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叮。高小歡趕在最後一分鐘進公司，將手上拿的員工證掛回脖子上，輕輕地籲了一口氣，走進電梯。還好沒有遲到，不然全勤獎金就要泡湯了

　　當電梯到了總務課的樓層，穿著公司制服，白襯衫配上淺綠色膝上窄裙，及肩的直發盤成個包包頭，腳下踩著高跟鞋，高小歡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剛將包包放好，打開電腦，公司的工讀生小妹已經將一疊檔放在她的桌上。

　　假日後的星期一，公司總是特別忙碌。一整個早上，高小歡忙得連一口水都沒空喝，眼睛緊盯著電腦螢幕，手指在鍵盤上打得飛快。

　　兩年前，大學剛畢業，高小歡好運氣地考進這家公司，順利進到總務課。不過能力一般的她，一開始就被分配當打雜、跑腿的小妹，天天忙得比狗還累。她好不容易撐過來後，成為一個小組長，底下有一個組員，雖然薪水一般、工作性質一般，但她很滿足了。

　　畢竟景氣不好，社會新鮮人要進大公司並不是容易的事，她生平沒有太大的志氣，只求平順過日子。

　　「小歡姐，這些是秘書室的人剛才拿來的，聽說很趕。」她的組員可哥拿著一份檔，裡頭寫著琳琅滿目要採購的內容。

　　「後天就要？」高小歡拿過文件翻看了下，小臉都垮了，「這麽多？」總務課的工作分類多，高小歡這一小組分配的工作是添購公司日常所需用品，任何公司需要使用的公物全都歸她們負責，自然採買也是她們的責任。

　　只是眼下這些檔裡列出來的用品細項太多，還要求品牌跟尺寸、顏色，還要後天就備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小歡姐，要不要跟經理反映一下？」這麽多的用品根本不可能在一天之內就採買完。

　　高小歡歎了口氣，「經理早上外出了。」

　　「那怎麽辦？」可哥一聽就急了，「秘書室真的太過分了，每次都在最後才寫申請書，這根本就是刁難嘛。」可哥小聲地抗議著，語氣裡不難聽出對秘書室的不滿。

　　高小歡看了眼時間，快臨近中午了，她只能讓可哥把檔拿去再影印一份，「這些你負責，這些我來處理。」高小歡將要給可哥負責採買的用品圈起來。

　　「小歡姐，這樣好嗎？」可哥一眼就看出高小歡把不好採買的用品留給她自己。

　　「沒關係。」

　　「那小歡姐，我先出門了。」

　　「好，路上小心。」高小歡說完，拿了包包也跟著起身。

　　可哥說得沒錯，秘書室是故意刁難，就因為秘書室的一位秘書小姐喜歡公司業務部的一位男同事，那位男同事能力好又長得帥氣，公司裡滿多未婚女同事都對他有好感。

　　她跟他剛好同期進公司，交情不錯，男同事偶爾外出會幫她帶些零食、飲料。結果卻惹得公司其他女同事醋意大發，只要一逮到機會就處處找她麻煩。可哥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裡更是忿忿不平。

　　高小歡心裡當然也不舒服，但為了工作，她不想鬧大，結果一次、兩次後，她們的行為越來越誇張。半年前，那位男同事交了女朋友，本以為她們會就此罷手，她卻猜錯了，刁難是沒以前那麽多，但偶爾一兩次還是免不了。

　　連著兩天，高小歡除了請廠商送貨，就是提著大包、小包地進出公司。她好不容易清點完所有用品時，時間已經快淩晨了，她確定沒有遺漏任何東西後，她這才終於安心。可哥住得遠，她讓可哥先回家，等她忙完離開公司，回到住處時，已經淩晨快一點了。

　　高小歡的父母是公職人員，半年前退休後，兩人拿著退休金開始在國內外四處旅遊，平時家裡就她一個人住，比起其他在臺北租房子住的人，她算是幸運的了。

　　高小歡洗好澡，把頭髮吹乾後，直發披散在肩上，穿著兩件式睡衣的她拿著手機躺上床。習慣性睡前抬腳的她，邊抬腳邊拿手機看電子信箱，看完後，她登入一個常用的電子信箱，在信上打了一些字後發送出去。

　　這個習慣從高小歡還在大學二年級時就養成了，只要想到，或是有空，心裡開心或委屈，她就會發電子郵件，只是她發了這麽多年，大學都畢業兩年了，一封回信都沒收到。

　　當初楊震離開時，她也是在他要搭飛機的前一晚才知道，隔天他就出國了。她聽說是他父母嫌他就讀的大學不夠有名氣，才會將他送出國。事實上，她跟楊震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兩家比鄰而居，不但幼稚園同班，國小同班，國中同校，就連高中，考上第一志願的楊震卻選擇跟她一起讀所三流高中。

