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牛青苗足足昏睡了三天才緩過來,她在一陣孩子的哭聲中幽然一溢氣,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在湯水的調養後,產後小出血的她臉上才稍微有些血色,但眼下仍有很深的陰影。
在她昏昏沉沉期間,吳秋山出去了一趟,沒人知曉他去幹什麼,不過一回來時,他的拳頭有血,衣服、頭髮、臉上也有少數經凝結的血滴,他換下一身污穢又進屋陪伴化險為夷的妻兒,一進去就沒再出來,直到孩子洗三。
不過跟著去的人都特別興奮,尤其是牛青陽,他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講述當時的情景,被他視為存在感很低的姊夫一下子膨脹成一座高山,他景仰之情如天上之水滔滔而來,永無止境。
吳秋山成了他仰望的英雄。
「真的?」
「真的!姊姊你沒瞧見姊夫的勇猛,他一拳頭揮出去,老吳家的老大鼻樑就斷了,兩管血像水柱一樣噴出來,老二想逃,姊夫一腳便朝他屁股踢去,他立即倒地不起……」
場面簡直是驚天動地的熱鬧,馬氏、錢氏在一旁又叫又跳,想來攔人又怕挨揍,什麼難聽的話都飆出來,罵罵咧咧的,罵得牛青陽都想打人了。
只是不等他出手,啪啪啪連環響,隨後趕去的何長風賞她們大耳光子,掮得兩人的臉腫成了豬頭。
「老吳夫婦呢?」不會又龜縮起來,大氣不敢吭一聲,連勸架都不曾的閃得遠遠的,讓兒子們打得你死我活。
牛青陽不屑的一撇嘴。「親家公就是看著,叫他們不要打壞農具,還把家裡的大黃牛牽到遠處吃草,親家母一直哭,哭得聲音都啞了,還是一個叫妞兒的丫鬟端水給她喝,她才勉強說了兩句話「造孽呀!造孽……」」
也不知她是指誰造孽,是她的大兒子、二兒子心存害人之心,差點害了老三的妻兒?還是覺得三兒子不應該揍他的兄長?
總而言之,除了吳家的老宅還穩穩的立著,家裡幾乎所有看得見的東西都砸了,連滿院子跑得歡快的雞也踩死了幾隻。
「你姊夫太衝動了,怎麼能去砸爹娘的家呢!」牛青苗說是這樣說,但是心裡可解氣了,早該有人狠狠教訓老吳家一番,他們越來越不知分寸。
你自個兒還不是一樣……牛青陽在嘴裡咕噥著,沒敢說出口,被姊姊揪耳朵很疼的。
想當年姊姊為了他和妹妹,不也是打上娘家,態度強硬的讓他們從牛家分出來,脫離後娘的魔掌,不過他們姊弟倆雖未對牛家施以報復,每年還會送十幾兩銀回去當奉養金,可是林月嬌母女還是遭受報應。
拖了一年,鄭巧兒在十七歲那年終於嫁人了,她跟她娘一樣是續弦,嫁了個年紀大她二十歲的老鰥夫,無子,只有兩女,分別是十五和十三,她們貪對方有錢,想說嫁過去後就能如整治牛家姊弟般壓住兩姊妹,佔住那一家的家產。
誰知這兩女娃是能幹的,厲害到驕縱的鄭巧兒招架不住,落個大敗,她哭著回家求援。
性子潑辣的林月嬌上門討公道反而被推了一把,那時她不知有了身子,一推就落了個小產,從此落下病灶,她近年來已經不能行走了,只能躺在床上讓人餵食,整日哼哼哀哀的。
