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前和人後

　　卓榮明這房子很小，裝修更是很多年前弄的，當然不可能有做會在幾年後火起來的整體櫥櫃。

　　廚房的操作臺，是用磚塊砌出幾堵矮牆，然後在上面鋪上大理石做成的，台板下面放了液化氣瓶還有桶裝油袋裝米什麼的，放碗筷和菜肴的櫃子，就直接放臺面上了。

　　現在，那個碗櫃摔了。

　　屈桂香一開始的時候，還想在老師面前克制點，但這會兒看到一地的碎瓷片，她再也克制不了了：“我打死你這個小畜生！”

　　一時間，場面更亂了，而這時候，兩個老師終於發飆了：“住手！”

　　不久之後。

　　福陽縣的一家小飯店裏，卓紹和卓婷兩個人拿著他們的書包，正在吃飯。

　　之前卓家亂成了一團，楊老師和張老師沒辦法勸住屈桂香，乾脆就把兩個孩子先從卓家帶了出來，問過卓紹得知他們還沒吃晚飯之後，還帶他們進了一家小飯店。

　　小飯店是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妻開的，早上賣麵條，中午和晚上賣飯，價格不貴，楊老師要了紅燒肉、糖醋鯽魚、鹹菜綠豆芽、番茄炒蛋外加冬瓜湯一共五個菜，加起來也就花了三十塊錢。

　　這些都是家常菜，兩個老師平常在家吃的不比這差，並不覺得有什麼稀奇的，一開始都沒動筷子，但卓紹和卓婷……

　　卓紹上輩子死前，是不缺吃喝的，倒是因為心情抑鬱，整天食之無味什麼都不想吃……可如今他換了個殼子。

　　小胖子給他的雞腿他想留給卓婷，就沒在下午吃掉，這會兒餓得很了，又想刻意在兩個老師面前表現自己的可憐，便吃得格外的多。

　　至於卓婷……她這一年沒吃過多少葷腥，屈桂香的廚藝還很差，現在有機會吃到這麼好吃的飯菜……

　　卓婷幾乎要把自己的腦袋埋在飯碗裏了。

　　這兩個孩子添了兩次飯，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而他們都這麼餓了，吃菜的時候卻還小心翼翼的不敢夾……

　　卓紹的班主任姓楊，名叫楊建華，今年已經三十六了，有個讀小學六年級的女兒。

　　想到自己的女兒吃東西挑的很，鯽魚只吃魚肚子上沒有細小骨頭的，肉只吃瘦肉，冬瓜碰都不碰，再看看面前這兩個……

　　卓紹已經吃了三碗飯，卓婷也吃了兩碗，而他們吃了這麼多飯，桌上的紅燒肉竟然只少了三分之一，鯽魚只沒了頭和尾巴，其他的幾個菜，也還都剩下一大半。

　　楊建華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他的女兒別說只是不小心摔了個幾毛錢一隻的碗，便是把他幾百塊買回來裝飾用的花瓶摔了，他也最多自己心疼一下，然後教育女兒幾句，絕對捨不得打，可卓紹……

　　楊建華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瘦伶伶的少年，心裏升起一股同情來，又有些愧疚——他之前，竟然都沒有注意到卓紹的情況。

　　“楊老師，我吃飽了。”卓紹放下碗，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楊建華，又低下頭。

　　“你們再吃點。”楊建華回過神來，然後給卓紹和卓婷兩個人各夾了一塊肉。

　　“謝謝。”卓紹道，低下頭慢慢吃了起來，好似捨不得把肉一下子吃光，而卓婷，也緊跟著道了謝。

　　楊建華又給他們夾了些魚肉，然後才自己吃起飯來，同時也有些糾結：“卓紹，你家裏……”

　　看那女人的樣子，卓紹和卓婷這兩個孩子回去，多半還要被打，但他又不可能把這兩個孩子帶走……

　　楊建華多少有些擔心。

　　“楊老師，她發過脾氣就沒事了，我都習慣了。”卓紹乖巧地說道。

　　他要是有足夠的能力，絕對會好好教訓一下那對夫妻，然而他現在只是一個才十五歲，瘦伶伶的少年，他還不想像上輩子一樣，依靠墮落，依靠變成小混混來獲得反抗的力量。

　　他只能先得到一些人的同情，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然後再想辦法光明正大地擺脫那對夫妻。

　　“等你吃完，我再去跟她好好交流一下。”楊建華道。

　　楊建華說到做到，吃過飯之後，就帶著卓紹和卓婷回到了卓家，而這時候，卓榮明也回來了。

　　重生之後的卓紹，第一次見到了卓榮明，那個上輩子死在他的手上，讓他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殺人犯的人。

