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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勒的寵兒(京城煙雲之二)》第2章
  【第二章】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伊零終於向現實投降,接受自己必須在清朝開始新的生活。

  她給了自己三十次的機會,試圖在每次睡醒後,看看自己會不會又回到二十一世紀,可惜每一次都令她失望。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她還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這樣讓時間給丟到這裏來。不過她已經認了,不再終日偷偷的哭,因為在這孤獨無助的環境中,任憑她怎麼哭也是浪費眼淚,反正她也不能回二十一世紀!

  其實她也挺慶倖能落在清朝的,起碼她對這個時代充滿了好奇和興趣,也從小說和電視上多少知道一些有關清朝的知識;不像其他更久遠的年代,她真的幾乎一無所知,假如她不小心掉到清代以前,她一定早就完蛋了吧?

  基於無法改變事實,她開始接受現實,開始嘗試樂在其中,積極學習古人的生活,跟上這個時代的步伐。

  在這座佟王府,她名義上是客人,實則只是被檢回來的流浪者。一點價值都沒有,所以聰明又勢利的下人不會接近她,因為一點好處也撈不到,又何必白費功夫討好她?不過凡事都有例外,那就是秦嬤嬤和珠兒了。

  在她昏迷的那幾天,就是秦嬤嬤和珠兒照顧她的,而這一個月來也只有她們會理睬她。送飯、送藥、教她如何適應古代的生活、陪她聊天……都是她們兩人一手包辦。

  可是自從那天後,她就再也沒見到那個撿了她、順便收留她的貝勒爺了!真奇怪,她只不過見他一回罷了,怎麼心裏老是在想他?莫非就因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今天,好不容易積雪終於完全融化了,秦嬤嬤終於准許風寒剛愈的她,出屋子外四處走走;珠兒則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套合身的丫鬟衣服讓她穿,說這樣在府內走動,比較不會那麼顯眼。

  「王府果然是王府,連丫鬟的衣服也那麼漂亮!」伊零一邊走,一邊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她獨自在臥房附近「參觀」,不自覺的就走進一座美麗的園子,那個景緻,使她興奮得不得了!

  這裏就是真正的中國古典園林,只有大戶人家才能夠擁有的園景!雖然冬季剛過,但這兒的奇花異草已開始萌芽了;在這景緻秀美的亭臺樓閣中,有假山流水,淙淙的水聲與陣陣的鳥鳴聲,襯托著一座立於水中央的別致涼亭,亭裏還有石雕的桌椅。真是美不勝收!

  看來這王府在四季均有不同的景色吧,真想看看!所謂天人合一的園藝,大概就是如此吧?

  「如果爸爸和澄顏姐也能來這裏看看,肯定樂翻了!」伊父和帶著兒子小悟寄住在她家的澄顏姐,都是園藝設計師,最喜歡的就是研究這些花花草草、亭臺樓閣了!

  喜孜孜的伊零走過木橋,來到一個似是用作分隔院落的拱門,上面有個匾額,寫著「映日閣」。

  她不疑有他的步進閣內,卻聽見遠處傳來一個男子充滿不悅的聲音。

  「行了,你回去告訴老福晉,我等下就過去跟她老人家請安,你們別老是來映日閣請人!」

  伊零抬眼一望,心中一驚!天啊,她還以為這樣安靜的角落沒有半個人在,誰知竟有個男人!秦嬤嬤和珠兒交代過她,不能讓人認出自己不是府內的丫鬟,否則光是一個亂闖王府重地的罪名,就夠她受了!

  她深深的呼吸幾下,決定掉頭就走。可惜她的氣息已觸動了聲音的主人,他轉身瞧見這丫鬟打扮的背影,競冒失的想跑開,就冷冷地低斥道:「大膽奴才,竟敢在我園內沒規沒矩,連跪安也不會?」

  跪安?那要怎麼做?伊零心虛地馬上趴下,頭也不敢抬起,深怕他一個不爽,就要殺她!