今年初,鄭巧兒的大繼女出閣了,還帶走了一半財產當嫁妝,她爹並表示另一半是要留給小女兒的,鄭巧兒忿然,和丈夫吵了一架,丈夫說等她有了身孕再攢,要不他死後無子還不便宜了別人。
鄭巧兒氣炸了,可是她也無力阻止,每天求神拜佛的想快點懷上孩子,把自己搞得憔悴得有如三旬婦人。
「你好意思說別人,聽說你可比這個傻大個凶殘多了,單槍匹馬也敢上你娘家去張狂,一個砸了本家,一個毀了娘家,你們還真是天生一對,作風都一樣剽悍。」簡直是兩大凶器。
「你怎麼又來了?」人都欺到頭頂上了,不反擊難道要坐著等死,她只是讓欺負人的人知道他們的拳頭硬了。
又恢復風流樣的何長風搖著繪有青竹長青圖樣的扇子,故作風雅。「胖小子雙滿月,我能不來送禮嗎?要不每來一回就被你念一回,我還要不要活,你那張嘴是帶刀子的。」
孩子一出生很瘦小,因為不足月養得很艱辛,怕招了風又生病,所以往後延了一個月過雙滿月。
不過牛青苗無意間又開發了另一項賺錢之道,小孩體弱就要補,但他實在太小了,腸胃吸收沒那麼好,因此她讓丈夫買了頭產乳的母羊來,她讓孩子每天喝一碗羊奶。
可每天擠奶很麻煩,還要加鹽煮過才好喝,她隨口說了一句「若能弄成羊粉就好了,多餘的羊乳還能做成羊乳餅,對老人、小孩的身體都很好」。
這句話給正要離開的何長風聽見了,他死纏活打的賴著牛青苗逼她把做法說出來,他分她兩成股。
如今的胖小子喝的是羊奶粉泡出的羊奶,羊乳餅他還吃不得。
兩樣的銷售都不錯,養了兩千頭羊的何長風又要追加上萬頭,他想把生意弄大,遍及本朝,以羊奶養生。
這一次牛青苗忍著沒說了,羊肉除了拿來烤之外,還能做成羊肉爐,冬天來一爐熱呼呼的最補了,在她穿過來的那一世界中可是冬季最火紅的行業,沒人沒吃過羊肉爐。
「你沒把柴郡主帶來?」牛青苗一直想見見那位傳說中戰鬥力爆表的女豪傑,把何府上下搞得一片烏煙瘴氣。
一提到蠻橫的妻子,何長風的臉色瞬間一變,隨即又談笑風生。「不提掃興的事,我來是跟你說一聲,炸雞店的生意好得翻了,我準備在各地再開個十來間,雞隻方面你得供應得上……喂!別用死樣子給我看,有銀子賺還不高興。」
牛青苗哎呀一聲扶著額喊頭痛。「我沒地方養了,你不要再逼我了,我銀子夠用就好。」
他奸笑兩聲,「不用擔心,我在山西、陝西一帶又買下幾座大山,山頭貧瘠,地賤呀,用不到一萬兩。」
「你……你奸商呀!」說得她也想買山種茶葉了,真是太便宜了,這時代的茶太難喝了……啊!不能再想了,不能又要多一樣苦惱,改天種個幾棵自己嘗嘗味就好。
牛青苗沒種成茶山,反倒是唐文鏡十年後擁有若干茶園,他喝到東家大姊親手烘製的茶湯,入口回甘,溫潤不澀口,他每年送了上百斤極品碧螺春、毛尖給吳秋山家,從未間斷。
吳秋山家和唐家數十年交情不斷,直到下一代仍往來密切,以致世世代代為世交,唐家奉吳秋山家為東家,即使那時他們已富可敵國,貴為當朝第一皇商。
「不用多,一年給我三、五千萬隻就好,我把山送給你,你還可以種果樹多賺一筆。」他這朋友夠慷慨了吧!
