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日漸西沉,雙方共計二十四道素餚一一上桌。琳瑯滿目,沒有一
道假雞假肉,都以樸實作法見長。餘恩細嚼了一口他做的薺菜,露出
驚豔笑顏。
「你小小年紀,火候就如此到家,要是再過幾年,天下名廚又要
出你一名。」
王熙朝淡淡微笑。「我不愛當名廚。」
「那..為什麼發馭食帖呢?」
「自我開始學廚起,便有一個疑惑:只要是人,都會吃;有人吃
是圖飽而已,有人卻是放縱奢侈,往往為求一味,殘盡多少生畜、賠
盡多少家當。我捫心自問,人與吃食密不可分,但人往往被食所馭。
我偏要馭食,讓它成為我能主控。」
聽似振振有詞,但總覺他言語之間有所缺失,但她一時之間也說
不出個所以然來。
「姐姐,我為妳惋惜,妳的手藝絕不該只在南京城裡..。」又
瞧了一眼聶問涯,說道:「飲食之門無涯無邊,妳要是願意,咱們可
以結為異姓姐弟,從此繼續追尋飲食之道。」他一向眼高於頂,這樣
的要求從來沒有過。
餘恩受寵若驚,他這番言詞無疑是增添她的自信,她感激笑道:
「我以前不知所學目的為何,不過現在我卻明白自己的心意.我
作菜,只要有人真心說好吃,我就滿足了。食者用心,下廚者不也是
這樣嗎?飲食男女,到頭來講究的不過是用心罷了。用心作菜,我的
感情盡放其中,嚐者若有心,必能嚐出其心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現在我只想為我喜歡的人煮飯燒菜。」
王熙朝靜靜傾聽,臉色變化多端,最後抿嘴說:
「妳說的,我似懂非懂。也許,是我的經驗尚不足,所以無法體
會..。」隱約暸解她的性子與他有所同,也有所不同。他所渴求的
是平淡也是不凡的飲食之道,而她卻是完全的甘於平淡,他搖頭歎笑
:
「不適姐姐既然不願,我也不勉強。咱們約定將來如果還有機會
再來一次素席小宴,互相切磋,妳說好不好?」
她欣喜點頭。「當然好--」
王熙朝忽地神祕的笑了笑。「我數月之前曾找得一本書,一直沒
有打開過,因為等的就是這一天。我不取巧,想在今天以過往所學所
知來跟妳較量,如今較量已過,我要打開這一本書,讓妳也窺得其中
之貌。」
「書?」心中隱約感到不祥。
「嗯。」王熙中拿來眼熟的鐵盒。
「是食記?」
「妳也知道這本書?」
如何不知?這本書改變她的一生,讓她體會何謂絕情絕義,卻又
轉眼讓她暸解這世間還有喜愛她之人,不求報償,只求她真心相待。
「那天輾轉得到它,我欣喜若狂。學廚者莫不想一睹食記內容,
我硬生生忍住..。」話還沒說完,忽然黑影竄出,從他手裡搶去鐵
盒。
「大師兄!」餘恩脫口叫道。他要揮開她,聶問涯手腳極快,立
刻將她護至身後,以爪撥開餘恩師兄的毒手。
餘恩怔愣。她怎麼也沒想到師兄會跟來啊。
冬芽的馭食比試不是在半個月之後嗎?
王熙中反應也不慢,躍起踢飛他手裡的鐵盒。
鐵盒被震得高遠,熙中、熙朝與餘恩師兄皆用盡畢生所學往上躍
去。
「何必要食記?」餘恩喊道。見他們在空中頻頻交手,她難以置
信。「食記是害人之物啊,要了它,又能怎麼樣啊?」
「小心!」聶問涯抱住她的腰,跳離他們打鬥的範圍之內。
「奪人之物,豈非君子之舉?」餘恩的師兄怒言叫道。
「這食記上頭有寫你的名字嗎?你既能從他處偷來,我們為什麼
不能從你身上偷走?」熙中嚷道,差點搆到鐵盒,立刻被擊中肩部,
他不服,翻身落地前,再勾腳踢開鐵盒。
鐵盒在空中轉好幾圈,被撥來撥去,聶問涯冷眼旁觀,無意插手
,見餘恩緩緩搖頭,他安慰道:
「這世閒人各有志,各有想法,他們要食記,就去奪吧,咱們也
管不著。」
「爺,要我上場嗎?」歐陽問道。
「不,你就在旁觀著吧。」突然之間風吹草動,他往右手邊看去
。「是誰?」
「嘿,被發現了,我是想要漁翁得利啊,真是討厭。」又一名少
年滾了出來,見鐵盒誰也拿不到,他估量一下距離,直接跳上厚實樹
幹,反彈到空中,食指碰觸到鐵盒,輕輕一勾,勾進懷裡,正要咧嘴
大笑,突然心口一陣劇痛。
「小夕!」熙朝、熙中同時喊道。
「是三胞胎!」餘恩睜圓著黑眼。那後到的少年與王熙朝兄弟長
得是一模一樣。從來沒有看過三個面貌一般的孩子,一時之間說不出
話來。
那個叫小夕的少年被打震至遠處,熙朝、熙中不再纏鬥,擔憂的
往其墜地處奔去。
臨走之際,王熙朝回過頭拋話:
「將來,我必定還會再來,姐姐莫荒廢廚技。」
「把食記還來!」
餘恩的師兄不死心,立刻疾追他們而去。
「我..我沒想到師兄會來啊。」
「他當然會來。」聶問涯薄怒說道:「他早一步藏身附近。」
「你知道?」怎麼沒說呢?
