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高大的身影站在一扇門前，沉思片刻後，他抬手敲了敲門。

　　「進來。」辦公室裡傳來布萊恩沉穩的回應。

　　凱爾拉下門把，推門而入，布萊恩從手邊檔案抬頭一看，隨即從旋轉皮椅裡站起身。

　　「坐。」布萊恩走向一旁的會客沙發椅。

　　凱爾挑了其中一張單人沙發椅落坐，然後望向在對座坐下，與他亦師亦友的上司。「聽說你找我？」

　　「這次能成功破獲費雪的集團，你絕對功不可沒，ICPO因為你又打了一場漂亮的仗。」布萊恩開門見山的說。

　　「我知道，這已經反應在總部給我的特別獎金上。」凱爾幽默的挑眉。

　　「凱爾，我相信，你只要再幹個十年，你將會成為ICPO的傳說，一個打擊犯罪的英雄傳說。」布萊恩由衷的給予讚賞。

　　「我不是英雄。」凱爾平靜的說道，然後停頓一下，繼續說：「他們是怎麼說我的？喔，對了，一隻見到老鼠就停不下來的貓，永遠追在老鼠後面跑。」

　　「這就是員警的工作，把那些鼠輩一網打盡。」布萊恩微笑。

　　凱爾也笑，卻沒再開口。

　　「費雪這個案子，你做得真的很好，雖然你是在違抗我的命令下進行，還自行假借我的名義跟員警總署聯繫，但不可否認，你已經具備策劃逮捕行動，獨當一面的能力。」

　　「老大，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凱爾笑笑的搖頭。

　　「你知道的，我老了，但是這間辦公室不能空下來。」布萊恩一臉感性的環顧四周。

　　聽出布萊恩話中的暗示，凱爾斂起笑，目光轉為嚴肅。「我拒絕。」

　　「為什麼？」布萊恩不解。

　　「因為我準備辭職。」凱爾淡淡的擲下一顆震撼彈。

　　「什麼？」這下布萊恩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我快被這份工作吞噬了，我必須停下來，找回我的生活。」凱爾解釋。

　　「凱爾，你註定吃這行飯，如果你離開，你會後悔的。」

　　「曾經我也這樣想，但現在，我不那麼確定了。」

　　望著那張堅定的年輕俊臉，布萊恩沉默半晌，說：「是因為小紫的緣故？」

　　凱爾也不打算隱瞞，他點了下頭。「我得去找她。」

　　「她擅長偽裝與躲藏，你找不到她的。」布萊恩皺眉，一臉的不苟同。

　　「我有我的方式。」凱爾眸光鑠鑠，自信的說道。

　　布萊恩又沉默了幾秒，話鋒陡然一轉：「告訴我，你是怎麼確定費雪人在羅馬尼亞？」

　　費雪生性狡猾多疑，行蹤多變，除了身邊親信，幾乎很難確切掌握他的所在位置。

　　他們耗費了多年的時間鋪線，找線人滲透費雪的犯罪集團，但始終只能掌握一些周邊的情報，觸碰不到集團的核心消息，這也是為什麼他們遲遲無法殲滅這個集團的原因之一。

　　但這一次，凱爾辦到了，他百分百掌握了費雪的行蹤，迅速而縝密的部署好一切，並且親自潛入現場，成了整個圍剿行動的重要內應，之所以能夠逮捕費雪這個國際性頭號大毒梟，幾乎可說是他一人的功勞。

　　最重要的是，至今依然沒有人知道凱爾是如何辦到的。

　　「我不能說。」凱爾露出神秘的微笑。「老大，容我問你一句，你是怎麼坐上這個位子？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掌握內幕情報的重要性，而在獲得情報之前，你得先保護好你的線人，堅守不能讓線人曝光，因為那很可能使他們陷入危險——這是你經常告誡我的話。」

　　聞言，布萊恩露出瞭然的笑。他明白了，凱爾有他不能說的重要線人。

　　「好吧，我不會再追問。」布萊恩說道。「但是我不會讓你辭職的，這樣吧，你先留職停薪三個月，或者半年，你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

