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杜怡蓁發起高燒。
她在路邊昏厥後,孟凡驚慌地橫抱起她,開車送她去醫院。
醫生診斷她是因為身體疲倦引起的發燒,給她打了一針,讓他帶她回家靜養。
他向公司請了假,留在家裡照顧她,喂她喝粥吃藥,幫她換冰枕、拿毛巾擦汗,體貼細心,無微不至。
「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好?」昏昏沉沉之際,杜怡蓁忍不住喃喃低語。
她記得之前他們交往的時候,有一次她也是生病發燒,引發腸胃炎,身體虛弱不堪,連續在家躺了好幾天,而他每天一下班就趕過來看她。
見她一直沒退燒,精神倦怠,他心疼不已,也不怕她傳染,堅持留下來陪她睡覺。
某天晚上,她在半夢半醒之間,彷彿感覺到他用手輕撫著她臉頰,啞聲低語。
「你快點好起來吧!你這樣子害我整天心慌意亂,什麼都不能做,腦子裡都是你……」說著,他像哄孩子似地親親她額頭。「你乖乖聽話,我答應你,病好了以後買霜淇淋給你吃,嗯?」
她聽著他沙啞的呢喃,很想睜開眼看看他,是不是如同自己想像的那般滿溢柔情與關懷?
可終究睡魔的力量還是更強大,奪走了她的神智。
醒來後,她百般迂迴試探,他卻一直不肯承認自己說過那樣的情話。
也許真是她在作夢吧!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能是她太渴求他的疼惜與寵愛了吧,才會在夢裡產生了幻覺。
這一次也是一樣嗎?
因為她怕自己對他坦承了一切,他會氣她、恨她,丟下她不管,所以才如此幻想。
幻想也好、真實也罷,她只求他可以原諒自己。
她抓住正撫摸自己額頭的大手,剔透的淚珠滾滾落下。「你答應我……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他不說話,似是想抽回手。
她感覺到了,緊抓住不放。「拜託,不要走……」
夢囈般的懇求,令人聞之心酸。
「……好,我不走。」
「真的?」
「真的。」
她滿足地抱著他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溫暖。
「你乖乖地好起來,我就買霜淇淋給你吃。」
他又說了同樣的話。
她心口一揪,忽地啜泣起來。
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得令她好脆弱,好想就這樣賴著他一輩子。
「怎麼哭了?」他語音急促。「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不用,我沒事……」她抓緊他的手。「孟凡,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沉默,半晌像是歎了口氣。
她感覺到身邊躺下一個人,立刻一個翻身,偎進一個堅實暖厚的胸懷,他也展臂摟住她。
「乖,不哭,快點好起來吧!」他柔聲哄她,輕輕拍她的背。
她哽咽著點點頭。「……好。」
杜怡蓁再醒來時,燒已經退了。
她茫然坐起身,首先看向床的另一側,空空如也。
果然是在作夢,他怎麼可能躺下來抱她、陪她呢?
她澀澀地苦笑,眸光一轉,卻瞥見窗邊站著一道挺拔的男人身影。
察覺她醒來了,男人轉過來,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目光幽微而深沉。
看著那樣的眼神,她倏地一凜,一顆心直往下沉,許久,才鼓起勇氣,顫然揚嗓。
「你恢復記憶了,什麼都想起來了,對不對?」
「……對。」
「你的意思是,你們要離婚?」
「是。」
孟家二老面面相覷,彼此看了看,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半晌,才由孟老媽代表說話。「蓁蓁啊,你是認真的嗎?離婚這件事,凡凡也同意?」
杜怡蓁聽聞,沒立刻回答,默然兩秒,才轉頭望向那個斜倚在客廳落地窗邊的男人。
自從她退燒醒來以後,他一直就是那副森冷傲然的姿態,肅著張沒表情的臉,眼神深沉,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他不說話,她也識相地不去招惹他,既然他都已經恢復記憶了,所有的真話和謊言,想必他都不想再聽,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兩人陷入冷戰,各過各的生活,奇怪的是,他也沒主動開口驅逐她,就那麼微妙地與她在同個屋簷下相處,直到孟家二老聽說她生病的消息,趕回來臺灣。
回到家後,聽說兒子恢復了記憶,兒媳婦又已然病癒,兩個老人家本來還挺高興的,沒想到她卻開口提離婚。
「凡凡,你說話啊!」見兒子還是悶不吭聲,孟老媽有點失去耐性了。「這件事你是什麼態度?你真的打算跟蓁蓁離婚?」
孟凡目光閃爍,似是思緒翻騰,卻仍是保持沉默。
杜怡蓁咬了咬唇。「爸、媽,我知道,你們希望我留在孟凡身邊是因為算命大師說我能替他鎮邪……但是,孟凡已經沒事了,他好得很,如果你們還是擔心,公司那邊的工作我不會辭掉,繼續當秘書,這樣也算是在他身邊吧!至於這婚姻的關係就不用了,免得對他造成妨礙……」
「什麼妨礙!哪會妨礙!」孟老爹聽得著急,粗聲打斷。「有你這麼賢慧漂亮的老婆,他還有什麼不滿的?