　　卓家祖上曾是本地的大戶人家，一直到了卓爺爺的爺爺這一輩，才因為這位老祖宗好賭而敗落。

　　到了卓紹爺爺這兒，卓家已經很窮了，甚至因此好運地在那個混亂的年代有了個好成分，完全沒有被各種活動波及。

　　但卓爺爺到底還是跟村裏其他人有區別的，比如說他認字，還長得好看。

　　長得好看的卓爺爺娶到了同樣長得好看的卓奶奶，他們生下的三個孩子，更是一個賽一個的好看。

　　卓榮明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看著還是很英俊的，就是常年喝酒讓他總是一副不清醒的樣子，一雙眼睛也紅紅的，永遠醉眼惺忪。

　　他原先在化肥廠工作，下崗之後則依靠四處打零工過活，賺得錢還不夠他自己花的，卓紹記得，在自己的父母去世之前，他常常跟自己的父親借錢，屈桂香則總是接很多能在家裏做的手工活來賺錢補貼家用，比如在一些衣服上縫珠子，縫亮晶晶的亮片什麼的。

　　卓紹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頭，藏住了自己臉上的狠厲。

　　要不是怕重蹈覆轍又毀了自己的一輩子，他這會兒恨不得上去閹了這個人。

　　“你是卓紹的大伯？我是卓紹的老師，今天是來家訪的。”楊建華道，他把之前的事情說了一下，又問：“你知不知道打孩子也是犯法的？”

　　“兩位老師，對不住，我老婆她脾氣不好……”卓榮明笑著賠起罪來，又瞪了屈桂香一眼：“我工作忙，都不知道我老婆原來還會打孩子，實在對不住兩個孩子的爹。”

　　卓榮明是讀過書的，說話很好聽，有他在屈桂香還表現的很安分，因此兩個老師交代了幾句之後，便離開了。

　　卓紹目送兩個老師離開，再轉過頭，就對上了卓榮明滿是惡意的目光：“小兔崽子，好大的膽子啊！”

　　卓榮明的聲音很陰沉，他跟屈桂香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今兒個卓紹不聽話還招惹來兩個老師，無疑讓他很生氣，也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育一下卓紹。

　　他可不能讓這小兔崽子爬到自己頭上來！

　　卓榮明上前幾步，就想要抓住卓紹打上一頓，然而卓紹躲開了，還衝進了廚房。

　　“你要幹嘛？”卓榮明問，突然有些不安。

　　卓紹拿著一把菜刀從廚房裏出來了。

　　看到卓紹手上那把哪怕並不特別鋒利，卻也有殺傷力的菜刀，卓榮明的表情變了變：“你到底想幹什麼？快把刀放下！”

　　“我不想幹什麼。”卓紹面無表情的看著卓榮明，又晃了晃手上的刀：“不過，你們要是再打我，我也不會客氣！我打不過你們，就跟你們拼命！”

　　“小兔崽子，你還敢威脅我？”卓榮明大怒：“老子抽死你！”他看著兇悍極了，眼裏卻又分明有著害怕。

　　“你儘管抽。你打傷了我，我就跑警察局，說你虐待我，你要是打死了我……”卓紹的人臉上依舊一點表情也沒有：“你打死我也是好事，我反正不想活了，到時候就變成厲鬼等著你被槍斃。”

　　卓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極了，一點起伏都沒有，但卓榮明看到他漆黑一片，裏面好似什麼都沒有的雙眼，卻莫名地有些害怕。

　　“臭小子，你這是什麼眼神？”屈桂香怒道，但她嚷嚷了好幾句，卻也不敢真的去打卓紹。

　　卓紹嗤笑了一聲，把菜刀扔向他們，看到他們害怕地倒退了好幾步之後，才拉著卓婷進了他們的房間。

　　他上輩子這個時候，覺得大伯一家根本沒辦法對付，但現在他已經三十五歲，卻清晰地知道，那對夫妻其實並不能把他怎麼樣。

　　再怎麼說，現在也是法制社會，卓榮明難道還敢弄死他們？

　　卓榮明絕對不敢做這樣的事情，倒是他敢。

　　“哥？”一回房間，卓婷就有些擔心地看著卓紹。

　　“婷婷，沒事的，別怕，也別擔心。”卓紹摸了摸卓婷的頭，笑起來：“想不想吃雞腿？”

　　說完，卓紹就從書包裏拿出了梁辰給的雞腿晃了晃。

　　卓婷咽了口口水，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零食了……

　　卓紹把雞腿分成兩半，和卓婷一人一半分著吃了，又讓卓婷做作業，自己也拿出書看了起來。

　　小學的作業很簡單，卓婷很快就做完了，做完之後，她就偷偷看了一眼卓紹。

　　今天的大哥變了很多。

　　不過，她喜歡這樣的大哥。

　　小姑娘很高興，卓紹卻突然發現了一件比較糾結的事情。

　　他和卓婷是睡一個房間的，不僅如此，他們還只有一張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