　　凱爾眼露感激的望著上司。「謝謝你，布萊恩。」

　　「祝你找人行動順利。」布萊恩來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

　　「不是找人，而是找老婆。」凱爾特別糾正他的用詞。

　　布萊恩聞言失笑，同時在心中深感惋惜，這麼優秀的男人，偏偏愛上一個麻煩人物。

　　即便凱爾暫時離開工作崗位，但他深信一定早有人在暗處盯上凱爾，目的就是為了等待小紫出現。

　　畢竟，小紫參與了費雪無數的犯罪行動，她知道太多人與事，別說是那些害怕因為她而曝光身分的費雪同謀，就連ICPO與歐洲警方都希望她現身，透過她提供情報再建奇功。

　　當所有黑白兩道都在尋找某個人，那個人就成了燙手的大麻煩。

　　與小紫在一起，凱爾也會跟著深陷危險，成了另一個麻煩人物。

　　這就是為什麼她會選擇消失的原因。

　　因為，她不要凱爾陪她一起深陷危險，她寧願無聲無息的離開，也不要拖累他。

　　但她卻不曉得，凱爾願意為了她，辭去他視為生命重心的刑警工作。

　　凱爾愛她勝過一切，哪裡還會在乎那些麻煩與危險？

　　他已視她如命，失去她，ICPO就不再有凱爾。楊這號英雄人物。

　　望著凱爾走出辦公室的堅定背影，布萊恩不由得產生一股感悟。

　　能夠改變世界的，不是槍，不是毒品，不是權力，不是酒精，不是金錢。

　　是愛情。

　　它能讓壞蛋渴望變好，讓好人選擇變壞，讓英雄甘願淪為平凡。

　　一切不過是為了愛。

　　三藩市

　　「去吧。」凱爾將飛盤往天際拋出。

　　一旁在原地興奮打轉的艦長，早已迫不及待，立刻從草地上跳躍而起，飛奔追逐。

　　下午兩點鐘，陽光的熱度剛剛好，社區公園裡，幾名銀髮老者坐在白樺木下的長凳上，一群孩子在草地上玩著遙控飛機，幾個小女生圍坐在野餐毯上，擺弄著手裡的芭比娃娃。

　　眼前這一幕畫面和諧平實，讓人打從心底慵懶起來。凱爾靠著樹幹在草地上坐了下來，在刺眼的光線中眯起眼，欣賞平凡無奇的公園景觀。

　　「嗨。」一名年輕少婦推著嬰兒車走過，特地停下腳步與凱爾打聲招呼。

　　「日安。」凱爾禮貌性的回以微笑，隨即轉開視線。

　　少婦的笑容頓時染上一絲尷尬，連忙推著嬰兒車離開。

　　這樣的場面已不是第一次，自從凱爾這個年輕強壯的男人出現在社區，幾乎認識史考特家的女性，上至七十高齡的老奶奶，下至十五歲的青春期少女，所有人都想打探他的消息。

　　在這個互動緊密的社區中，沒有什麼會成為永遠的秘密，於是消息慢慢地流傳開來。

　　喔，大家才知道，原來他是史考特太太前一段婚姻的孩子，他的職業很了不得，是個打擊犯罪的國際刑警，由於某些原因獲得一段長假，才會從法國返回三藩市探親。

　　聽說他有過一段婚姻，但這對離婚率居高不下的美國人而言，不過是個人履歷的一則過去，絲毫不減損他的男性魅力。

　　開始有人積極上史考特家串門子，帶著自製的蘋果派或檸檬派，打著敦親睦鄰的藉口接近。

　　可惜，凱爾對誰都不感興趣，從沒接受過任何人的派與蛋糕。

　　他擺明瞭對於結識異性這件事完全冷感，他的態度不冷不熱，卻也足以設下誰也跨越不過的障礙線，成功擋退那些熱情主動的女人。

　　背後樹梢傳來鳥兒的啼叫聲，凱爾懶洋洋的睜開眼，看著兩名小女孩從面前跑過去，然後又跑過來，稚嫩的嬉鬧聲附和著鳥鳴。

　　凱爾的眉頭慢慢攢緊，收起交迭在腦後的雙臂，警覺心隨著目光的搜尋逐漸升高。

　　「艦長？」他站起身，繞著大樹周圍搜找。

