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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劫》第11章
  第十一章 閨房鬼來敲門

  從小樓裡出來,走到衚衕口,長使往後街一個角落招了招手。街角拐出一輛珠鈿翠蓋的馬車,趕車的憨頭憨腦、一身粗布衣衫,正是那日接司馬流風去城外西郊的那個車把勢!

  「小姐,夜深了,回家歇息不?」驅車至衚衕口,趕車的跳下車來,往車旁墊了張小板凳,兩手搭在腰間系的一塊巾帕上,反復擦乾淨了,這才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扶著長使踩了板凳登上馬車。

  「不!今晚我還想去一個地方!」長使搭著車把勢的手背上了車,纖手兒並未從他的手背上挪開,只是輕輕搭在那裡,凝目看一張憨憨的臉膛在夜色中也漲出些紅來。

  手背上一股奇妙的熱流躥來,燙到心口,燙紅了臉膛,車把勢用力點了點頭,卻有些口吃了:「成!小姐說什麼,俺都、都都都照辦就是!」

  「瞧你,滿頭的汗,來,擦擦。」明知這憨漢子見了她就緊張得口吃,她偏就輕佻地撩逗人般撚了條香帕在他臉上輕輕地、慢慢地拭汗,吐氣如蘭,「把車往市井裡趕,到了飄出花香的宅子,停一停。」

  「是!」

  如蘭的芳香撲鼻而來,柔柔的香帕輕撫臉膛,憨漢子耳根子也滾燙發紅,臉上的汗珠子冒得更是厲害了,擦是擦不淨的。不等小姐催促,他便騰身躍上車轅,揮鞭趕車去。金科玉律也不及小姐口中之言!小姐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他從不多問一句,只須依言行事便是了!

  蹄子裹了棉布的馬兒在夜晚的街道上跑得飛快也鬧不出多大動靜,不須片刻,車把勢已驅車來到了洛陽市井之中,街邊還有一溜兒未經小販收起的空攤子,市井裡家家店鋪均打了烊,黑黑的街面上見不著行人的影子,臨著街心的一座大宅子夜裡卻也敞開了門戶,門裡陣陣花香飄出。車把勢停了車,隔了一層簾子往車廂裡喚一聲:「小姐,花宅到了,俺扶您下車。」

  車門簾一掀,趕車的扶小姐下車後,護著小姐往那大宅子門裡頭走。

  宅子雖大,家徒四壁!除了那四堵牆,連個宅門都遭人砸壞,門板兒無人來扶,墊在地上成了踏板兒,兩腳踩上去,咚咚響!這裡可不就是那座鬼宅嘛!風流鬼宅,洛陽第一花匠的宅第。

  沒了主人的宅子,四堵牆裡雜草叢生,值錢的美人花卉早已被人哄搶而空,獨留一地未經修剪的花枝綠葉,隨風飄著花香……

  車把勢進了宅子,不看那遍地繁花,卻折了枝條抽著地面草叢,看叢中並無蛇蠍,這才側了身子向後招一招手,望著緊隨其後款款走來的一抹窈窕身姿,他滿心滿眼只有伊人的影子,已然無暇欣賞這滿園的錦繡花團。

  「沒有主人精心照料,這園子裡的花色大不如從前了!」長使伸手撥弄花叢,美目流波一轉,瞅著身邊人,幽幽問:「你看這園子裡,繁花亂人眼,究竟是含苞的花骨朵最迷人,還是怒放的花簇最撩人?」雨露催開的花,怒放到極至的美,已然失了含苞時的青澀純真。風月場中一場繁花宴,為何賣初夜的歌舞伎人總比枕千人臂嘗萬人唇的豔娘吃香十倍?喜新厭舊可是男人的通病?這世間不公平的事太多太多……

  問了這番話,長使本以為這男人會與常人一般先看看叢中花色,比較一番,孰料,他只是直直盯著她,想也不想,答:「俺只覺得小姐是最好看的人!」

  一根硬舌頭蹦出來的話兒也是硬邦邦的,雖是這人的心裡話,卻絲毫沒有情趣可言,她聽了,如同嚼蠟!這憨漢子呵,倘若,他有這宅中主人一半的風流倜儻,能令她瞧著他時臉兒紅心兒跳……或者,這宅中主人能有車把勢十足十的忠心、死心塌地愛護於她,在家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對外又能頂天立地闖一番大事業,錦衣玉食地伺候著她……唉!唉!唉!世間哪有「十全十美」?不過是人心的慾念無窮無盡罷了!

