑著問:「女人,如果這次能夠脫險並能成功讓你恢復到以前的模樣,你會留在我身邊做我的bestgirl嗎?」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擔心恢復正常的她會不會甩了他?!SHIT!葉翌娉臉色十分蒼白,驚恐地盯著儀錶盤上的時速指標,沒有踩油門、沒有加速度,時速指標居然打到了每分鐘一百八十碼!報時器上鐘、分、秒三根指針同時停在了午夜零點整,秒針不再轉動!
「叭——」
車喇叭突然響了一下,這時,車窗玻璃上又「啪」地掉落了一樣東西,葉翌娉圓睜著眼不敢回頭去看,她知道那車窗上會有什麼東西落下來。眼睜睜看著失控的車子狂也似的往前方照不到路面的黑暗深淵裡沖,她猝然尖叫起來:「Ghost——」
突然感覺抓在她胳膊上的那隻手一緊,玄遠飛快地抽下副駕駛座旁車窗上塞的一塊軟木,打開了車窗,脫下外套往她頭上一裹,猛然發力將她整個人推向車窗外!
「玄仔——」
臉被蒙裹著,她看不到眼前正在發生的事,只感覺整個人飛了出去,撞到地面滾了無數圈,強力震盪中,靈魂似乎從軀體裡漸漸剝離出來,撕裂般的疼痛,眼前彌漫著血霧,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昏迷中的人兒終於有了一些知覺。
很久沒有這麼靈妙的感覺了,那是一種,元神歸竅的感覺!
離第一次確切感覺到元神歸竅的時間已經間隔得很遙遠了,但那時的記憶鮮明、深刻,葉翌娉依然記得自己第一次與這大千世界零距離接觸是在兩歲掛零的稚齡階段,那時,她是在床上醒來的。覺醒前,自己似乎一直在夢裡,冗長的夢境模糊不清,宛如前世的記憶,醒來的瞬間,夢裡的記憶已然全部抹殺,不留一絲輪回的痕跡。
睜開眼,就如同混沌初開,發現了一個陌生的環境,新鮮、奇特,對一切都是萬分好奇,一切又從零開始,此生的記憶也從那個階段開始逐漸積攢。
本以為這種「覺醒」或「靈魂歸竅」的經歷,一生只有一次,可是,這一次醒來,她竟然又有了這種靈妙的感覺——彷徨遊蕩在異度空間的靈魂再次依附了一具肉身。
她還活著!
睜開眼,猛然躍入眼簾的是湊在上方的一張麵皮白淨、文質彬彬的面孔,這張臉的主人似乎是她格外熟悉的,卻又似乎有些陌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覺,令她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幻?
「翌娉?太好了,你終於醒了!」看到已然蘇醒的她,湊在上方的面孔流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病床邊的男人大大地鬆了口氣。
「文軒?」她皺了皺眉,感覺頭還有點暈,胳膊肘上纏繞著紗布,消毒藥水的氣味嗆鼻,看看這雪白的床單、床頭掛的點滴,她終於意識到這是什麼地方了,「我在醫院?」
「你不記得自己出車禍了嗎?」文軒站在病床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表情,深怕又有什麼閃失,連語聲都放得極輕極柔,「你已經昏睡了兩天兩夜了,從那麼高的地方駕車沖下山谷,幸好被人發現得早,傷口處理及時,只是肘關節錯位和輕度腦震盪,得留院觀察一段時間!」見床上的人突然激動地掙扎著坐了起來,他忙坐到床沿扶穩她,一臉歉疚地低歎:「前天的晚上……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一句『分手』會給你帶來那麼大的打擊,居然想不開要去開車跳崖……馬爻這小子,不該把車子借給你的!」感覺到靠在懷裡的人兒渾身一震,她滿臉驚愕得幾乎說不出話的表情,那樣驚恐地看著他,文軒有些擔心了,「你,沒事吧?」
「你剛剛、剛剛叫我什麼?」葉翌娉急急抓著他的手追問。
「翌娉啊!」文軒一頭霧水,不明白對方聽到這聲稱呼後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激動,甚至激動地跳下病床,跑到衛生間猛照鏡子,摸著鏡面上照映出的一張五官精緻的素顏。
她還自言自語了起來:「這是真的?是真的!終於恢復正常了……」喃喃著,忽又記起什麼似的,急急跑回他身邊問:「玄仔呢?他沒事吧?」
「玄……仔?」文軒皺眉,疑惑不解地看著她,「前天晚上不是你一個人向馬爻借了車子後離開的嗎?玄仔是什麼人?」
「前天晚上?!」拿起床頭櫃上屬於她的那部手機,打開一看,顯示的日期果然與她計算推測的時間完全不一致!她清楚地記得文軒和她分手的那一天正是兩個人相戀八年的周年紀念日,這麼重要的日子,她絕不會記錯日期的,而手機上的日期只照著這個時間往前推進了兩天,只有兩天!難道,車禍後發生在她身上的只是她在昏睡中的一場虛幻無憑的夢?