　　在高小歡印象中的楊震很懶，不但懶得讀書，連寫功課都懶，可是老天爺特別眷顧他，儘管他懶成這樣，功課卻永遠都是名列前矛，跟她恰好相反，死命活命地天天啃書，每次大考、小考的成績都不理想。

　　不過她與楊震不同的是，身為獨生女的她，因為讀書總是達不到父母的要求標準，從國小就沒拿過零用錢，更別說是買東西。她的父母基本上對她失望透頂，不曾主動買過任何小東西給她。

　　或許是因為這層關係，高小歡對錢特別有想法，想著方法自己賺錢，幫同學寫功課、跑腿、拿書包，任何勞力能完成的事，她都十分樂意做，只要有錢賺就好。有了錢，她就可以買喜歡的文具用品、喜歡的零食，甚至生日時還能送自己生日禮物。

　　而高小歡從同學們口中的小打雜到最後成為楊震一人專屬的小跑腿，她做得任勞任怨，因為楊震出手大方，給的錢比其他人多。

　　沒想到楊震這個資優生考上一流高中不去讀，偏偏選擇她考上的三流高中，就為了她能幫他寫功課、跑腿。最後也是拜楊震所賜，憑著他的惡補，硬是讓她這個跟成績不好的人考上了一所還算不錯的大學。

　　高小歡以為她跟楊震還會有四年的同校情誼，他讀理科，她讀文科，但她還是跟在他身邊幫忙跑腿，看著他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也在這時，楊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為了楊震的前途，將他送往國外讀書。

　　從小到大，不得父母喜愛的高小歡不曾享受過太多家庭的溫暖，唯一陪在她身邊的人就是楊震，雖然他總愛拿錢打發她，但他的陪伴，讓她那一段青春歲月不顯得太蒼白。

　　但這麽個陪她多年的人，卻在一夕之間突然不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寫信，他不回；她發電子郵件，他也不回，好像跟她成了陌路人。

　　高小歡在大學期間裡讀得死去活來，好不容易熬到畢業，雖然成績不理想，但順利拿到文憑，並且找到工作。但是四年多來，她卻沒有一天忘了楊震這個人。因為，他是她的初戀，是她真心喜歡的人，她多希望有一天，這個人可以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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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星期後，高小歡才知道秘書室要她採買的用品是為了新上任的總經理。

　　這家公司幾年前營運不善被收購，除了換公司負責人，公司的內部人員變動不大，總公司也定期派高階主管坐鎮，沒想到現在卻空降個新總經理。

　　「小歡姐，你聽說了嗎？那位新來的總經理是總公司總裁的獨生子，長得英俊、挺拔，有錢又有才能，很受總公司主管們賞識。」

　　高小歡正在打字，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滑動，「嗯。」

　　「小歡姐，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可可見高小歡沒什麽動靜，忍不住又問。此時正是午休時間，辦公室裡沒什麽人。

　　「有，我有聽到了。」

　　「那你的反應怎麽這麽平淡？你知道嗎，全公司的女同事，不管已婚、未婚，都開始熱烈討論這位新來的總經理了。」可哥的語氣裡也懷著春心。

　　「可哥，你覺得我在公司被那些女同事討厭得還不夠？」高小歡的手指停下，轉頭看向可哥，臉上寫盡了無奈。

　　可哥嘟嘴，緩緩地點了點頭，「可是這跟新來的總經理有什麽關係？」

　　「因為我不想當花癡。」高小歡的手指頓了一下後，又開始在鍵盤上敲打，只是速度緩了一下。

　　「小歡姐，你太正經了，這樣哪算花癡？」

　　「不是我太正經了，是總經理這樣的人，我又高攀不上，所以不想作白日夢。你如果真喜歡，那就努力一點，說不定有機會。」高小歡的眼睛盯著文件，一字一字地敲打著。

　　「我才不要，我有男朋友了。」可哥跟她男朋友是大學時期就交往的，兩人感情穩定，「小歡姐，你上次的相親有沒有結果了？對方有沒有再約你？」

　　高小歡搖頭，「沒有。」那個相親男連一次電話都沒打，就這麽消失無蹤了。

　　「怎麽會？你們不是聊得很開心，他還送你回家嗎？」

　　「可能覺得我不是他的菜吧。」

　　可哥撇嘴，「沒關係，反正相親的機會多的是，不怕找不到適合的物件。」

　　高小歡也同意。她今年二十四歲了，她相親是因為想要結婚，想要有一個自己的家，她的擇偶條件不高，對方只要有工作，經濟條件可以，沒有不良嗜好就好。只是她的要求都不高了，相親這麽多次了，卻總是沒有下文。

