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昆侖仙山(三)
“穆仙師,請您率領我等,擊退魔教!”一群修士大著膽子上前拜道。
“穆仙師,請您率領我等,遠避鋒芒!”另一群修士也拜道。
這兩撥人,前兩句還是異口同聲,到了最後一句,卻一下子分成了兩種不同的聲音。
一時間,整個院子都安靜了。
果然,大敵當前,群龍無首,所有人都生出了不同的念頭。
而各種不同的念頭混合起來,最終分為了兩個方向——一個是戰,一個是逃。
一撥人希望穆清甯策劃戰術,另一撥人希望穆清甯策劃逃跑路線。
安靜片刻後,兩撥人楞了一下,便開始激烈爭吵起來,氣氛重新變得熱烈,甚至可以說是針鋒相對,劍拔弩張。
“戰?如何戰?仙主剛剛仙逝,我們毫無準備,即便穆仙師才華過人,也很難擊敗有備而來的魔教大軍啊!”幾名年長的修士捋著鬍子歎氣道。
“大敵當前,你們居然只想著逃跑,棄我昆侖的榮譽於不顧?”幾名素來有武勇之名的修士也怒了:“寧願戰死,也不能被魔教恥笑,更不能被其他門派的人嘲笑我們沒有骨頭!”
“你們自然願意犧牲,但昆侖仙山上有的是婦孺老幼,也讓他們白白去送死嗎?”逃黨冷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唯有保住性命,才能將昆侖延續下去。”
“若是逃跑,婦孺也未必能在逃跑時保住性命!”戰黨也有道理可以講:“你們如何知道魔教不會圍追堵截?到時候死得更快!”
……
雙方你來我往,各不相讓。
李越白安安靜靜地仔細聽了一陣,一時間竟然也無法判斷對錯。
爭論良久之後,兩撥人都把目光轉向了李越白。
“穆仙師,您高見如何?”
“是啊穆仙師,您認為,我昆侖是該戰,還是該逃?”
“……”李越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冷汗沿著脊背流下。
他在現實世界裡的課堂上,應對過無數調皮搗蛋的學生,回答過無數刁鑽古怪的問題,但從來沒有回答過這麼難這麼大的題。
這可不是玩笑,數萬人的性命,一個門派的生死存亡,怎麼是自己一句話就能決定的?
如果是放在現代社會西方國家,可以通過投票來決定結果,但現在這個世界,大權還是掌握在仙主手中的。
“是戰是降,應當由仙主來定奪。”李越白道。
眾人不安地互相對視了一眼。
“穆仙師恐怕還沒有接到消息。”一名年長的修士上前道:“仙主……昨日仙逝了……”
話音剛落,在場人皆落下淚來。
“什麼?”李越白也只得做出震驚悲慟的樣子來。
他也注意到了,在場所有人都是遍身素白,連劍柄上都系了白色絲絛,仙主去世的消息已經公開了,只是自己未曾出門,所以現在才正式接到這個消息。
“仙主之位空懸,無人可以定奪,因此,穆仙師的意見,我等都會細細思量聽取……”眾人悲慟了一陣子,才接著說道。
“諸位,恕鄙人無法判斷,鄙人才疏學淺,且退隱多年,恐怕無法擔當大任……”李越白歎了口氣,無奈地回答。
穿越之後,他接過無數單打獨鬥的任務,或者一人面對成群的敵人……卻從來沒有指揮過數萬人,從來沒有做過如此艱難的選擇。
話音剛落,只聽一陣衣擺飄飛的聲音傳來,滿滿一院子的修士,竟是齊刷刷地半跪了下來。
半跪,在這個修仙世界裡,是拜師的禮儀。
“穆仙師,您不能棄昆侖於不顧!”
“是啊,現在只有您能拯救數萬名弟子的性命了!”
“不管是戰是降,都只有您能想出絕佳的戰術啊!”
“若是穆仙師肯擔當大任,無論您說是戰是降,我等都必將聽從!”