  惟經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的命令她:「把頭抬高,我倒要瞧瞧是哪房的丫鬟這麼不懂規矩!」

  伊零在無可選擇之下,便依言抬頭。

  「是你?」他錯愕萬分,沒料到竟是多日未見的她。

  「是你?」她隨即跟著叫道。

  惟經漆黑的雙瞳,把她的裝扮全映入眼底。今天的她,似乎比前兩次見面時,更整潔標緻。簡單的發束、翠綠色的粗布衣裳和繡花鞋,使遠遠的他誤以為她是府中的丫鬟;可仔細一看,她雖穿丫鬟的衣服,但氣質卻一點也不像。秀雅的她,配上紅紅的俏臉、大而靈活的眼睛,令人難以忽略。

  「誰教你上這兒來的?」惟經的神情,始終保持一貫的冷漠警戒。

  「我自己走著走著,就不知不覺來到這裏了!」她扭著自己的手,原來的好心情被他的冷淡給澆熄。

  他幽黑的劍眉挑起。「你一個人?」她怎會在府中四處遊蕩?

  「沒人可以陪我啊……」除了他、阿泰戈、秦嬤嬤和珠兒外,她根本一個人都不認識。

  「你似乎沒事了。」

  伊零愣住,想了一會才知道他是指她上次突然哭起來的事。「我沒事,這個月來我想清楚了,所以也不會再胡說八道些什麼。總是要繼續向前走,努力生活下去,對不對?」

  惟經沉默不語,只是默默望住她,不知道他心中在深思什麼。

  他俊得令人屏息的容顏和那雙似能洞察人心、深不可測的眼眸,瞧得伊零臉紅耳赤、羞怯低頭,然後急急的想找個話題聊,以打破這種沉默相現的尷尬局面。

  「這個月來,為什麼不見你來探望我?」

  他眯起黑眸。「你以為我會去看你?」她真是天真得不容置疑。假如不是她意外在映日閣出現,恐怕他早就忘卻有這麼一個人,被他安置在王府的一角;即使他未忘,她也沒有資格左右他,甚至要求他做什麼。

  「嗯!」

  他見她如此篤信,也沒刺破小女孩天真的心思,還覺得越看她越有趣可愛!

  她羞澀的微笑,那形狀優美的菱唇,紅潤得教人想一親芳澤,嘗嘗到底是什麼滋味。「我沒去探視你,你卻自個兒上門來找我,現下真被你見著了,你應該滿意了吧?」

  被他這麼一說,伊零的臉更紅了,她眼眸低垂地看著地上。結巴地問:「那這裏……這裏是……」

  「我居住的院落。」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擅闖你私人的地方,我……」她忙著解釋,不想讓他以為她是另有「企圖」。

  「這回就算了吧!」

  她內心竄過一抹喜悅。看來他不生氣羅?「下次你有空,我們可以再一起吃飯嗎?我很想嘗嘗你吃的那些菜式,因為真的比其他菜好吃太多了,上回我只顧著慌亂,沒仔細嘗呢!」

  這樣道地美味的豐富菜肴,她從來都沒吃過,的確想再嘗嘗;再說……雖然她是沒什麼資格與尊貴的他一起吃飯,但她只不過想有多一點和他相處的機會,看看這個老使她臉紅的男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你現在吃的不好?」他低問。

  「也不是啦,可是和你吃的可不能比啦!」如阿泰戈所言,他是貝勒爺嘛,吃的當然香很多。

  惟經一聲不吭,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使伊零心中有些小小的挫折感。

  「奴婢向貝勒爺請安。貝勒爺吉祥。」一名老嬤嬤無聲走進映日閣,向惟經福身跪安。

  「又是老福晉差你來的?」惟經瞥眼冷問。

  「回貝勒爺,奴婢是奉老福晉之命,請您過去聽戲的。」

  「得了,我這就去。」見著這些人,真使他煩透了,他寧可和這小女孩閒聊,也總比去應酬好,可是他偏不得不去。

  惟經應了老嬤嬤後,便問伊零:「你認識哪個下人?」

  「秦嬤嬤和珠兒。」她乖乖的回答。

  「趙嬤嬤,去叫珠兒來這兒帶她小姐回房間去,還有吩咐下去,讓人將伊姑娘的伙食和衣履打點得好一些,別失禮了。」

  趙嬤嬤瞄了瞄丫鬟模樣的伊零一眼,道:「奴婢遵命。」

  面對惟經瀟酒的離開,和他突來的「恩澤」,伊零久久不能回神。

  *** *** ***

  伊零萬般無聊地在黑夜的庭園中,脫掉精美的繡花鞋,赤腳在木橋上一邊徐徐來回走動著,一邊歎氣。

  為什麼古代的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為什麼古代的日子會那麼無聊?整天無所事事,生活也沒半點重心,時間對她來說好像根本不存在,而她對這個時空也沒半點意義。