　　孩子們在草地上奔跑，遠處長凳上的老者微笑交談，兒童設施區站著幾名推著嬰兒車的少婦，眼前的畫面就與他閉眼假寐之前一模一樣，人數不多不少，沒有任何可疑人物的蹤影。

　　唯獨好動活潑、從來不曾漏接飛盤的艦長消失不見。

　　「艦長？」凱爾心中一凜，搜尋的步伐開始透出一絲急躁。

　　他繞過公園的主要設施區塊，穿過綠蔭扶疏的人造林小徑，來到公園週邊的噴水池區。

　　「艦長！」在搖動的花叢間瞥見熟悉犬影，凱爾不假思索的加快腳步走去。

　　當他繞過造景花圃，來到噴水池旁的柔軟草皮上，看見艦長朝著一名坐在野餐毯上，頭上戴著系頻寬邊草帽的女性身影靠去。

　　「嘿，回來。」擔心艦長的熱情會嚇著對方，凱爾即刻上前制止。

　　「汪汪汪！」聽見主人的呼喚，艦長從女人揉弄的雙手間抬起頭。

　　凱爾走向那名女子，並且開口致歉：「抱歉，它老是這樣……」

　　女人摘下草帽，露出一頭泛著紅光的棕發，以及蜜糖膚色的嬌顏。

　　她的眸光如同此時下午三點鐘的日光，豐潤的兩頰被陽光親吻成玫瑰色，她緩慢的站起身，自信而優雅的走向他。

　　她停在距離他一步之遙的草地上，迎上他熾熱的雙眼，不安地輕咬唇瓣。

　　「嗨，我是蕾妮。」她扯開嬌嫩依舊的嗓子，並朝他伸出纖手。

　　倘若仔細觀察，不難發現那隻白晰的纖手隱隱顫抖。

　　凱爾垂下眼，彎起嘴角，伸出厚實的大掌，緊緊回握幾秒，隨後一個使勁便將她拉進懷裡，改用另一手托抱她的後背。

　　蕾妮詫異的驚呼一聲，一手抵在他的胸膛前，剛仰起頭便被狠狠封住玫瑰色的唇瓣。

　　這一吻，徹底釋放這段日子來累積的煎熬與焦灼，傾盡所有思念與柔情。

　　直到耗光肺部的氧氣，凱爾才松唇，貼著她的額，眸光與之糾纏。

　　「我是凱爾，很高興認識你。」他低沉的說道。「也許說出來你不會相信，但我有一個預感，我們將會墜入情網，一起步入禮堂。」

　　蕾妮眼眶泛紅，綻開一抹嬌媚的笑花。「我得先聲明，我不是你要的那種女人，我不溫馴，不傳統，不被動，不低調，不夠聽話——」

　　「只要你愛我，那就夠了。」含笑打斷她的數落，他再次低下頭，這一次改以溫柔不激切的節奏吻住她。

　　紅底高跟鞋踮起了腳尖，她伸出雙手勾住他的後頸，熱情回應他甜蜜的吻。

　　「汪汪！」艦長在一旁興奮打轉，不時仰頭高吠兩聲。

　　兩人同時低下頭望向不甘被冷落的艦長。

　　「等等才輪到你。」凱爾笑笑安撫，然後托住那張甜笑的嬌顏，一次又一次的親吻，難分難舍。

　　「凹嗚。」艦長低嗚一聲，在地上趴下來，猛搖尾巴裝可憐。

　　望著不停想引起主人注意力的艦長，兩人不由得相視而笑，並在笑聲中凝視彼此眼中的深情。

　　法國。里昂

　　「親愛的，幫我把餐具擺好。」

　　蕾妮戴上隔熱手套，轉身打開烤箱，端出已熟成的烤牛肉，放上大理石中島，濃郁的熱香彌漫一室。

　　一身簡便打扮的凱爾走進廚房，取走餐具時不忘摟著老婆的纖腰，在她頰上輕琢。

　　「你煮的分量已經足夠一整個球隊吃。」他戲謔地說。

　　「我不確定道格太太喜歡吃什麼，況且剩下的派與蛋糕，你可以帶去總部分給約翰與雷。」

　　「你似乎忘了我還有一個沒退休成功的上司。」凱爾被老婆的小心眼惹得直發笑。

　　自從知道當初布萊恩在背後調查她，並且透過其他人向凱爾暗示，不管是烤派或蛋糕，蕾妮每回總會刻意漏掉布萊恩那一份。

　　「親愛的，幫我把檸檬派端出去好嗎？還有，記得開那瓶昨天我買回來的紅酒，道格太太最喜歡那個牌子的紅酒。」

　　看著刻意轉過去準備下一道菜，假裝沒聽見這話題的老婆背影，凱爾只能無奈的笑笑，端起剛出爐的檸檬派，來到擺好餐具的餐室。

　　叮咚。