  「獃子,哄人開心的話兒你可會講?」

  她故作嬌憨嗔怪之態,逗得憨漢子滿臉發窘,囁嚅半晌,才從衣兜裡掏出一對兒碧玉簪子,搜索枯腸,末了,還是照著她曾教授過的話兒,將憨憨粗粗的語聲陰柔幾分,道:「俺、俺攢了些銅板兒,買了一對兒簪子,小姐瞧著可喜歡?這叫……叫錦上添花!您戴了,准美得跟仙女似的!」

  纖手兒一伸,接了那對碧玉簪子,擱在手裡把玩一番,她笑得眉眼彎彎越發柔媚時,卻猝然揚手往地上擲了一支碧玉簪!「喀」的一聲,被猛力擲落在地上的簪子斷作了兩截,在車把勢吃驚的目光中,她徐徐抬手用餘下的那支碧玉簪挑了發縷綰插起來,巧笑倩兮,「往後可不要再送我成雙成對兒的首飾,俗氣!」桃花妹妹喜歡成對兒的簪子,她喜歡的卻是「獨一無二」!許是小時候家裡窮,樣樣東西都得與妹妹分一半去,心裡總是不舒服的!

  車把勢估摸著小姐臉上雖笑著心裡卻是不高興了,便低了頭唯唯諾諾,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獃子,去!幫我采朵花來。」傻大個杵在面前,她心裡這氣兒可消不了,怨念著,這人長得俗氣、話兒俗氣、攬的也是俗氣活——供人驅使的車夫一個!她雖早早察覺了他對自己的那番心思,但,被這種粗人死心塌地喜歡上了,心裡那感覺就像聞到了一堆臭屎,既厭煩又不屑一顧,若不是哄著他為她辦事兒要緊,帶他出一趟門她都會覺得損了顏面,丟人得很!

  支使憨漢子走開後,她緩緩走到與宅中主人初次相會的那片花陰下,坐了下來,低頭撫弄著腰間羅帶上打的蝴蝶結,心裡似乎結了個疙瘩,忖量良久,深吸一口氣,暗自做了什麼決定般霍地起身,叫喚:「喂——」從不知車把勢的名兒,一是不曾放在心上,二是覺得一個趕車的,名兒定是俗氣得很,問來做甚?

  一聲喚,那憨漢子捧了一束花大步奔來,顧不得擦拭滿頭大汗,兩手捧著花直直遞到小姐面前,咧嘴憨笑道:「俺采了這些花,給你!」

  長使看看他手中捧寶般捧來的花束,各色花朵湊成一束,混雜了一些橫枝亂葉,像是捧給牛吃的一堆飼料,她抽筋似的抖了抖嘴角,強留唇邊的笑稍稍有些扭曲了!傻大個只一個勁兒憨笑,捧花的手臂伸得筆直,只等伊人笑靨盈盈接過花去。

  抑制住心頭的百般厭惡,長使彎眉一笑,青蔥般的指尖俏生生拈來花束中一朵紅紅的月季,另一隻手輕輕搭在車把勢肩頭,徐徐偎依過去,臉兒枕著他厚實的胸膛,數著那具胸膛裡心跳的頻率漸漸失速,她輕悄悄地問:「獃子,喜歡我嗎?」

  伊人呵氣如蘭,臉蛋兒緋紅,一副羞怩之態,眼角斜睨的秋波卻是這般綿密,網般罩來,兜了人的心去!憨漢子心跳如擂,口乾舌燥,如墜火爐,烤得神志混沌、頭腦發熱,汗珠兒成串成串地沿鼻樑往下淌,喉結上下滾動,他舔了舔乾燥的唇,舌尖卷了鹹鹹的汗味,提了嗓子眼一點點、一點點探出手來,貼到一片羅帶,驟然猛力圈臂抱緊意中人纖纖柳腰,喘著氣,身軀微微發抖!過於珍視之物,夢裡無數次的期盼渴求,縱然真實擁在了懷中,也怕碰碎了,碎成一場虛幻無憑的夢!