難不成他還想去找別的女人?」
孟老媽一聽,恍然大悟,譴責的眼刀也朝兒子砍過去。「臭兒子!你是這個意思嗎?怎麼,一恢復記憶你就準備又當起花花公子來了是吧?你憑良心說,你以前交往的那些女人哪一個比蓁蓁好了,憑什麼嫌棄她!」
「不行!我不准你們離婚!」孟老爹氣呼呼地。
「我也反對!」孟老媽舉手加一票。
杜怡蓁猜到兩個老人家會很激動,但沒料到他們會將所有的責任都歸到自家兒子身上,她不覺瞥望孟凡一眼,他嘴角微扯,似笑非笑,投向她的眸光滿是譏諷。
他該不會以為他爸媽的反應也是她算計的吧?
杜怡蓁心口一窒,想著他也許會日日用那種鄙夷淡漠的神情對著自己,她只覺得渾身發涼,無法忍受。
那會是椎心刺骨的折磨,一點一點,剜去她的驕傲,消磨她和他之間最後僅餘的情分。
會很痛。而這樣的痛,她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怨自己。
誰教自己當初騙了他,對他用了心機?
誰教自己厚顏無恥,趁他失去記憶時用一紙婚約綁住了他!
誰教自己愛上了他……杜怡蓁深吸口氣,轉向孟家二老,水眸氤氳,嗓音微啞。「孟伯伯、孟伯母,算我求你們。」
她改了稱謂,不再喊爸媽。
她眼神祈求,語氣的酸楚令人聽了不忍。
孟家二老忽然懂了,這孩子是承受不了了,他們不曉得她心裡到底有多苦,但如果他們堅持把她留在這個家、留在兒子身邊,她會很苦。
他們不該那麼自私。
孟老爹頹然長歎,拍了拍一旁同樣一臉難過的老伴,交換了默契的一眼。
「好吧,既然你們年輕人決定要離婚,我們做長輩的也不好說什麼,就……離吧!」
杜恰蓁聽出老人家話裡的惆悵,眼眶微紅,正欲說話,一道淩厲的嗓音搶先落下。
「我不同意!」
杜怡蓁愕然,好半晌弄不清這話到底是誰說的,等回過神來,她不敢置信地瞪向落地窗邊的男人。
他一改之前漠然淡定的姿態,整個挺直身子,眉宇凝著一股冷意。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答應離婚。」
「你……怎麼可以不答應!」杜怡蓁幾乎跳腳。
「怎麼不可以?」孟凡嘴角切開一絲冷笑。「你說結就結,說離就離,當我是什麼了?」
「你……」杜怡蓁心韻淩亂。如果說之前在聽到他不同意離婚時,她有瞬間燃起了希望,此刻也被他嘲諷的言語消滅得乾乾淨淨。「我知道了,你是擔心那份婚前協定,對吧?你怕跟我離婚以後,我真的會帶走孟家的財產……」
「你不會嗎?」他語氣涼涼。
她的心更涼,他果然是擔心這件事。
「你放心吧!我沒那麼無恥,之前給你看的那份協議根本不算數!」
孟凡目光一閃。「你說不算數就不算數?約都簽了。」
「是真的,蓁蓁沒騙你。」孟老媽看兩個年輕人吵起來,連忙解釋。「那份協議一式兩份,簽好的那一天,蓁蓁就把她保管的那份當場撕掉了!後來又跟我們簽了一份新的,講明哪天她離開孟家時,一毛錢都不會帶走,就算曾經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也會物歸原主。」
孟凡聽了母親的解釋,彷彿早有預料,一點也不意外,只是眸光卻更犀利了,咄咄逼人,隱含怒意。「你們三番兩次這樣聯手起來騙我,是把我當笨蛋耍嗎?」
孟家二老無言。
杜怡蓁也心虛,但她仍試圖跟盛怒的男人講理。「不管怎樣,這表示我不會從你們孟家帶走什麼,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什麼?放心她就此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嗎?
她以為他計較的是錢財那種身外之物?