他點頭,注視她。「我一來就察覺了,不說是怕影響妳。他的功
夫不弱,但自從被我打傷後,沒有細心療傷,才會氣虛而無力,不然
方才那兩個孩子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他來,是為了食記嗎?」歐陽奇怪問道:「可是,他怎麼知道
那兩個少年私搶食記?」
「他不是來搶。」聶問涯抿嘴,見餘恩恍悟的神情,握緊她的手
。「他不過是想趁機殺了發馭食帖的人。」或者,連餘恩也一塊殺了
,從此杜絕後患。
餘恩垂下黑目,歎了口氣。
「馭食、馭食,究竟何謂馭食?到頭來還不是為食所掌控。難道
人與飲食之間就不能找個平衡點嗎?」喜愛的廚技竟然被糟蹋成這樣
,心裡不甘心也無法做什麼。先人留下食記,是為了讓後世暸解學習
飲食的意義,這原本是一樁美事,如今卻有多少人為它喪志。.
她寧願永遠不曾聽過這本書。
「餘恩?」
她抬起臉,露出笑顏,回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厚實而寬大,讓她甚為眷戀。就是以這樣的眷戀之心為基
石,動手下廚作菜。食中有心有他,難以分割。
「如果說,食記問世有什麼好事,那也是讓我遇見了你。」她溫
柔笑道:「咱們回家,好嗎?」
家?她當聶府已是她的家了嗎?原先滿腔的憤怒融化,他抱住她
,笑道:
「好,咱們回家吧。」
歐陽跟彭廚子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聶問涯一瞪,他們連忙轉過
頭。◇◇◇
夜深人靜,圓月當空,撩起裙襬跨過拱門,偏善樓內已無燭光。
「這麼早就睡了嗎?」她喃喃道,忽地身後張來一雙手臂抱住她
,鼻間聞到熟悉的味道,頸子略癢,是他在輕咬,他的手不規矩地滑
進她的衣襟之間。
她微笑。「我以為你早睡了呢。」她已經習慣他十足的熱情。
「如何睡得著。」他低沉說道,摸索到她腰閒一扯,衣衫微鬆,
露出香肩。
「我也睡不著呢。」她推開他一些,方便轉身瞧他。
「我知道。」他說,熾熱目光落在她神采奕奕的臉蛋上。雙眸仍
然晶亮有神。眼底殘留今日的興奮,正因知道她尚未褪去狂熱,所以
今晚不願打擾她。
「你知道我睡不著?」她微訝。她並非縱慾女子,但與他有肌膚
之親之後,他幾乎夜夜留宿客房,有時只是抱著她入眠,有時是聊天
到天亮,今晚他沒來,她以為他累壞了。
他不語,一逕的撫摸她的身子。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後,月色照
地,是一個個的土洞,難怪他身上有泥味,是又去葬花了嗎?
