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雙兒,你知道我從前的事嗎?」
即使天氣回暖,晚風還是涼的。
顧無雙驟然聽到這話,面上一愣,被直覺驅使著搖了搖頭,但抬頭望著唐枝,又點了一下,訥訥地說:「上一回去唐哥的工地,有一個人告訴我,唐哥坐過牢。」
那時候,他滿心都只有心疼,顧無雙從不妄自定論一個人,一件事,可是和唐枝的相處中,他明白他的唐哥不是那樣的人。
唐枝低頭,朝他笑了笑,似乎回憶起了從前,「他說的沒錯,我坐了十年牢。」
他忽然向前快速走了幾步,行走間似乎有微風拂過顧無雙的臉頰,打著圈圈,同夜裡的涼風不同。
「我在十六歲的時候殺了一個人,害怕不害怕?」
顧無雙抿著唇,認真地瞪著眼睛,望了不遠處的唐枝,一字一句回答,「不害怕,你是唐枝,就沒什麼好害怕的。」
他難得會說一次唐枝的名字,平日裡都是唐哥前唐哥後,嘴甜的不得了。
唐枝似乎對他的回答早有預料,忍不住笑了笑,伸長胳膊,揉了一把顧無雙的腦袋,忽然說:「我從前的事,要不要聽?」
那可都是久遠到近乎模糊的記憶了。
唐枝都不大記得清了。
他十六歲,快到十七歲的時候,雖然因為姨媽的原因在學校裡不受歡迎,可有一個女孩子還是喜歡上了唐枝。那是個害羞、膽怯又漂亮的女孩子,她只敢在上課的時候偷偷瞥唐枝的側臉。可喜歡是遮掩不住的,越掩飾,越炙熱,她精心寫了一封情書,因為膽子小,害羞,便拜託唐枝的表弟,讓他把情書送給唐枝。表弟實在不是什麼好人,成日裡和學校裡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接到這封信後,並沒有給唐枝,而是拿到小團體裡大肆嘲笑女孩子的蠢笨和沒眼光。
那群不良少年的頭頭家裡有錢有權,為人混蛋,學校里長得漂亮一點的女孩都想要沾染,他曾和那個女孩子告過白,被女孩以不想談戀愛這個理由拒絕了。
而看到情書後,讓他十分沒有面子。他打算找那個女孩子算賬,順便還有唐枝。
放學後,表弟先以唐枝的名義把那個女孩子叫到了一個陰暗的巷子中,又用別的借口把唐枝騙了過去。唐枝去的遲,他到的時候,那個女孩已經被那些不良少年脫了衣服侮辱,有人惡意地用髒手蹂躪她赤裸的胸。
在他們拎著那個女孩子的頭髮,用言語羞辱的時候,唐枝和他們打了起來。
幾個人打一個,不狠是沒辦法堅持下去的。混戰當中,唐枝用磚頭敲碎了一個人的腦袋,那人臉朝下跌到了垃圾桶裡,裡頭正好是一塊玻璃酒瓶的碎片,那塊碎片正好穿過他的太陽穴和眼睛。
他一直在流血抽搐,然後斷了呼吸,再也醒不過來了。
被捕後,唐枝堅持說了這件事的起因,至少也要讓這件事的發起者付出代價,而最後卻因為那個女孩不肯作證,只有唐枝一個人坐了牢。
帶頭的人家中有幾分權利,在他們看來唐枝未免太不識抬舉,需得有一個教訓,想要撈一個人出來困難,可加重刑罰卻很容易。
唐枝坐了十年牢。期間沒有一個人去探望他,他被這個世界遺忘了。
再出來時,世界已經變了一個模樣。
顧無雙怔怔地聽完了,眼眶比兔子還紅,沒忍住眨了眨眼,眼淚水就順著眼角一直往下流,他想要說話,卻先哽咽得吐不出半個字,實在支撐不住,便蹲在了地上,用手掌撐住額頭,抽噎了好幾聲,才問:「那些人怎麼那麼壞?那,你的爸爸媽媽,他們都不來看你嗎?他們,也壞。」
唐枝有些慌張,他還從沒見過顧無雙掉眼淚,也蹲了下來,連忙用粗糙的手指擦拭小兔子細膩柔軟的臉頰,又怕他疼,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好回答,「我的父親早去世了,母親把我放在姨母家就離開了,所以沒人來看我。」
顧無雙哭得更厲害了,他難過的要命。他這輩子經歷過的最大的痛苦,也不過是童年時遭受親戚孩子的嘲諷和排擠,已經讓他記到如今都不能忘記,想起來還會不開心。而唐枝卻在十六歲的時候遭受這樣的痛苦,他都不敢相信,唐枝進入監獄,被毀掉小半生的時候,會是怎樣的難過。
他連稍微想一想都會痛苦地忍不住哭出來,對方是如何承受的呢?
唐枝生怕頭一回這樣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他說出這段往事,並不是要討顧無雙的可憐,他想要告訴顧無雙,自己是這樣一個人,不聰明,做過天大的錯事,就像是談戀愛之前,總要告訴對方,自己這邊的情況,讓對方考量是否合適。
他是這樣想的。
顧無雙的眼淚太多,哭得停不下來,唐枝把他整個人團到了自己懷裡,胸口都是涼的,卻還是拍著他的後背,哄孩子似的,「沒有關係,我早就忘了那些了。」
他現在只記得顧無雙了。
與他而言,舉世無雙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