「你……你還三、五千萬隻……」牛青苗的眼皮抽了又抽,差點沒把手中的茶杯砸過去。「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也不怕撐死。」
把山收拾了,將山弄個大籬笆圍起來,然後放雞,滿山瘋跑,雞拉屎以雞屎做地肥養上兩年,然後果苗種下去……她說了不想又想了,腦子不由自主的畫出藍圖。
何長風肩一聳。「沒人嫌銀子咬手,而且……那什麼的也很費銀子。」
「那什麼的」明眼人一聽就明白,牛青苗恨恨的瞪了一眼,不小心又給了他一條生財之道。「你怎麼不被銀子壓死,賺這種來得慢的,你還不如把本朝的茶葉、綢緞、瓷器等賣到坐大船來的國家,來回一趟夠你賺上幾十萬兩,不,是幾百萬兩銀子,比開炸雞店還有賺頭。」
聞言,他兩眼一亮。「我朝采鎖國政策,不對外通商。」
她沒好氣的一啐,「那就弄幾條海盜船來呀!明著打劫,暗渡陳倉,我把航線圖畫給你,你一年能往返兩回……」一說出口,她懊惱得想把舌頭咬掉,這年頭誰曉得什麼叫航線圖,他們連海的那一邊有什麼都不知道。
「財神婆,拿好你的金元寶,儘管往我腦門砸……咦!那是什麼?」正陷入極度狂喜中的何長風忽見一物飄過眼前,送進牛青苗微張的嘴巴。
「西瓜呀,你別說你沒吃過。」全然事外人似的吳秋山先餵了媳婦一小口切片的西瓜,自個再咬上半顆西瓜。
何長風突然有種想揍人的衝動。「為什麼會有西瓜?你沒瞧見外面飄著初雪嗎?下雪的冬天怎麼會有新鮮的瓜果?!」那是夏天的水果。
「喔!種洞子菜就成了,我媳婦兒嘴饞,她讓我弄個地窖,裡面燒著地龍,一進去裡頭地是溫的,不凍腳,你想吃香瓜也成,彌桃猴要再等半個月,李子正紅……」吳秋山口氣平常,說得有多簡單似的。
「為什麼我不知道?!」算什麼兄弟!
吳秋山看都沒看他一眼,農閒無事般的喂著妻子。「今年才試種,自個兒家裡吃來解饞。」他的言下之意是,你是外人,沒必要事事告知,難不成他家的雞生了幾顆蛋也要如實告知嗎?
「告訴我怎麼做,回去我馬上也弄個十座、八座這樣的地窖。」他家多少人呀,誰不想在冬天吃到現摘的蔬菜和瓜果,多了還能賣錢,價錢一定看俏。
「太遲了,要等到明年,你那地窖弄好,接著先弄好地龍,然後播種,種上一季就熟了。」隨時可吃。
「你……你們等著,我也要吃。」何長風氣呼呼的拉著牛青陽沖出去,自個到園子摘去,吳秋山吃剩的西瓜太犯惡了。
看他風一樣的身影飄出屋子,兩夫妻相視一笑。
「秋山,你後不後悔?」牛青苗越看他越有一股成熟男子的魅力,每每看得她臉紅心跳。
「後悔什麼?」吳秋山一如往昔笑得憨直。
「跟本家的撕破臉,你忍了那麼多年始終當他們是親人,不願兩家成絕路,他們做了再過分的事你也忍得下去。」他願意為家人忍受,受點委屈無所謂,一家人平安就好。
他一頓,目光沉凝的望向兒子可愛的睡臉。「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更重要。」
他還是心慈手軟了一回,只打掉了李文瑤兩顆門牙,並未如何長風所言的送交官府嚴辦,因為她還有個女兒要養,妻子吃過後娘的苦,所以他未把喜鵲送回她爹的家,不想將來又多了個如牛家姊弟一般的可憐孩子,他要的是心安。
「那孩子呢?」那可是她拚著命生下來的一塊肉。
吳秋山輕笑著握住她的手,撫摸她因生產過後尚未消瘦下去的豐腴胖肉。「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把他們養大了就放他們往外飛,下半輩子我陪你過,就你、我兩個人。」
「你也不怕走不動,咱們老了要人攙扶。」牛青苗想像著兩人佝僂著背,立在夕陽西下看歸雁的模樣,似乎有點淒涼。
「呵,咱們有銀子,還愁沒人當孝子嗎?多得是人搶著來伺候。」他口氣大得像地主。
她想到了輪椅,笑著和丈夫一提,她說誰先走不動了,另一個人就來推輪椅,一起在日頭底下曬。
「噓!這事不能再讓長風知曉了,不然他又要弄去賺銀子。」一說完,吳秋山哈哈大笑,笑聲大到把兒子給吵醒了。
「咯……咯咯……咯……」胖小子揮著小手,咯咯直笑,露出無牙的牙床,嘴裡吐出三顆小泡泡。
夫妻倆見狀,心都化了,一人捉著兒子的一隻小小手,感動洋溢在心頭,眼眶不由得濕潤了。
這是他們的骨血,他們的傳承呀!