他忽然抱起她,將她放上涼亭的石桌之上,封住她的唇。
她微愕,閉上眼直覺回應他過頭的熱情。他的慾望十足,她並不
排斥,想要學著他拉開他的衣襟,赫然手上之物驚醒她的神智。
他已撩高她的裙襬,順著小腿肚往上摸去,她連忙隻手推開他。
「等等!」
黑夜裡,他的黑眸幾乎瞧不出有什麼不對勁,可是他葬花啊,即
使沒有刻意掩飾他火爆的性子,但當他心裡頭有難以壓抑之事時,便
會開始葬起花花草草來,這個古怪而突兀的習慣一直沒變啊。
「妳不願意嗎?連妳對我的熱情也消退了嗎?」他沙啞道。
「你在胡扯什麼。」她不解,將盤端到他面前。「我來,是想要
你嚐嚐的。」
「嚐什麼?」熾熱的視線稍稍轉移,落在那一盤..豆腐上。「
是豆腐?」看似攪碎混著其他東西,細聞之下有烏梅和其他味道。
「是,是烏梅豆腐。」她點頭。
他遲疑了下,眼裡稍褪激情。「我沒瞧見下午素宴之中有它。」
「是沒有。」她老實說道:「這是我方才進廚房作的。」
「為什麼?」
「因為我想讓你先嚐啊。」見他仍然不動,以為他怕手髒有泥,
拿起湯匙舀了-口要餵他。
「這麼晚了妳還在作菜,是忘不掉下午的馭食宴嗎?」
她怔了怔,終於聽出他語氣裡的惱怒之意。
「不,怎會呢。我對今天發生的事情確實難以忘懷,不過還不至
於走火入魔,連大半夜也要留戀廚房不去。」見他不信,她頗具耐性
的說道:「你還記得你第一次突然親我時,我說了什麼嗎?」
「烏梅豆腐。」黑眸瞧向盤中物。「這...就是妳說的烏梅豆
腐?」
「不算原形,因為我略作修正,吃吃看嘛。」她期待的看著他吞
下一口。
烏梅之味甚濃,卻不掩其他不知名的果味,加以清爽豆腐,沁人
脾胃,確是一道酸甜皆俱的甜點。
「好吃嗎?」
「嗯。」
「這就是我的感覺。」她滿足的笑,彷彿連眼也彎了。他癡癡看
她,難以調開視線。「我曾說過,我真希望能將這樣的幸福作成一道
菜,雖然只是一道甜點,卻足以道盡我對你的感覺。吞食一口只覺全
身顫抖,口中烏梅甜酸刺激,再食一口清爽可口,豆腐之味淡泊,卻
有令人安心的味道;再配上其他果料,口齒留香而難忘,從此迷戀而
無法割捨。」她露齒一笑。
他凝視她良久,才說道:「即使,我無法走進妳的廚技之門?」
「你本來就不是廚門中人啊。」終於恍悟他為何心事重重了。她
啼笑皆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廚門裡的人,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
「未進其門,不知妳心中狂熱。妳談食單、談菜性、談刀工,我
都只是個門外人,無法投入。」
「我要你投入幹什麼?我也知道你對廚藝並無興趣,可是你會聽
我說,不是嗎?」她羞澀一笑。「因為是我,所以不管你懂不懂,都
會聽我說,從來沒有人這樣待我,一併支持我的想法、我的觀念,你
不知我心理有多高興。我若真要一個同行,也只是在朋友之內。而你
..」她大膽說道:
「你說過,你喜歡上我不過是聽從心的聲音,這句話給我多少鼓
勵!不管我到底是怎樣的人,你的心都只要我。作菜與愛戀相同,都
是用心去感覺,是你讓我體認到這一點的,我才能重拾廚技。如今,
我食中有心有你,如果有一天沒有了你,我作出的菜就再也沒有味道
了。」她輕輕歎息,靠向他的額頭,低語:
「師兄方才來接走冬芽了。他似乎十分狼狽,我也沒問他搶到食
記沒有。我經過彭廚子的同意,將與他合寫一半的『苗彭素食傳』交
給冬芽,也將我過去所做的醬汁七味全部讓她帶走,希望對她有所助
益,從此以後恐怕相見難。」
「妳不能照顧她一輩子啊。」聶問涯說道,方才前廳之事已有老
四來通報。要離開,是苗冬芽主動說的,她再天真無邪也隱約感受到