李越白看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那裡面充滿了悲慟、焦慮、絕望、憤怒……以及僅有的一點希望。
“穆仙師,我等一致推舉您擔任祭酒一職。”人群中,一名仙長走了出來。
眾人也紛紛附和:“是啊,我等一致推舉穆仙師擔任祭酒一職。”
李越白仔細望瞭望那個走出來的人,系統立刻給出了資料:蘇詡,妙言閣的閣主,在昆侖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以頭腦聰明,八面玲瓏而聞名。
看來,這個人就是代表眾人來說服自己的。
只是不知道,在這個修仙世界裡,祭酒是什麼職位。
“系統,祭酒是什麼?”李越白暗暗問道。
原主的記憶裡當然會有這個,但原主的記憶實在是太多太重了,查閱起來耗費精力,所以,還是問系統比較快。
“祭酒,在昆侖仙山上是個極高的仙職,一般都由仙主最信任的人擔任,可以說是仙主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系統回答。
“那現在沒有仙主……”
“那祭酒就是最高領導人。”系統回答。
一瞬間被升了這麼高的職位,李越白卻只覺得擔心。
“蘇閣主說笑了,祭酒之位意義重大,鄙人不能擔任。”李越白推辭。
“穆仙師,請您先看一看這副寶鏡。”蘇詡歎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副銅鏡。
那銅鏡形狀古樸,鏡面光可鑒人,一看便不是尋常之物。
蘇詡手指一動,鏡中就顯出了會動的影像。
“兩個月前,魔教奇襲了神州大陸中部的化籠仙山,事出突然,化籠仙山竟然沒有察覺,沒有防範,待到各大門派派人增援時,已經太晚了。”蘇詡解釋道,語氣十分沉重。
寶鏡中播放的影像觸目驚心——原本的亭臺樓閣全部被夷為平地,清澈透明的泉水變成了血紅色,遍地焦土,不少修士被魔教教徒吸走了仙丹和血肉,變成了一張乾癟的人皮,其中還包括年紀輕輕的弟子們……
“系統,寶鏡裡的影像是真實的嗎?”李越白問。
“是的。”系統回答:“寶鏡,便是修仙世界裡的視頻播放機了,播放出來的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魔教向來如此。”
化籠仙山是個小門派,和各大門派關係也比較疏遠,因此他們的覆滅,沒有在修仙界掀起太大風浪。
“穆仙師,難道您要眼睜睜地看著昆侖仙山也變成這樣嗎?”蘇詡痛心疾首道。
李越白覺得心裡被針刺了一下。
天朗氣清,四周山巒起伏,幾座峰頂都覆蓋著皚皚白雪,地上生長著香氣四溢的花草,山上長著茂盛的仙樹,各種建築錯落有致,宏偉華美又不失雅致,甚至遠遠可以看到半山腰上的樓裡有弟子在讀書。
系統的答案,斬釘截鐵——不要對魔教抱有任何僥倖心理。
他們能怎麼踏平別的門派,就能怎麼踏平昆侖仙山。
幾萬人只是個數字而已,但是自己膝下那兩個小徒弟是實實在在的,弟子們和自己並沒有任何交情,卻都和原主感情深厚,原主當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
而自己……根據自己一貫的行事風格,當然也是不會往後躲的。
李越白也不想再猶豫推辭下去了,接下了祭酒一職。
眾人轉悲為喜,重新振奮起來。
“系統,你怎麼看?”經過前兩次穿越,李越白行事謹慎了許多,還是想多問問系統的意見。
“請宿主不要擔心,擔任祭酒是應該的。”系統回答。
“你也贊成我接下任務?”
“反正您也沒有別的選擇。”系統的聲音裡全是理所應當。
“原主在原劇情裡是怎麼做的?”
“和您現在一樣,沒有區別。”系統回答。
“那我豈不是在重蹈覆轍。”李越白歎氣。
“有些覆轍是沒有選擇的,必須重蹈。”系統回答:“眾人說得沒錯,如果再沒有人站出來帶領大家擊退魔教,昆侖仙山必定會遭遇滅頂之災。”
“昆侖仙山人才濟濟,除了我之外,真的沒有能擊退魔教的人嗎?”