七年後,湘王起兵造反。
湘王本是太子,但在四皇子黨派的操縱下被廢,被眨為一地藩王,封地為湖廣兩地,是為魚米之鄉。
被廢的他心有不甘,一心要回到京城,他私底下偷招兵買馬,收購糧食,廣向兩地富商收取銀兩,打著清君側,反逆賊的口號想打回去,還聯合了敬王、理王兩兄弟。
這仗足足打了兩年,但是怎麼也打不過四皇子,他似乎有用不完的銀子,一車一車的軍備,一車一車的糧食源源不斷的送來,有點像是貓在逗老鼠似,慢慢打仗,不急。
四皇子不急,但湘王急呀!
這一仗打到皇上駕崩,四皇子一口氣丟出上萬顆威力十足的土彈,一下子轟掉湘王所有的兵馬,凱旋迴朝。
隔月,四皇子登基為帝,尊號為昌武帝,年號敬天。
論功行賞,國舅爺封為一等國公,賜國公府邸一座,其父兄皆封候,金銀賞賜更是多不勝數,榮寵一時。
小豆丁牛青陽並未站隊,但誰看不出他是四皇子的人,和大功臣何長風走得非常近,稱兄道弟像一家人,因此在考了兩次中舉後,何長風就走後路給他弄了個六品小官做。
誰知沒幾年他居然混到戶部尚書這個大缺,接下何長風父親的位置,原尚書大人當了丞相,滿朝文武百官有一大半是皇上的親信,由他親自栽培的人才。
這時的唐文鏡已是皇商,吳秋山夫婦把他們打下的基業全交給他,讓年輕人去沖,他倆開始過起「老年」生活。
山坳村的半山腰上,原有的屋子改成大作坊,專做滷味,王家的大榮升任大管事,每年能分一成紅利,他的爹娘已經不管事,在家裡含貽弄孫,逗弄他和小榮生的孩子。
山上不養雞了,雞舍和養蚯蚓的屋子全都推倒,蓋起三進的大宅院,吳秋山和牛青苗帶著三子兩女住在裡面,兩人悠哉悠哉的在果園逛逛,順便釀釀好喝的果子酒。
可是他們又開始苦惱了,不是沒錢可用,而是錢太多了沒處堆。
貴為國公的何長風還是致力於賺錢大計,他信守承諾每年送來兩成股金,而他每做的一個行業吳秋山家都有參「技術股」,所以幾百萬的銀子折抵成黃金送到山坳村。
他這是炫富呀!太過張狂。
而唐文鏡賺了錢也沒忘記一手栽培他的東家大姊,那銀子像流水一樣的嘩啦啦地流向吳家大宅院。
於是牛青苗向何長風借了大內工匠,在他們住的大山挖了座迷宮,他們把大半的金銀珠寶往裡頭藏,只收不用,越積越多。
誰說首富是唐文鏡,真正的財神爺在這兒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