  秦嬤嬤和珠兒平日除了照顧她,還有一大堆王府的雜務要做,大部分時間都不能陪她。她曾提議幫她們一下,跑腿也好,做些粗活也好,最少她有事可做,可是她們聽到後嚇得臉色都變了,說她是貝勒爺的客人,千萬不能做這些下人的活兒,否則讓貝勒爺知道了,別說要處罰她們,她若搶著要做,就是要折她們的壽!

  她們這些古人也真嚴肅,謹守規矩的程度,讓她這個從二十一世紀法治時代來的人,都不禁咋舌。為了讓她們安下心來,她也只好當個古代廢人,終日吃飯睡覺玩手指,沒半點作為可言。她知道下人們暗地裏都把不適應古代生活的她,看成是從深山下來的怪人,又或者是個下賤的孤女,打從心裏就看不起她,如無必要都對她不理不睬。

  這種寄人籬下的感覺,有時真使她難受極了!她被上天遺棄了嗎?上帝是不是忘記了她這個人的存在,所以才不小心把她丟棄在這個不屬於她的地方?

  抬頭仰望浩瀚穹蒼,滿天的星星好像鑽石,將原本墨黑的天空點綴得如白天般明亮。

  爸爸媽媽,你們是不是以為我已經被炸死?,正為我傷心欲絕呢?我沒死啊,只是到了一個不是坐飛機、坐船就可以到達的地方。也不是打電話、上網就能聯絡到的地方!

  伊零倚著欄桿,看著夜空,不禁落下孤獨無助的淚摘,一串串的,刺痛了在不遠暗處惟經冷漠的心。

  惟經剛回王府,正要步入映日閣時,見湖中亭內佇立著一道纖細的身影,發出模糊的啜泣聲,細看之下原來是伊零!他不禁停住腳步,看看在房外露出腳丫子的她究竟要做什麼,誰知竟見到她在哭?!這叫他無法漠視她的存在!

  他忍不住皺眉走進亭內,腳步之輕,連伊零也沒察覺。

  她身穿繡著幾朵荷花的淡黃衣裙,長長的秀髮編成兩串麻花辮,頭戴一些簡潔的珠花,看來比上次更像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她不刻意妝扮也如此清豔靈動,待在府裏又衣食不缺,她還有什麼好哀愁的?他甯顧她瘋言瘋語,也比獨自偷哭好!

  「一個人在做什麼?」低沉的男聲從她身後響起。

  倚在矮欄上的伊零被嚇得差點掉到水中,她慌亂下撞到一個穩健如山的身軀,便急得攀著不放;惟經也雙手一收,將她扶好,免得她真的一個絆腳掉下去了。

  「你……你是誰?」不會是鬼吧?老天,古代一到晚上就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不比二十一世紀四處都是燈光,若不依靠燈籠照明,一時之間她什麼也看不見。

  「你還認不出我的聲音嗎?」遲鈍的女人!可是她這溫香軟玉的小小身子,比任何他抱過的女人更令他眷戀。

  「是……貝勒爺嗎?」她把臉貼靠在他的胸膛,傾聽對方的心跳聲。上回她為了奪回內衣,曾被貝勒爺強行從小桌上抱下來,就聽過這強而有力的心跳聲,細心想想後,這胸膛的主人,莫過於就是貝勒爺了!她想全府內,能有這種強而有力的生命力的人,應該只有他吧?!