“曾經是有的,現在……只剩您一個了。”系統回答。
原主的舊友們都已經去世了,新生的人才也寥寥無幾。
更何況,在那一場爆炸中,不僅仙主玉蓬責死於非命,陪同他的幾千名修士也葬身火海,這其中,多的是昆侖弟子中的精英人物,其中不少更是被寄予厚望的,是金字塔尖上的人,這樣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頂尖人才缺口……也無怪乎眾人會把希望寄託在穆清寧一個人身上了。
“別忘了,我是來自救的啊……”李越白問系統:“為何到目前為止,原主的死因都還沒有告訴我,這樣怎麼自救?”
“自救的事情還不急。”系統道:“現在的您,首先要拯救昆侖仙山,然後才是自救。”
“首先拯救昆侖仙山……”李越白越發覺得,這一穿的難度太大了。
之前的兩個世界,只是自救,就已經很難了,到了這裡,居然要先拯救世界,然後再自救。
“拯救昆侖仙山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嗎?”李越白苦笑。
“反正原主做到了。”系統回答。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李越白愣住了:“原主拯救了整個昆侖仙山,卻又死於非命?”
“是的。”系統篤定地回答。
“這怎麼可能,一個強大到這種程度的人,最後居然不能自救……”李越白心裡一陣壓抑。
“所以,要看您的了,加油,宿主。”系統道:“等您拯救完昆侖仙山,我自會把下一步的所有資訊都告訴您。”
李越白搖了搖頭,決定先不對未來過分憂慮,集中於眼前的事務。
“祭酒大人。”蘇詡道:“仙主仙逝,昆侖上下皆悲痛不已。魔教大敵當前,仍不可失卻體面,今日,還是先請穆仙師同我等一起,參與仙主的安葬之禮吧!”
這個要求,李越白自然是不可能拒絕。
仙主的安葬大典,在昆侖仙山最高處的王母台舉行。
王母台是一片開闊平臺,由整塊白色玉石雕琢而成,莊嚴肅穆,可容納一萬人,各類祭祀典禮都在此處舉辦。
修士們按照位階高低整齊站立,所有人都身穿白衣,系著白色絲絛,身姿挺拔,莊嚴肅穆,神情哀痛。
昆侖仙山上的規矩,是禁止太過於體現出凡俗人類的情緒,大笑或是大哭都是不應該的,因此,即便是親人、仙主去世,也往往不見哭聲,只見默哀。
仙主是自爆而亡,自然也不會有屍體存留,因此,祭壇上只是象徵性地擺了一個靈位。
一名仙長走上前來,念誦了一段文縐縐的悼詞,內容大概是讚頌仙主的仙風道骨,高尚的德行和蓋世的道法。
李越白站在幾位仙長中間,靜靜地聽著悼詞。
悼詞念完之後,祭禮便是結束了。
祭禮結束後,眾人卻沒有散。
現在大敵當前,眾人在祭禮結束之後,必然要好好討論一番應對事宜。
還沒等開始討論,後排就有了一些小小的騷動。
李越白現在的身體五感十分敏銳,可以聽得到,在人群後排,有幾個弟子在偷偷談論仙主的死因。
“仙主神功蓋世,怎麼會……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想不明白啊,也許是得道飛升了吧?”