「你在這裡陪了我兩天?一直、一直陪著我沒有離開過?」她想要求證什麼似的問。
「……是輪班陪護的,馬爻晚上來,我是白天才能抽空來陪陪你。」
文軒想要隱瞞什麼似的,言辭閃爍。
她倒也猜得出來,有了新女友,他不會盡心來陪護她這個前女友的!
「翌娉,別再做傻事了,想開些,我們還是朋友!」八年的感情,最終是他變了心,對她,他還是抱有一些歉疚的。
看著身邊這個低著頭雙手絞握在一起的男人,那樣熟悉的表情和動作,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確回到了現實中,一切都恢復到原來的狀態,只是,她卻高興不起來,心裡隱隱感覺像是缺了一角,微微揪痛著。
沉悶的病房裡,兩個相對無語的人靜坐著,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文軒急忙站起踱到角落裡,儘量壓低了聲音與來電的人匆匆講了幾句,本想掛斷,手機那頭的聲音卻突然揚高了一些,他的眉頭漸漸皺起,捺著性子與手機那頭的人磨了好一會兒嘴皮子,末了,說一句:「寶貝,瞎猜什麼,我在花店呢,正在給你買LittleDarling,買九十九朵好不好?乖,別使小性子,等我回來。」話落,匆忙掛斷,這才長長籲了口氣,快步走到病床前,看著她,遲疑了片刻,他絞握著雙手吞吞吐吐地說:「我、我先出去走走,有什麼事,打我辦公室的電話……」
「她催你回家?」那個嬌柔女孩使起小性子來還挺會磨人的,從來不會說謊的人居然也被磨得撒起謊來,好笑之餘,她心中竟是異常的平靜,淡了心傷,對著這個前男友時,她仍能保持微笑,「醫院斜對面有家花店,就近買些玫瑰吧,別繞遠了,免得累壞自己!」
文軒怔怔地看著她,分明是熟悉了的一個人,但她臉上開朗豁達的微笑,仍讓他心生難言的滋味,「你跟她真的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你甚至不需要我來寵……」大女人呵,獨立性太強了!
「知道嗎,」她淡淡地微笑著,終於能心平氣和地告訴他,「每一個女子都希望被自己愛的男子寵著愛著呵護著,我之所以沒讓你寵,是因為明白寵一個人很累很累!」不想在工作之餘再增加他的負擔,始終,她和他都不再是處於初戀和熱戀階段,想著兩個人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怎麼能不顧慮到對方的感受?
文軒聽得一怔,看著那張淡淡的笑顏,恍然間明白了什麼,心頭激蕩著,突然握住她的手說:「翌娉,留在我身邊吧!」
「那麼,你的千黛呢?」她非常認真地看著他,反問,「你能放棄那位盧大律師為你準備好了的登高梯子嗎?」用情不專的男人,一次的傷害已經夠了,她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的!
果然,握著她的那雙手搖擺著、漸漸鬆動了,文軒放開了她的手,默然走了出去。
看著這個男人消失在自己眼前,她聽見有東西清脆地落在地上,她的心,終於找到一絲爽朗的空氣。
獨自在病房中,她開始整理著床頭櫃上擱的那隻半肩包,伸進包裡的手突然顫了一下,緩緩地從包裡抽出一張名片,「靈異偵探社社長——柯南!」念出名片上的字,心頭已然狂跳,顧不得披件外套,她猛地推開門沖出了病房,又一次擅自離開醫院。
跑到大街上,兜兜轉轉,她突然找不到那棟位於老街衚衕裡的小木樓了,彷彿,它從來不曾存在過,一絲落寞不經意地從臉上跌落,她想到了夢境裡那個紫眸少年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女人,如果這次能脫險並成功讓你恢復到以前的模樣,你會留在我身邊做我的bestgirl嗎?
當時忘了回答,而今卻找不到人來給予承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