她師兄與餘恩之間有所嫌隙。她想保住二人,就只有分開一途了。
「嗯,她不適合走這條路子,我真擔心..。」她輕輕歎息,靠
向他的額頭。「我這一生因食記而改、因你而變,不管我做什麼,只
要一抬眼就能見到你,廚技又算什麼?我..只要你。」
他目不轉睛的注視她,忽地狂喜摟緊她,力道之強讓她措手不及
,雙手捧的盤子掀翻,濺在他們之間。
「槽了!」她低叫,忙找手絹。
「一點也不糟。」他輕笑,她的衣襟半開,細碎的烏梅豆腐落了
好幾滴在她的肌膚之上,他俯頭細細吸吮,順著她柔滑的身子遊移,
她毫不抗拒,任他拉下其餘衣衫。
月正當空,蟲鳴蛙叫之間,春色正起..。
忽地,心醉神迷之際,吻著他胸膛的唇停下,驚惶低叫一聲。「
不行啊--」
「嗯?」
「元巧說..聶府什麼都好,就是人多,只要不在房內,到處都
會有人看見...」她緊張說道。
聶問涯的動作也停下來。他瞇起眼,忽然咆哮一聲:「不要讓我
看見你們,也不要躲起來偷聽,誰敢靠近,就不要怪我發怒了!」
「我..我只是不小心經過啊,七爺..。」有奴婢痛哭失聲的
聲音,頓時聽見有人蹌跌跑路的足音。
她忍住笑。
「妳在笑什麼?」
「不..沒有..。」原是掩嘴輕笑,而後忍不住笑聲如鈴。
他不解,想要再接連著纏綿,見她笑聲不斷,也失了心情。「妳
究竟在笑什麼?」又氣又惱,又愛看著她笑。
「沒有,沒有!」她連連搖頭,心裡突然有個想法。她黑眸一亮
,拉下他的頸項,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你說,如果..我將這般滋味作成一道菜,不知道會是什麼味
道?」
他頓成化石。
將他們纏綿的感覺作成菜?
不由分說,立刻攻佔她的唇,讓她不再言語,忘掉方才的異想天
開。◇◇◇
天未亮,濃濃白霧幾乎瞧不清楚。
河岸口原本靜悄悄的,誰也沒開口說話,直到遠方河船劃近,搖
鈴驟響,眾人才一震。
男子的聲音從河上傳來。「兄弟到了嗎?」
「八弟。」
「是四哥的聲音啊,元巧呢?」
白霧裡完全瞧不清男子的容貌,只能隱約看見他的身影立於河船
之首,餘恩瞇起眼,直覺想上前看去,聶問涯握住她的手腕,向她搖
了搖頭。
「八弟久未回來,何不留歇半日,與兄弟們聚首,再回書院?」
聶間涯放聲說道。
霧中傳來聲音。「不,不必了。我還趕著回去..」六哥沒有躲
在一旁吧?」溫柔的聲音在提及聶六時,顯得有些驚悚。
「咱們知道你躲他躲得緊,沒通知他你回來了。」若是平常,必
會取笑聶八一番。聶沕陽注視元巧半晌,僵笑道:「該上船了。」
「四哥..」元巧看著他,數種情緒不停在眸裡變換,閤眼再張
開時,他笑得淘氣。「四哥,你自己要保重了。」
「嗯,你也是。」
聶元巧眨了眨眼,頑皮的向餘恩一笑,執起她的雙手。「餘恩兒
,可別忘了我喔,若是寂寞,妳要來找我玩也成。」
「十二,你要保重。」餘恩低語:「我會想你。」彷彿失去一個
弟弟。
「妳想我是當然,我待妳可是不薄啊。」眸光一閃,忽地在她頰
邊一親,極快往後一躍,避開聶七的拳頭。
「哈哈哈..」元兀巧笑聲清朗舒服,臨走前再瞥一眼聶沕陽,
低歎了口氣,躍上河船。
船上男子拉住他。元巧,好久不見了。」將他摟進懷裡拍了拍。
「我還是不懂..。」笑容盡褪,元巧難過的說道。至今仍不懂
四哥為何突然將他送往書院。
「你年紀小,自然不懂,最好永遠也不要懂。」聶八搖首低語,
向岸上人揮了揮手,目光落在餘恩身上。「我以為七哥一輩子吃齋唸
佛,沒有想到也會有喜歡的姑娘家了。」
元巧被轉移話題,暫時收住鬱悶的心情,揚眉說道:「世事難料
,我原以為七哥當和尚是當定了,沒想到冒出餘恩兒,八哥也是..