  憨漢子雖不說話,她卻十分明瞭他心中所想,那樣大力的擁抱,幾乎生生折斷她的腰,這粗人!鼻端滿是發酸的汗味,她暗自皺了皺眉,強壓心中厭惡反感之緒,勾在他頸項上的手悄然收攏五指,指尖頂在那朵月季花花莖粗粗的一枚尖刺上,一點點使力往下壓,看著花刺一點點紮進手指頭,她的眸子裡閃掠一絲詭秘幻魅之色,緩緩抬頭時忽又面色一緊,眼角餘光不經意地捕捉到深宅偏安一隅、蘭花叢中,隱約翩閃著一片水色素衫,風中有人輕聲發笑。

  深夜來香,好兆頭!

  縹緲的人語伴著一縷輕風擦過耳畔,她倏地瞪大了眼,看滿園的花色瞬間變得嫵媚亮麗許多,蘭花叢中忽地開出一束墨綠色牡丹,風中搖曳生姿,芳香四溢!花陰下,一道人影,懶散了骨架坐臥花間,曲肘而枕,發覺被人看到自己的身影時,那人竟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剛剛睡醒一般慵懶地半眯著眼,也不與宅中來客打聲招呼,只顧低頭撥弄著自個的十根手指頭,指尖似乎在拉扯著什麼。

  看清花陰下那人撥弄著的手指指尾處飄著根根扯不掉的紅線,長使面色陡變,短促尖厲地驚叫一聲,猝然猛力推開摟著她的男人,疾退幾步,胸口急劇起伏,她閉了眼強自穩住心神,再緩緩睜開眼小心探望深宅一隅,蘭花叢中哪裡有什麼素衣人影,白白的蘭花隨風而動,晃花了人眼!方才許是一種錯覺!

  「小姐?」被推得踉蹌退跌了幾步,憨漢子極是困惑地看了看小姐,發覺她臉色難看之極,他便惶恐萬分,低了頭不停地搓著雙手,期期艾艾,「俺知道,俺是個粗人,配不上您,剛才……剛才是俺糊塗了,不該冒犯到小姐,俺該死!該死!」說著,當真狠狠給自個掌了嘴。

  「哎!」長使急忙攔住他往自個臉上甩的手,「不關你的事,是這花……有刺!紮了我一下,看,都出血了!」她顰了眉,拔出深深紮進肉裡的那枚粗長的花刺,將滴血的指尖放在唇上輕輕吮吸,唇瓣染了一抹血色,更是妖嬈!

  憨漢子獃獃看著伊人唇上一抹妃色,心頭異樣地悸動,臉膛越發地紅了,頭腦也越發的熱了!他突然悶聲不響地撿起被她擲落在地的花束,握攏雙手往花莖上來回搓挪幾下,滿束的花竟被他赤手捋去了莖上密密長出的尖硬長刺,一枚枚花刺紮滿手心,他渾然不覺疼痛,只將去了刺的花重又遞到她面前,呵呵憨笑,「喏,拿去吧!」實心眼兒的人,親手採的花傷了她,他便如此補償,只要哄得伊人開心,饒是讓他渾身紮滿刺也無妨了!

  去盡了刺的花束擺在眼前,她輕輕接過,輕輕丟在地上,輕輕拉住他的手,指尖有意無意地在他紮滿刺的掌心裡輕輕撓幾下,柔聲問:「獃子,這花刺傷了我,你便將它拔去,倘若,我被旁人欺負了……」

  「誰敢欺負你,俺砍了他腦袋當夜壺使!」粗人自是說不出圓滑虛偽哄人開心的話,只將雙手用力一握,拳頭裡攥滿花刺,他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粗著嗓門衝口而出的話,當真是賣苦力的粗人簡單了頭腦發達了四肢後的思維狀況!

  「你這話兒可是打心裡說出來的?」嬌軀軟軟地倒在他懷裡,此刻的她當真如一介柔弱女流,柔柔的眼波勾人,激發著一個男子對心上人的保護欲!「你當真願意為了我去做任何事?」

  伊人柔情刻骨,激得他熱血沖腦,一言擲地有聲:「俺為你,啥事都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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