　　就在全公司都熱烈地討論新總經理時，高小歡怎麽都沒想到，被大家捧得像天上星星的總經理，竟然是離開多年的楊震。

　　當高小歡站在公司門口，盯著高大、帥氣的楊震，與她腦海裡的身影重疊。現下的他多了一股陽剛味跟成熟氣息，一身鐵灰色西裝，腰身挺拔，站在公司幾位主管身邊，他高大、精瘦的身軀自然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連她這個一向對俊男沒太大興趣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怎麽會是他呢？他不是在英國讀書嗎？在高小歡的印象中，楊家的事業越做越大，早就搬離了當初的房子，兩家人的往來也隨著楊家的社會地位不同而少了聯絡。很多時候，楊家的事她都是透過新聞還是雜誌等媒體報導才知道。只是她沒想到，楊震已經回國了。

　　高小歡看著她眼前的楊震，站在人群中是這麽耀眼，耀眼得讓她一時失神，不知不覺地走出人群，站在楊震的身後。就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來不及阻止她時，她輕抬手，小心翼翼地拍了一下楊震的後背。

　　手下的觸感是真實的，當她身前的人轉身回頭看她時，高小歡仰頭，四目相對時的悸動也是真實的。離開四年多，沒消沒息的楊震真的回來了。

　　「楊震，你回來了？」高小歡還在恍神中，殊不知她此時的行為已讓其他人開始耳語，楊震身邊的主管也被這突來的一幕給愣住。

　　高小歡臉上的開心是不言而喻的，晶亮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像是要將這四年來的思念全都看個夠。

　　楊震盯著眼前穿著公司制服，五官清秀，頭髮盤起的年輕女人，她的眼角下有一顆淚痣，那是高小歡的特徵，熟悉的女聲傳入他的耳裡。

　　楊震沒料到會在這樣的場合見到高小歡，這個青梅竹馬，他從小到大的小跑腿，直到他去英國後，兩人之間才沒有聯絡。他今天第一天到公司，沒想到她會突然走出來喊他，楊震自然見到她眼裡的激動跟紅了的眼眶，但他的反應卻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後，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人。

　　眾人因高小歡這麽脫序的行為而愣了一下，又見楊震壓根不理會她的喊叫，全都用看笑話的嘲笑表情看著她，頓時高小歡成了眾人眼中的笑柄。

　　「你看，又在犯花癡了。」

　　「人家總經理壓根不甩她，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長相。」

　　幾個女同事音量不算小地嘲諷著，隨之又有更多的人站在那裡對高小歡指指點點。最後是總務課的經理看不下去，將高小歡拉到身後，想要她別再鬧笑話了。

　　這一場鬧劇在楊震進到公司大樓時才結束，而被人嘲笑的高小歡卻還是傻愣愣地站在那裡聽著經理的訓話。

　　「高小歡，你剛是發了什麽瘋，你知道那人是誰嗎？他是公司新來的總經理，我們的頂頭上司，你不怕他生氣把你給炒了？」

　　高小歡怔怔地沒說話，眼神有些空洞，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只知道楊震不理她，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冷漠，可她不是陌生人，她是高小歡。

　　總務課的經理又訓了幾句，見高小歡還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想多說什麽，只是要她之後好自為之，今天這樣的行為不要再發生了，不然真被炒了，他這個當經理的也保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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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幾天，高小歡在總經理上任第一天鬧的笑話在全公司流傳，背後的耳語更是不斷。

　　高小歡以為，那一天楊震一定是沒認出她是誰，畢竟學生時期的她，除了清湯掛麵的髮型，臉上還有個超大黑框眼鏡，穿著永遠都是Ｔ恤加牛仔褲。不會打扮的她，除了布鞋，其他有跟的鞋她都不懂得怎麽穿。她想一定是這樣，楊震才會對她那麽冷淡。

　　但高小歡想破頭都沒想出來要怎麽親近楊震，她只是個總務課的小組長，楊震的辦公室閒雜人等不得入內，而外間還有秘書守著，上下班全是從停車場坐電梯直達頂樓辦公室，就算她守在大門口也不見人影。