  「難不成你以為是別人?」他拉起她,讓她看清楚他的面龐。

  「有別人就好了。」伊零落寞地道,不自覺地依戀起他那令人安心的溫暖。

  「什麼?」他雙眸驀然銳利起來。「你在等人?」

  「才沒有,我一個人閑得發慌,才出來數星星。」她聽出他不高興的語氣,以為嚴肅的他不滿她不守規矩,向他投懷送抱,於是掙開了他靠到欄桿上,眸子又漸漸透出一絲霧氣。

  「數星星?」他抬眼一望,皺眉道:「今天雲厚。」

  「我在想家,不行嗎?」他真是個呆板的男人!

  看她一臉憔悴欲哭的模樣,惟經強忍住將她擁入懷裏輕拍的衝動,只拉過她的身子,不讓她再鬧情緒。

  「不準哭,別待在這裏,回房間去。」他拉住她。走出亭台。

  「回房間不又是要睡覺嗎?我睡得夠多了,還不想睡!」為了追上他的腳步,她幾乎是跑了起來。「你要去哪?要去睡覺了嗎?」

  「我還要到書房批閱公文。」他並不是嗜睡之人,而且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

  說著說著,她已經和他到了映日閣門口。

  「我跟著你好不好?」她跟在他身後,厚著臉皮問:「我陪你批閱完再回去睡好了。」

  他瞥了她一眼。「你可知現在已屆子時?」

  「子時?很晚嗎?可是你不也要繼續批閱公文嗎?」她一臉殷切。「放心,我不會搗蛋的,最多我充當一下丫鬟服侍你,好不好?」

  他深邃的雙眼閃過一絲光芒,勾起邪笑說:「既然你不避嫌,我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要跟就來吧!」

  一個守禮法的女子。絕不會在深夜時分進入男人房間。莫非……她終於認清,他是個握有權貴且充滿魅力的男人,所以要努力巴上他,甚至自動爬上他的床,進而得到榮華富貴?

  她要玩,他也無妨。最起碼,有趣的她比青樓中任何一個女人都對他的味!

  伊零興奮地跟著惟經,繞過曲曲折折的迴廊,一路上有些守夜的丫鬟和侍衛向他請安,也對她投以訝異的眼光,不過只消他一個眼神,他們就驚得收回現線,裝作沒看見地。

  這裏的雕窗鏤刻都很精緻典雅,貴族的氣派表露無遺,她如劉姥姥入大觀園一樣,看得目瞪口呆。

  推開書房門那刻,她更「哇」的一聲驚歎起來!這兒的佈置幽靜典雅,和外面的輝煌相得益彰,還有……這根本就是一問圖書館嘛,書籍之多,跟座小型圖書館差不了多少!

  「好多書!」她跑到雕刻精細的書架前,關心地膜拜它們。

  「你識字?」惟經挑了挑眉,睨著她穿梭於書架間的身影問。

  「當然啦,怎可能不會!」她隨意抓起一本書,就一屁股坐在小桌邊,神氣地道:「除了中文,我還會英文和數學呢!」

  「什麼?」那些是什麼學問?他怎麼聽都沒聽過?

  「喔?應該……是你們這些人說的洋文和算術吧?」她忘了他是早她幾百年的古人,不知不覺現代語彙就脫口而出。

  「怎麼可能?你會洋文?」他瞠圓了眼。「那只有在內務府才學得到,一般人怎可能會?」連他這個從小接受皇室教育,學習漢、滿、蒙文及宗學、覺羅學、孔孟懦學等的清室貴胄,對洋文也只略懂一、二而已!

  「嘿嘿,所以別以為我是個瘋婆子,好歹我也念過書的!」來到古代那麼久,終於有一件事是可以使她抬起頭來的了!

  惟經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氣模樣,知道她應所言非虛,對她不禁另眼相看起來。瞧見她手上拿的是蘇軾的詞集,他不禁想起她剛才想家的傷感,於是他淡淡地說:「既然識字,你就吟這『水調歌頭』一遍,讓我聽聽。」

  「拜託,你又懷疑我騙你嗎?好吧,真金不怕火煉,念就念!」伊零刻意清清喉嚨,便依書上念。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還不差。」他淡笑,拋下一句後,便坐到自個兒的櫸木案前,開始拿起筆批示公文。

  她向書案挪動了半步,輕問:「這詞你特地選給我念的?」世事多變幻,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如果不能避免,要學著不為愁緒所束縛……這是他想對她說的話嗎?