孟凡狠狠地瞪著眼前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滿口謊言又滿腹心機,他究竟是哪根神經搭錯了線,居然會為這種女人心動!
他猛然展臂擒住她手腕。「你給我過來!」
她嚇一跳。「你想幹麼?」
「跟我來就是了!」他不由分說地將她往房裡拽。
砰!眼看房門被兒子粗魯地一腳踢上,兩個老人家都有些膽顫心驚。
「老頭,你說兒子該不會……家暴吧?」孟老媽很嚴肅地問。「我們是不是應該打電話報案?」
「報什麼案啊!」孟老爹又好氣又好笑。「你真當我們兒子是那種會打老婆的壞蛋喔?放心啦!有他爹這個超級疼老婆的做榜樣,他做不出那種事啦!」
「可是我剛看他的樣子好像要吃人似地……」
「吃了才好啊,吃了就沒事了。」
咦?孟老媽靈光一現,這麼想好像也對喔。
眼看老伴笑得一臉詭異,她不禁也笑了,伸手用力一掐死鬼的手臂。「你這個老不羞!」
「呵呵~~」
房外,一片愉悅祥和。
房內,卻是氣氛緊繃。
「我要離婚!」女人語氣堅決。
「不準!」男人語氣嚴厲。
「你憑什麼不準?」
「憑我不爽!」
「你……」女人氣極,心海澎湃起伏。「你到底想怎樣?」
「你說呢?」男人靠近女人,趁她一個閃神,猛然將她壁咚在牆邊,將她禁錮在雙手的勢力範圍內。「杜怡蓁,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你真以為我孟凡是你的玩物,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你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
溫熱的呼息在杜怡蓁面前繚繞,再近一寸,就是鼻貼著鼻、臉擦著臉。
她止不住地心慌意亂。「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孟凡目光凜冽,一字一句冷冷地擲落。「當初設計接近我的人是你,現在要走的人也是你!你覺得我能怎麼想?」
她呼吸一凜,心更亂了,不覺斂眸逃避他深幽的眼潭,小小聲地解釋。「你不是說永遠不想見到我了嗎?你什麼都想起來了,我不想礙你的眼,我只想跟你……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他譏誚地冷笑。「那時候我趕你走,要你永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你怎麼不跟我好聚好散了?非要求著留在我身邊,等到我失去記憶後,又答應我爸媽當這個沖喜新娘……」
是啊,都是她的錯,是她欺瞞了他。
「我承認是我對不起你。」就因為對不起他、無法面對他,才想離開。她揚起眸,目光流露懇求。「你放過我吧!如今又何必拖著我,折磨你自己?」
「誰說是折磨了?」他淡然挑眉。「我不覺得啊。」
她一窒,心痛得近乎麻木。「你明明不想見到我的,明明……恨我……」
話語方落,她便感覺一隻大手擒住她脖頸,捏著那脆弱的咽喉處。
一雙淩厲的墨咩瞪著她,焚著火焰,似要燒了她,好讓這一切愛怨恨憎,灰飛湮滅。
「我是恨你,知道你原來是羅明玉的表妹,從一開始就是帶著目的來接近我的那時候……我真想殺了你……」
他稍稍用了手勁,捏得她咽喉發疼。
可也只是一點點痛而已,她看得出來,他即便是滿腔怨憤,也不會因此殺了她,甚至連多用點力掐住她都不敢。
是怕傷了她嗎?她眼眶泛紅,落下淚來。
他眼神一變,嗓音霎時粗啞。「哭什麼哭?你還有臉哭!」
也不知是不是氣惱到極點了,他驀地動作粗蠻起來,臂膀一落,將她整個人撈入懷裡。
她嚇一跳。「你、想幹麼?」
「你還看不出來嗎?」
嘲弄的冷哼落下,一雙大手旋即開始撕她的衣服。
真的是用撕的,毫不留情,像頭暴怒的野獸一樣,野蠻而粗魯。
她嚇呆了,好半晌才慌亂地掙紮起來,握起粉拳一下下地槌打他。「放開我!你這個混蛋……」
扭打之際,兩人跌跌撞撞地倒向柔軟的大床,他順勢就將她壓在身下,不許她動彈。
她被他壓得幾乎透不過氣,咬牙切齒。「孟凡!你瘋了!」
他陰鬱地瞪她。「對,我是瘋了,被你這個可惡的女人搞瘋了……」
他繼續撕她的衣服,不一會兒,她整個人宛如剝殼的雞蛋,被他剝得乾乾淨淨。
……
淚水猶如成串的珍珠,一顆顆墜落。
他在親吻中嘗到鹹味,恍然回神。
他停下動作,低頭看她,這才驚覺她淚光瑩瑩,低聲啜泣。