……
議論者是幾個年齡較小的徒弟,功力薄弱,不懂得隱藏聲音,自以為無人聽見,殊不知仙長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當然,這樣的疑問,從仙主仙逝的消息一傳出,就悄悄地在昆侖的各個角落發酵了。
這個時候,必須有人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把這些疑問都壓下去。
悼詞念完之後,蘇詡就再度走了出來。
蘇詡平日裡待人十分親善,從來不得罪任何人,臉上也總是掛著笑容,可是現在,他臉上的笑容沒有了,只有深深的悲痛和憤怒。
“諸君,一切都是顯而易見的,除了魔教,還有誰會有這麼卑劣惡毒的手段?”蘇詡面對眾人,沉痛道:“魔教自以為,只要暗殺了仙主,就能踏平昆侖仙山!。”
眾人被他的情緒感染,一時都聽了進去。
仙主原本是在正常地指揮眾位修士來堅守山門,抵抗魔教,不料突然仙逝,那兇手除了魔教,不會有別人了。
“……魔教宵小,手段卑劣,令人不齒!”蘇詡厲聲道:“他們必將自取滅亡!”
那幾名原本還在懷疑仙主死因,私下談論的弟子,現如今立刻恍然大悟,面上顯出了憤怒的神情。
儘管“仙主死於魔教的暗殺”的說法無憑無據,卻是眼下唯一能公開宣佈的可能。
有人清楚仙主真正的死因,但他們一個字都不可能說出來,在這個危急時刻,大大咧咧告訴所有人:仙主是走火入魔自爆的。那相當於長魔教志氣,滅自己威風了,最大的可能是被安上一個污蔑教主,污蔑整個昆侖的罪名。
更何況,魔教是壓在所有人頭上的陰雲,是所有人面臨的最大威脅,自然是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最應該被仇恨的物件。
那個蘇詡,果然有兩下子,短短幾句謊話就打消了眾人的疑慮,把人心重新凝聚了起來。
……
正在群情激奮的時候,卻有人跳出來潑了冷水。
“蘇閣主說得倒是輕巧。”一名仙長冷笑起來:“你手無縛雞之力,有何辦法對付魔教?”
冷笑的仙長名為萬廣流,是昆侖山上青龍峰的峰主,劍法高超,脾性暴躁,為人惡劣,時時刻刻都在攻擊別人,此刻更是對蘇詡的誇誇其談看著不順眼,不由得出言攻擊道:“蘇閣主武功低劣,看樣子,自然不會參與到對抗魔教的戰鬥中來,頂多只會搖著扇子在後方觀戰!流血犧牲的還是我們,既然這樣,何必在這裡出風頭!”
“你……大敵當前,竟然胡言亂語,亂自己人的軍心?”蘇詡氣結,伸出一隻手指著萬廣流,不由得顫抖起來:“蘇某絕無出風頭之意,今日站出來說話,無非是想告訴大家,昆侖不會亡。”
“哦?難道蘇閣主突然修煉出了什麼神功秘笈,能拯救數萬弟子?”萬廣流不信。
“蘇某並未修煉有成,只是請到了高人出山而已。”蘇詡定了定神,將李越白請了出來。
“穆仙師早已退隱,不問世事,但現如今是昆侖仙山的生死存亡之關鍵,因此,穆仙師毅然出山……”蘇詡道。
穆清寧?
一部分年齡較大的修士臉上現出了詫異的神色,而有一批比較年輕的修士卻在交頭接耳,互相詢問:穆清寧是誰?
一陣短暫的混亂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越白身上。
李越白在來的時候,為了低調,特意站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可是現在,位置再不起眼也沒用,所有人都在用複雜的眼光盯著他。
“穆仙師?”萬廣流也愣了一愣,也顧不得再和蘇詡爭吵了,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李越白身前,毫不猶豫地躬身長行一禮:“若是穆仙師坐鎮指揮,那我昆侖便有希望了!”
“我等已經推舉穆仙師擔任祭酒一職,不知你們是否同意?”蘇詡轉向那些沒有去請李越白的人,問道。
“自然是求之不得。”眾人紛紛答道。
年齡稍大一點的修士,都瞭解穆清寧曾經的赫赫戰功,至於那些年輕的修士,雖然現在還不瞭解,但被師父師兄們細細告知以後,也瞭解了。
祭酒的職位定下了,於是現在,又回到了那個問題,是戰,還是逃?
李越白在祭酒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揉了揉太陽穴,不由得心頭一陣憂慮。
這個決定,難道真的要由自己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