  「隨便選的。」他頭也不抬,逕自審閱手上的公文。

  她唇角泛笑。「謝謝!」無論他有心還是無意,她也該謝謝他。不知道為什麼念了這<水調歌頭>後,原來濃濃的鬱悶也舒解不少了!

  他的鷹眸恍惚,一片不著邊際的情緒莫名惹他心悸。原來要戲謔教訓單純卻大膽的她,誰知聽了她吟的<水調歌頭)後,他就沒那種興致了!對一個毫不知曉誘惑男人的伎倆,充滿愁緒的女孩,他沒有任何「性趣」;反之,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更對她多了一份憐惜,叫他忍不住想保護她……

  她靜下來,任由進來的丫鬟奉上熱茶宵夜,眼波不住的朝沉穩的男人瞧。她承認,他的確很英俊,比電視小說所描繪的貴族俊男更好看幾十倍!他的輪廓深刻分明,看上去就像混血兒一樣。難不成這些滿人都長這樣嗎?

  「貝勒爺,你的名字是不是不可以隨便叫?」她突然問。「我發現自己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耶,也從來沒聽府內的人提過!他們開口閉口都只叫你『貝勒爺』。」

  「咱們的名諱自然不許奴才們亂呼,這是大不敬的罪。」他在宣紙上大筆一揮後,便擱下手中的筆,把紙遞給她。「這是我的名字。惟經。」

  「惟經,好有氣質的名字!」她小心的端詳他的親筆字跡。雖然她不太知道如何才叫好字,但他的書法飄逸中帶有豪氣,顯然出自長年練習之手。

  「你的名字也不錯。」他側眸,微笑看她。

  被他這樣一說,她的俏臉泛起淡淡的紅暈,小聲道:「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直呼你名字。」

  「你想叫我名字?」他表情在瞬間變得複雜,眼中閃著難解的光芒。

  「不可以嗎?」

  「……我准你私下直呼我名字。」少頃,他淡悠悠地低語,眼中似不在乎什麼忌諱不忌諱的。

  「真的?」她開顏而笑,頓時覺得自己和他的距離一步步拉近了,眼中閃著喜悅,開心地喊:「惟經惟經!」

  他正經的面容浮現一抹笑。「可以了,別再胡鬧了。」這單純的小妮子真的太奇特,一下子哭,一下子笑的。搞不清楚她,卻讓人難以忽略。

  「你是不是這府邸的主人?」這個疑問,她憋在心中好久了。看別人對他的尊敬模樣,她不得不這樣猜測。

  「你說呢?」他覺得她的問題非常可笑,而且無知。「除了我瑪法,我便是這裏最大的主子。」

  瑪法?那就是爺爺羅?「那麼你阿瑪和額娘呢?」

  他沒回話,兩人就這麼直勾勾的對視,像是要看穿彼此心底最深處一樣。

  「先進我書房、又准直呼我名字,難道你認為我會繼續讓你予取予求嗎?」

  「只不過是聊天嘛,我又不是跟你要錢,別小器嘛!」伊零眼瞳直盯這個諸多規矩的男人,慫恿著。「你也很想跟我聊聊的,對不對?」她也很想多知道一點關於他的事情。

  他望了她一眼,回到批文上,卻不能專心。

  她……怎度知道他真的想找人聊聊?從來沒有女人跟他談到過往,因為從來就沒有人關心過這些事。女人,都只會看他的皮相,和他背後的財富地位!而她,竟說要和他談談家人?

  「我阿瑪在我小時候一次奉命出征時,不幸為國捐軀,額娘她……跟阿瑪一道走了。」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什麼?那他的童年也真悲慘,父親戰死就算了,母親還性烈到為夫殉情?真是刻骨銘心,她實在不禁為之震撼!

  可是看他那突然變為異常落寞、憤然的神色,她的心不禁沉了下去。究竟什麼時候,他的情緒可以影響到她了?

  雖然她不幸流落清朝時代,能不能回去還是未知之數,但她深知自己已經很幸運了。她得惟經這個貴人相救,還有一個豪華的棲身之所,吃喝也不成問題,這對她一個孤身女子來說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可以,她真想為他做些什麼,當作報答救命之恩,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她不願看見他傷神的表情,寧願他繼續保持冷冰冰的面孔!

