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惶惶不安的在如高塔般的高樓前站定，孫羽雀攤開手裡的紙條，不甚確定的再次比對上面的地址。

　　每個禮拜每個員工都可以排定一天的休假，如果不休可以領加班費；今天原本是她的休假日，但昨天她下班後，在家裡接到總公司打來的電話，要她今天到總公司報到。

　　她做錯什麼了嗎？為什麼要到總公司報到？她深吸口氣，整整略縐的衣衫後走進公司大廳——這已經是她最好的一套衣服了，希望不會顯得太寒酸。

　　「小姐你好，我找人事室的雷先生。」走向櫃檯，她侷促且微赧的對著櫃檯小姐說道。

　　「雷先生？你確定他是人事室？！」櫃檯小姐抬起頭，臉上的表情錯愕得彷彿她說錯了什麼似的。

　　「呃？」被櫃檯小姐這麼一說，她面露難色，開始有些不確定了。「嗯……昨天電話裡他是這麼說的啊……」

　　「是嗎？」小姐好奇的再多看她一眼，然後拿起內線電話撥打。「你等一下。」

　　「謝謝。」看著櫃檯小姐整齊亮眼的制服，她感到些許羨慕。

　　雖然她在火鍋店裡也是穿著制服，但因為接近廚房和工作性質的關係，制服上總免不了沾染些許湯湯水水的油漬，即使她每天都很努力的搓洗，也無法像這位小姐的制服這樣乾淨潔白。

　　櫃檯小姐終於放下電話，轉而對她說道：「好了，你可以上樓去找雷先生了。」並指了指電梯的方向。「電梯在那邊，十三樓。」

　　哇～～十三樓耶！好高喔！她這輩子住的全都是平房——呃，其實大多是鐵皮屋啦，一想到那麼高的樓層，她不免有些咋舌。

　　「謝謝。」她滿腦子胡思亂想的舉步正要往電梯的方向走去，不料櫃檯小姐又喊住她。

　　「等等，十三樓的總經理室。」古怪的睞了她一眼，櫃檯小姐像努力隱忍著某些情緒。「聽好喔，不是人事室，是總經理室。」

　　＊＊＊

　　大概是人事室的雷先生正好到總經理室找總經理談事情吧？

　　這下可好了，不僅要見人事室的雷先生，同時還會見到總公司的總經理，孫羽雀的緊張指數直往上竄升。

　　到底為了什麼事，非要她到總公司來一趟不可？

　　昨天她在電話裡問出心裡的疑惑，但那個雷先生並沒正面給她答覆，害她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怎麼都定不下來，這種滋味真是難受啊！

　　走到總經理室前，她深吸口氣，提起微顫的手輕敲總經理室的門板。

　　「進來。」一道男音透過門板傳了出來，她閉了閉眼，咬牙推門而入。

　　當她進入總經理室，第一眼看到隨意倚在辦公桌前的男子時，忍不住脫口而出——

　　「芥末先生？！」

　　這個人她有印象啊！就是在店裡向她要芥末醬的先生，難道……他就是同事們說的，到各分店巡視的負責人員？！不然他怎麼會在這裡？

　　「芥末先生？」這個稱謂讓另一個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挑高眉心，而後莞爾的輕笑出聲。

　　「呃……」她愣了下，不知怎地，她主動將「芥末先生」和人事室的雷先生畫上等號，然後直覺認為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是總經理，遂結結巴巴的喊道：「總、總經理好。」

　　未料此話一出，兩個男人同時以極怪異的神情覷著她，瞧得她全身汗毛直豎，不由自主的冒出冷汗。

　　「呣……有什麼不對嗎？」她退了一步，有種想奪門而出的衝動。

　　這兩個人怎麼這樣看人家啦？好恐怖喔！

　　阿嬤！人家想回家啦～～

　　「誰告訴你我是總經理？」坐在沙發上的許承南站了起來，向她跨近，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弔詭弧度。

　　「啊？」她愣住，下意識拉開自己和那個男人的距離。「不是嗎？我……我亂猜的……」

　　「嗯哼。」許承南輕哼了聲，側臉看了眼倚在辦公桌前的雷御凰一眼。「那『芥末先生』呢？他又是誰？」

　　孫羽雀傻眼了。他們應該比她還清楚才對，怎會反過來問她？不過她仍依直覺回答：「人事室的雷先生。」

　　「人事室的雷先生？」許承南顯然被取悅了，轉身踱到辦公桌前，以臂環胸的對上雷御凰。「你這麼介紹你自己？」

　　「咳！」雷御凰輕咳了聲，凝了眼孫羽雀後，指了指許承南才離開的沙發。「坐。」

　　這麼弔詭的氛圍，她怎麼敢坐？

　　可「地主」都這麼要求了，她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好乖乖的到沙發上坐下，然後才怯怯的輕問：「請問，我搞錯了什麼嗎？」