。」嘴巴被聶八的手掌遮起來,船動了一下,緩緩駛離岸邊。
那表示要再相見,也要等好幾年啊--
「四哥、七哥要保重啊!」元巧探出船外,淚眼濛濛地叫道。「
三哥的書就不必送來了,我可不要成書獃子啊!千萬記得,若是三哥
硬要送來,你們得為我說說話,就當書浸了水。餘恩兒,再見,受了
委屈要寫信給我啊,我會為妳出氣的..。」
聶沕陽上前一步,看著元巧拚命揮手,直到白霧隱沒船隻、隱沒
他整個人。
在旁的餘恩忽然瞥見聶沕陽的神情,忙掩口低呼。終於恍然大悟
為何他不由分說要送走元巧,原來他..他..。
聶問涯向她搖頭,轉身提醒沕陽說道:「回府吧,都看不見啦。
」
「是啊,都瞧不見了..。」聶沕陽喃喃道,轉身欲走,踢到一
物,低頭一看,正是當年他送給元巧的護身玉珮。
這玉佩從不離身的,怎麼掉了?他立刻彎身拾起,快走追了好幾
步,卻見河船早已消失蹤影。
瞪著無邊霧氣好一會兒,才低頭注視玉珮半晌,久久不再言語。
聶問涯先行上了馬車,將她抱進來。
「我..真不習慣元巧離開..。」他曾是聶府裡第二個待她好
的人啊。
「不談他,談咱們何時成親。」聶問涯柔聲轉移她心神,問道。
她的臉一熱,睫毛掀了掀,朝他羞澀一笑。
「你主張便行,可是..。」
「可是?」
「其實之前我有個心願。」
「嗯?」忽起警覺之心。她臉上漸起的光採好眼熟,眼熟到每當
她入廚時,便會看到這種異樣的狂熱。
他暗地一驚,正要脫口轉移話題,她先搶白一步,面露期盼的說
道:
「在我成親之時,能夠親自下廚為大夥做素席嗎?」
她是說..在成親當日,新娘子與廚娘是同一個?
聶問涯又成化石。尾聲
之後數十年閒,廚界風雲多變,偶有聽聞食記出現,卻在不久之
後消聲匿跡。至於究竟有沒有人得幸翻之,則始終不曾聽聞過。
苗姓廚娘與其師兄在北京出現僅有三年,隨即亦隱跡,從此以後
名廚交替,不再有苗姓傳人。
而後,大清年間有一美食家袁枚狂熱研究飲食,著作「隨園食單
」流傳後世,為清朝飲食專著之最。
食單共分十四部分,其中「雜素菜單」一部傳說紛紜。有人說這
一部分是袁枚參考舊書肆裡某本積塵已久、無人發現的「苗彭素食傳
」,更有人說「雜素菜單」取自明中期一名嫁入聶姓人家的少婦所著
,至於何姓,則難作考據。◇◇◇
某日,聶家兄弟在閒聊--
「七弟,如今你有妻專廚,是不是能體會當日三哥所說的話?」
「你說過什麼?」
「女子有才是好,不過在她的心裡,你的分量就只能占上一半。
」另一半則陷進她的狂熱之中。
「怎會?」聶問涯搖頭失笑。「餘恩自有分寸,入了廚房絕不過
午,相公與廚技之間分得清清楚楚,我不曾受過冷落。」
「相公?」餘恩在門口羞赧一笑,向聶家其他兄弟頷首。
聶問涯微笑走出,在目睹她捧著托盤後,笑意頓僵。
「要不要試試看?」餘恩笑道:「這是我嚐試做的,不知道好不
好吃。」
是的,他的奇怪娘子確實不會因廚技而冷落他,只是有個怪癖而
已--喜歡將與他在一塊時不同的感覺化為飲食。
不是不好..只是..。
「弟妹作菜?怎麼沒有我們的分呢?」兄弟出來圍觀。「我們也
能吃嗎?」
「不能!」聶問涯怒道。怎能讓他們分享那種感覺!餘恩的廚技
以心來做,尤其是依對他的感覺來做,上回以一盤珠圓豆腐來..來
形容她對他身體的看法,要他嚐嚐,卻不巧被沕陽給吃了一口。暸解
了豆腐因何而作時,當場掩嘴硬吞下去,那眼裡的笑意是在嘲笑他,
還不時掃他一身武人結實的身體。
珠圓豆腐是好吃,但給他吃只覺有一陣子與她纏綿,腦海只想到
她對他身體的看法如同他吃的那一塊珠圓豆腐--
「奇怪,最近七哥老僵在那裡,動也不動的。」像萬年不動的化
石。
「算了,別理他了。弟妹,進來聊聊吧。妳這就給他吃吧,我們
也不會強搶。不過呢,改天得作素餚給咱們啊。」
「好。」衝聶問涯一笑,跟著走進廳內。
飲食之道,以各種不同面貌持續在不同的環境中。聶問涯遲疑了
下,將她新作的菜吃了一口。
那是昨晚她說,要將成親數年的感覺化為一道飲食--
就是這個味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