  室內重歸平靜,她繼續看手中詞集,卻聞到空氣中隱隱飄散著奇特的芳香。這一股豔香的味道,應該不屬於任何茶水或點心,而似是出自女子的香水。

  她心中一沉,原想置之不理,但那氣味不停在她鼻前飄過,叫她腦海裏不斷浮現惟經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畫面!心中一陣不明所以的酸味湧現,使她忍不住詢問:「你剛才去會情人了?」

  他完全怔住,怎麼也料不到這個小女孩會這樣單刀直入地問他!他剛才的確是上妓院會朋友,順便紆解堆積的慾火,但他認為沒必要向她解釋。

  「你真大膽,竟敢過問此等私事?別說我堂堂多羅貝勒,就算對普通男人,你一個女兒家也不該隨便問起這種事!」

  「男人的事?就是出去花天酒地羅?」這酸酸的感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怎能對尚算陌生的他有這種情緒?

  「放肆!」他容不得她的質問,嚴厲地低喝。

  「抱歉,我不知道原來這也不能問!那我是不是該跟你下跪道歉。還要說『奴婢多嘴』?」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了,只知道不想聽見他和別的女人粘在一起!她寧願和他吵架,也不要他刺破她的心事!

  「假若你要試,那也無妨,」他站起來。「給我跪下!」

  「你!」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但攝於他的權威,不情願地扁著嘴跪下來。

  「看在你無知,我已經對你額外寬容,很多事都不跟你計較,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涉我?」

  「我沒有干涉你!人家……」她努力想出一個不洩露心情的藉口。「我只不過覺得你那位情人的香水很香,想問問在哪裡買的,我又不是要干涉你的私生活!」她委屈地紅了眼,有點承受不住他突來的變臉。

  虧她剛才還在心裏誇讚他的容貌及善心,現在他卻欺負她!

  「買香水?」惟經狐疑地盯住地上紅了眼的伊零,斂目想解讀她的心思。「就那麼簡單?」

  「就那麼簡單而已!」她抬眼瞪他。

  他見她眼淚快掉了,便不得不緩下表情,收回那道淩厲的目光,伸手把她扶起來。他皺了皺眉,抱怨似地道:「才說你一句就哭。」

  「人家做什麼都不對,你就那麼討厭我嗎?」她擦了擦眼淚,看都不看他。

  當真被他討厭的人,絕對不會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不過這些他是不會說的。他腦中思緒一轉,問:「你及笄了沒有?」

  「什麼?」伊零不解地看向突然轉了個話題、若無其事的他。

  「你多大了?許了夫家沒有?」

  「小女子年僅十九,尚未婚配,你問這幹嘛?」他現在才開始要對落難的人表示關心了嗎?

  「十九了?」他沒料到樣子可愛的她,已經過了一般女子嫁人生子的年紀,不過想來亦是,她有純真的一面,卻頗懂事理,沒有一定的年歲,恐怕沒這麼鎮定。

  「怎樣,又不信嗎?」拜託,難道她不像嗎?

  「雖然是嫁人的年紀了,但你並不需要用香水點綴自己。」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根本無須再塗香水。

  「我不配用那些香水嗎?是不是很名貴,所以我不能塗?」貝勒爺的女人,想必用的都是最好的吧?

  「要真想用,改天我進宮去問問看,再叫你的丫頭來映日閣拿。」那種青樓妓女用的東西,絕對不適合她。因為她是他所救的女人,而不是那些送往迎來的低下女子。他絕不許常在他身邊出現的她,身上帶有此種氣味!她要用,就只能用他親自選擇的香水。

  「皇宮?老天,你太誇張了吧,香水也要進宮去拿?」伊零吃驚地看向言行常嚇到她的男人。「說起來,我連現在的皇帝是誰也不知道呢!」

  「你從深山當地來的啊?現今年號為雍正,世宗皇帝已繼承大統。」莫非她住的鄉野地方,連發詔書公告換了年號的地方官還沒到達?