　　「我來開。」凱爾朝廚房門口喊了一聲。

　　「謝謝你，親愛的。」廚房傳來蕾妮比檸檬派更甜的嬌喊。

　　放下開瓶器，凱爾走向玄關應門。

　　「日安。」道格太太一如既往的濃妝豔抹，打扮招搖，門一開便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回想起那一日她俐落的槍法，以及在咖啡館裡的冷漠，眼前這個看似瘋癲的風騷老女人，不過是一種偽裝。

　　有誰想得到，能夠順利剷除一個國際毒梟，瓦解一個龐大的國際犯罪集團，幕後最大功臣便是這個看似平凡的老女人。

　　如果不是道格太太提供所有情報，他沒辦法策劃那場圍剿行動，更沒辦法把畢生摯愛找回來。

　　凱爾揚起感激的笑，輕輕回擁了道格太太一下，正要抽身時，長年累積下來某種職業直覺，使他後背的寒毛直豎。

　　他從道格太太的肩上抬起眼，看見一名穿著灰色風衣的高瘦男子，棕色頭髮摻雜了幾縷灰色，目測約莫五十來歲，他手裡提著一隻黑色金屬行李箱。

　　黑色金屬行李箱？凱爾眯起眼，腦中警鈴大響。

　　「噢，我忘了跟你介紹，這是我之前跟你們提過的奧立佛。」

　　察覺凱爾的警戒與緊繃，道格太太笑著退開身，看向自己身後的男人。

　　高瘦男子朝凱爾牽了牽嘴角。

　　凱爾回想起來，道格太太說過，她在等她的情人退休後與她團聚，他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個幌子，沒想到這個情人真的存在。

　　慢著，奧立佛？綠眸，高瘦，黑色金屬皮箱不離身，灰色風衣……

　　凱爾猛然一驚，目光震驚的望著高瘦男子。

　　「別擔心，他已經退休了，他是來找我的。」彷彿洞悉凱爾的驚駭，道格太太俏皮地輕拍他的胸口兩下。

　　爾卻笑不出來。他聽布萊恩提過一個人，一個曾經滲透ICPO及歐洲情報網的變色龍，而且他還是槍法冷酷的殺手，沒有人抓得到他，更沒人能制裁他。

　　這個人幾乎成了一個傳奇，一個可怕的傳奇，與他有關的案子，永遠別想有破案的一天，因為他幾乎是鬼魅一樣的存在。

　　道格太太對他使了個眼色，小小聲地說：「若不是奧立佛，我也沒法掌握費雪的情報，所以你們要感謝我的話，可別忘了奧立佛。」

　　凱爾聞言愕然。原來，道格太太的內幕情報全來自於……

　　「你不介意奧立佛加入我們的晚餐吧？」道格太太挽著高瘦男子的手臂，滿臉少女似的嬌羞。

　　錯愕過後，凱爾不著痕跡的收起警戒，往後退了一步，做了個歡迎的手勢。

　　今晚，他不是ICPO的刑警，這扇門前沒有善惡，他只是招待恩人與朋友的男主人。

　　「當然，歡迎與我們共進晚餐。」他向門口那對重逢的老情人做出誠心邀請。

　　「呵呵呵，那真是太好了。」道格太太攬著情人進到屋裡。

　　「我去跟蕾妮說一聲，你們隨便坐，別拘束，就當自己家。」凱爾微笑地說。

　　「噢，我們會很自在的。」道格太太笑呵呵的揮揮手，然後拉著老情人來到餐室坐好。

　　「親愛的，在我們吃飯之前，你想不想聽我說故事？我知道我的故事一定沒你的精彩，畢竟我已經退休太久了。」\'

　　奧立佛只是含笑望著他風韻猶存的美麗情人，依然沉默低調不多話。

　　道格太太神情甜蜜的說：「我要說一個老鼠愛上貓的故事。我知道你不喜歡肉麻的故事，但這一個，你一定要聽，因為我在這個故事裡也扮演了很重要的關鍵角色……」

　　廚房門口，凱爾摟著手中捧著沙拉缽的蕾妮，一同微笑聆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