　　就在高小歡苦無機會接近楊震時，公司傳出總經理上任，公司要為他在五星級飯店包場辦歡迎晚會，全公司所有的員工都要到場。

　　「小歡姐，今晚的歡迎晚會，你有沒有帶衣服來換？」這次的歡迎晚會，全公司女同事不管已婚、未婚都興奮不已，午休時，已經有女同事開始化妝、打扮了。

　　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高小歡手上的工作也快接近尾聲，「我沒帶衣服。」她平時很少逛街買衣服，換來換去就那幾件衣服，反正公司有制服，她上下班都穿制服，假日也都待在家裡，幾件家居服就打發了。

　　可哥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高小歡，「你為什麽沒帶衣服來換？」

　　「我穿這樣就好了。」高小歡不覺得穿著公司的制服哪裡有問題，她覺得還滿好看的。

　　可哥伸手拍了下額頭，覺得有種被她打敗的無奈感，「小歡姐，你是不是因為上次被總經理漠視後，心裡產生自卑感了？」可哥並不清楚高小歡跟總經理的事，但她相信高小歡一定真的認識總經理。

　　「沒有，我真的沒有衣服。」公司這種晚會，高小歡參加過幾次，每次都穿公司制服，也沒有任何不妥。

　　可哥歎了口氣，「好吧，那當我沒說。」說完，可哥轉頭做自己的工作。

　　高小歡本來是打算再說些什麽，可是張口後又什麽都沒說，兩人就這麽安靜地敲打鍵盤。

　　當下班鐘響起，只見公司的女同事全都拿著大包、小包往會議室或是洗手間走去，看得出來大家都要盛裝出席。

　　可哥也不落人後，她也準備了一件十分可愛的及膝洋裝，上妝後甜美可人，很是好看。

　　看著高小歡一臉素顏，白淨的小臉有些蒼白，可哥自作主張，拿出隨身的化妝包，熟練地幫高小歡上妝，最後再將她盤起的頭髮解開，綁個可愛的公主頭。

　　當高小歡再重新照鏡子時，豔紅的口紅襯得她的膚色白裡透紅，她幾乎快認不出鏡子裡的女人是誰，「這是我嗎？」她不太會化妝，平時上班需要時，她頂多就是擦個淡色口紅，從來不知道化妝後的自己會是這模樣。

　　「小歡姐，你好漂亮。」可哥眼中的高小歡是清新脫俗的氣質，雖然不是那種讓人一眼就驚豔的美，卻有一種讓人一眼就難忘，想要多看一眼的美感。

　　「這樣會不會很怪？」高小歡覺得鏡子裡的自己有點陌生，感覺不太自在。

　　「才不會，你這樣很美。好了，我們快點出發，還有半小時晚會就要開始了。」可哥拉著高小歡，雖然不太滿意她身上的制服，但已經沒有時間了。

　　當兩人步出公司大樓，可哥的手機忘了拿，又匆忙地搭電梯回辦公室，高小歡則是待在公司大門口等她。

　　等了幾分鐘後，當高小歡聽到腳步聲，以為是可哥回來了，她轉身看去，只見眼前高大的男人表情一愣地看她。

　　大半個月遇都遇不上一次，沒想到會在公司大門口不期而遇了。楊震的身邊沒有人，連平時跟在他身邊的秘書也沒見著，高小歡見他目光與她對上又連忙轉開，她的心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有點鈍鈍地疼。

　　「楊震。」高小歡見他打算邁步離去，她想都沒多想，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出聲喊他。

　　楊震的目光落在被她捉住的手臂上，他沒動手甩開。

　　「我是高小歡，你還記得嗎？」不知道為什麽，高小歡給楊震表現出來的冷漠找了藉口。她印象中的楊震雖是愛欺負人，但他不可能會忘了她，再說，他沒有任何理由要避開她啊。

　　楊震聽到高小歡這個名字時，本是面無表情的臉龐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情緒，最後被他壓下，藏得不見蹤影，表情變化快得讓高小歡來不及發現。

　　「不記得。」楊震冷言回了這三個字。

　　高小歡的眼睛裡閃動的期待因為這三個字，由明亮轉暗，最後移開視線，她本來拉住他的手，也在這時緩緩鬆開。

　　「原來是不記得了。」高小歡的小臉帶著尷尬，手抓緊著包包，有些手足無措，連話都說不清了，「那個……是我太衝動了，我……」她有些結巴地說著，邊說還邊往後退，小臉低下，拿著頭頂見人。

　　「我……」高小歡詞窮，找不到什麽話可以說，忍不住左右張望，「我朋友來了，楊總經理再見。」她看見不遠處的可哥朝她這裡跑來，高小歡第一次這麽開心可哥的出現。

　　高小歡頭也不回地朝可哥大步走去，腳下的高跟鞋蹬得響亮，而立在原地不動的楊震則是眯了眼看著她遠去的纖細背影，隨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