  「真可惜,難得來了,我原想去看看順治帝和董鄂妃的!他倆可是我最嚮往的人物呢!」

  「你這是哪門子的鬼話?竟想見早就過世的順治爺和董鄂妃娘娘?」他瞪眼,不可思議地看她。

  「他們的經歷,我可背得滾瓜爛熟呢!順治十七年董鄂妃病逝,使順治萬念俱灰,大為哀痛,競致尋死覓活,不顧一切,聲稱要出家為僧,終日鬱鬱寡歡,精神不振,愈下每況,不到半年又染上了天花,於半夜死在養心殿,時年二十四歲。」

  「這是民間說書所傳的吧?我告訴你,縱然這是事實,宮廷也絕不會承認。」

  「什麼啊,癡情的天子配上幸運的妃子,這是多浪漫的經典之作!」

  「幸運的妃子?我可不敢苟同。」只有小女孩才做這種夢,不知世間的殘酷及險峻。「董鄂妃娘娘雖寵極一時,但在順治爺死後,她的地位急轉直下,死後牌位既不能進太廟,不繫世袒謐,祭祀時遭降格,宮人們也不敢再多提當年的事兒。這樣的結果,就是其他嬪妃對她生前所受的獨寵不滿所致,這也是幸運嗎?」

  「那又怎樣?我寧願死後被不相干的人錯待,也不願生前被所愛的人冷落。」仰望著他的雙眼,多期望他能瞭解女人那種只在乎被情人寵愛的渴望,而不是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和後代的評價。

  「這世上不光只有相愛的兩個人而已,周遭還有更多的人事物,難道他們相愛就可以枉顧四周的人事物嗎?」他的好友扶桑,就是因為愛一個女人,令優秀的他被聖上懷疑辦事能力!這樣做值得嗎?

  「愛情和人生是屬於自己的。為什麼要被其他人左右?為什麼不可以單純的愛一個人就好?」

  「滿口的情啊愛的,還能做啥大事?你們這些守在閨房的娘兒們就是這樣不切實際!」只是他非常意外這看來什麼都不會的女孩,能說出這番頭頭是道的話來。

  「可是你們的順治帝不就是如此嗎?他不能做大事嗎?最少他沒有把你們大清的江山敗掉!」他怎麼都沒有這樣想過?她差點就想告訴他大清帝國是怎樣亡的,告訴他愛情不會讓一個強國腐敗!「如果換過來,先死的是順治帝,我是董鄂妃,我也會到黃泉陪他,正如你額娘要去陪你阿瑪一樣。惟經,你懂不懂?」

  他被這樣的話給震攝了!額娘原來是因為愛阿瑪,才拋下年幼的他離去?

  「你們這個時代的女人,不能有自己的意見,婚姻也必須聽父母及媒妁之言,連自己嫁了什麼樣的丈夫都不知道,所以一旦遇上愛自己的人,就要好好珍惜。我相信你額娘也是深愛你阿瑪,才會留下你跟他去的!」

  「你這個小女孩懂些什麼?又怎會瞭解我額娘和阿瑪的事情?」他日不轉睛的看著她。

  「對,我真的不懂你們的世界,也知道你這種高高在上的貴族公子爺不會懂愛情是什麼!」說著說著,伊零眼圈一紅,站起來想逃離這個不懂情愛的男人;正要跨過書房的門檻時,忍不住抬頭道:「我只想告訴你,我很羡慕你話中所不屑的董鄂妃娘娘,因為有個男人這樣愛她……」說完,她轉頭離開。

  惟經失神地凝視走遠的她,久久不能自己。

  今晚與她的一席話,帶給他莫大的震撼和悸動!她究竟是在什麼樣的教育中長大的?又是怎樣養成的奇特女子,竟將男女之愛,看得比地位權勢還重要?

  宮闈中向來不興談情說愛,從小到大他們這些貝勒格格都知道婚姻不是自己能決定的,而是多由宮中長輩指婚,董鄂妃娘娘也因為愛情淪為後宮眾妃所攻擊的物件……這樣,還值得去愛嗎?

  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掠過他心頭。甜美的外表下竟有著自由不拘的靈魂,這麼特別的她,他真想抓住,牢牢地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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