　　「錯了，天大地大的錯誤！」許承南可開心了，繞到她身邊坐在沙發扶手上。「你不曉得你根本完全搞錯了，雷他……」

　　「承南！」雷御凰沒給許承南說明白的機會，不禮貌的截斷他的解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接下來我要說的。」他看了眼孫羽雀，也看穿了她的茫然。「你對你目前的工作狀態滿意嗎？」

　　「嗄？！」她怔愣著，花了三十秒才弄懂他的意思，微窘的脹紅了臉。「滿、滿意啊，我工作得很愉快。」

　　「是嗎？」雷御凰索性坐到辦公桌上，專注的注意著她的表情。「你很滿意現狀？」

　　「……嗯。」她遲疑了會兒，小心翼翼的點了下頭。

　　「我看到的可不是這樣。」雷御凰的視線緊鎖著她，面無表情的戳破她的鄉願。「任何一家分店，員工都應該做好自己被分配到的工作，不論是外場、廚房、櫃檯，都應該各司其職，但——」

　　他刻意停頓，犀利的眼神掃過她，令她不由自主的抖顫了下，瞬間有種被電到的錯覺。

　　噢～～天啊！這是不對的！她怎能有這麼恐怖的錯覺？！

　　雷先生可是總公司的高級幹部耶！而她只不過是個小小分店裡的小小職員，她和他就像是雲與泥，根本不能被並排聯想的！

　　擦掉擦掉！趕緊用橡皮擦擦掉！

　　「我看到的是你一個人的努力，其它人根本都在打混摸魚。」雷御凰當然不曉得眼前這妮子天馬行空的想法，他犀利的指出自己觀察的心得。

　　「沒、沒有的事！」孫羽雀嚇傻了，沒想到他看得這般精準……沒有啦，其實沒有他講的那麼誇張啦！「我一個人怎麼可能撐得起一個分店？大家真的都很努力啦！」

　　雷御凰看了眼許承南，然後再次將視線定在她身上。

　　「這個社會是很現實的，每個人都想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難道你不想把握這個機會？」他近乎慫恿的撩撥道。

　　「機會？」孫羽雀眼中浮現一絲茫然和呆滯。

　　她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機會？

　　「如果你能告訴我，哪些員工在工作時不認真，把該做的事全推給你做，那麼我或許能夠讓你由職員變成幹部。」他不著痕跡的丟出誘餌，微瞇起眼審視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孫羽雀先是眨了眨眼，然後雙眼緩緩瞠大，緊接著露出不敢置信的驚惶。

　　「不不不，我說的都是真的，真的都是大家通力合作才能成就店裡的生意，絕對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她並沒有改變她的說法，依舊堅持每個同事都有堅守自己的工作崗位。

　　她的堅持讓雷御凰產生相當複雜的感受。

　　其實在要她到總公司來之前，他就詳細的閱讀過關於她的調查報告——不是他有偷窺別人私密的變態嗜好，而是為了讓分店達到最理想的狀態，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對打算提拔為儲備店長的員工做基本的瞭解。

　　就他所看到的報告指出，她其實沒有一個太好的成長環境，而且是個甚至連親生爸媽都沒見過的小孤女，全賴年邁的祖母養大成年。

　　以這樣一個幾乎可說是在極貧瘠的環境中成長的女孩，物質對她來說應該是很難抗拒的誘惑。

　　他原以為自己丟出的誘餌，應該讓她不至於考慮太久就會答應。雖然她確實是沒有考慮太久，但答案卻令他出乎意料，完全跳脫他所預設好的答案，而且竟是完全相反？！

　　或許他該氣她不識抬舉，可他心裡卻很清楚，他並沒有，相反的，他還挺欣賞她的包容——包容同事對她不合理的使喚、差遣，這幾乎是她這種年紀的年輕女孩不容易做到的寬宥。

　　「你不再考慮清楚嗎？」不否認自己對她有某種程度的激賞，他仍不露神色的再次確認。

　　「雷先生，我很確定我說的都是事實。」她深吸口氣，堅定的直視他的眼。

　　雖然她不認為同事們會因她的隱瞞而有所感激或改變，但時機真的不好，工作也著實不好找，大夥兒全都是為了混口飯吃才到火鍋店工作，她沒那個權利剝奪任何人的生存空間。

　　雷御凰睞了許承南一眼，發現他也看著自己，他抿抿唇，心下有了決定——

　　「好，謝謝你今天走這一趟，我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