「怎麼了?我弄痛你了?」他大驚,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笨拙地拿手拍撫她顫抖不止的背脊。「好、好,別哭了,我不弄了,我停下來……你別哭了……」
突如其來的溫柔,反而惹得她更加心酸了,抽抽噎噎地哭個不停。
他更焦急了,總覺得她一聲聲的哭音都像落石,打在自己心上,痛得發麻。
他急切地哄著她。「不哭了、不哭了,乖,我不弄了……」
她忽然伸手抱住他,緊緊地,像要將他揉進骨血裡,永不離分。
「我愛你。」她含淚告白,櫻唇細細碎碎地在他臉上留下成串的親吻。「真的很愛你……以前都是我對不起你,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孟凡,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一動也不動,墨眸深深地凝視著她,隱隱泛紅。
她沒注意到他心痛的眼神,只害怕著他不肯原諒自己,怕自己沒有重來的機會,一面拚命地吻著他,一面哽咽哀求。「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我以後不會了,真的不會了,你原諒我啊……拜託……」
她哭得亂七八糟,哭到嗓音沙啞,像只被主人遺棄在雨中的小貓,喵喵叫著,那麼柔弱可憐。
再多的怨、再多的恨,在看到她如此模樣,都抵不過內心深處對她的深深憐愛。他認輸了。
孟凡無奈地看著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女人,只覺得自己這輩子是放不下她了。
「你這個……妖女!」嘶啞的低吼從齒縫中磨落。
他摟住她,再次將自己勃發的慾望埋進她溫暖的體內,激情纏綿,不死不休。
高/潮過後,兩人靜靜地擁抱。
身上汗水淋漓,粘乎乎的,卻誰也不想動,只想賴在對方懷裡,感受著彼此的熱度。
房內光線幽微,只有從窗簾外偷偷溜進的一抹月色,在牆上剪出兩道親密依偎的影子。
許久,孟凡才幽幽揚嗓。「其實我出車禍那天跟你吵架,說再也不見你,心裡真的很痛,很捨不得,我那時候不懂為什麼……現在,我懂了。」
她側過臉,抬眸看著他俊挺的下巴,伸手輕輕撫摸。
他握住她的手,自嘲般地低語。「因為我已經放不下了,就算覺得自己被你騙了,也放不下了。」
她心口揪緊,胸臆滿滿地漲著對他的歉意與愛意。「你心裡……還有明玉表姊嗎?你這些年遊戲情場,是不是因為她帶給你的傷太深?」
「一開始也許是吧!」他揉著她軟綿綿的小手,一根根地扳著她手指玩。「她是我的初戀,我曾經以為她會是我這輩子唯一愛的女人,可到後來,其實已經沒有感覺了……」
時光,終究能夠療愈所有的傷口。
孟凡神情恍惚,半晌,定了定神,低唇吻了吻女人春蔥般的手指尖。「你用的那些小花招雖然偶爾會讓我聯想起跟她談戀愛那時候,可是我從來沒把你當成是她,你們差太多了,完全是不一樣的兩個人。」
若說羅明玉像朵明麗嬌貴的花,需要人嬌養,那他懷裡的這位就彷彿一隻率性自我、調皮可愛的小貓,偶爾會一爪子抓得他吃痛,卻更常撩得他心癢癢,有時候貓的傲氣發作了,抬起下巴,踩著貓步,又像在他身上系了一條無形的繩索,拉著他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
想著,孟凡微微地笑他爸媽確實慧眼識人,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能管得住他,同時自己也心甘情願被她管吧。
話雖如此,可不能讓這個妖女知道自己愛她愛到心軟,免得以後自己被她吃得死死。
還是得擺一擺大男人的威風。
一念及此,孟凡凜了凜眸,故意咬了咬抱在他手裡的小貓爪。「我還是很生氣。」
「我知道。」小貓很乖地點頭,表示理解。
「你要補償我!」他傲嬌地下令。
「嗯,我會的。」小貓柔順地舔了舔他下巴。
用一輩子的時間,用百分之百最純粹的真心,愛他憐他、疼他珍惜他。
杜怡蓁在心裡鄭重地對自己立誓,孟凡彷彿聽到了,滿意地勾了勾唇,一個轉身,從側邊進入那依然濕軟溫潤的體內。
她包容著他,隨著他的動作溫順地搖擺。
這一次,他們做得很溫柔,最狂野的慾望也可以化為最軟綿的情意,絲絲繾綣,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