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雨神是我男朋友(十)
燭光太微弱, 陳子墨看不清阿閃的表情,她只覺得他在沉思。
半晌, 沒有回應。
陳子墨鼻腔裡哼了一聲:
“還要猶豫這麼久, 看來是真的有。”
她頓了一頓,拿話激他:
“你要真不想說, 那就喝酒。我不難為你。”
誰料, 那廂,阿閃突然開口說話了。
“有的, 我曾經很喜歡一個人。”
陳子墨來了興致:
“是誰啊?可以把你們的故事告訴我嗎?”
她生怕對方不放心,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 在自己的嘴巴上做了個關拉鍊的動作, 意識自己不會透露口風。
“你放心, 我嘴超級嚴實的。你告訴了我,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阿閃雙手在還沒有打開的啤酒罐上來回磋磨,內心焦灼不安。
陳子墨靜靜的看著他, 此刻的阿閃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顯得寂寞又彷徨, 無助的像個孩子。
“其實,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啊?什麼情況?你們只是匆匆見過一面嗎?”
“不是,是我上次遊歷人間的時候, 不小心失去了法力。她一直在照顧我,我們倆在一起相處了一段日子。她沒有告訴我真名,我也一直沒有問她。她很喜歡梔子花,我還記得我在她家養傷的時候, 正是梔子花盛開的季節,她每天都會帶一束新的回來,家裡永遠都有梔子花的清香味,特別好聞。”
“但是不知道名字的話,你們要怎麼互相稱呼對方啊?”
阿閃頷首點頭,回答了她的疑惑:
“我後來對她開玩笑,說你這麼喜歡梔子花,我就乾脆叫你小梔好了,她很喜歡這個名字,我就這麼一直叫了下來,後來,也就沒有問過她的真名。”
陳子墨覺得不可思議,居然會有人連真名都不知道就會輕易愛上一個人嗎。
“那你總應該還記得,她家的地址吧。我可以幫你去找她,給她帶話,讓她來見你。我想,你這次來還是想來見她一面的吧。”
阿閃苦澀的笑了一下,整個人有些落寞,他擺了擺手:
“地址還記得,不過,你是找不到她的。”
陳子墨的鬥志燃燒了起來,
“只要你肯說出她住在哪兒,只要是在本市的話,我絕對犧牲休息時間,挨家挨戶的幫你去問,我不信,她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了。”
阿閃有些感激她的熱心,雖然不知道是看八卦的熱心還是同情的熱心,他無比疲憊的說道: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如果這樣就能找到的話,我早就找到她了。”
陳子墨愕言:
“什麼意思?”
阿閃覺得不能再瞞她了,只能據實告知:
“其實,我是在二十年前遇見的她。所以,現在就算有位址,那個地方也不再是她的所在了。”
二十年前,這麼久遠的事?
陳子墨突然想起古人那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莫非指的是這個。
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的意思是,天上和我們這個世界的時間不同步,你回去之後,只待了短短一段日子,而我們人間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阿閃點了點頭,認同她的說法。
“沒錯,就是這麼個情況。”
陳子墨努力咽了一口唾沫,乖乖的,本來只想玩個真心話大冒險,打聽點緋聞隨便聽聽。
沒有想到,居然會問出這樣的霹靂炸彈消息。
她有些感傷,一想到,阿閃這次如果和自己分開了,以後是不是也就滄海桑田,永不相見了。
“這麼說起來的話,如果這次你的傷養好了,回到了天上。那下次再來的話,是不是也過了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我們也很難再見上一面了吧。”
阿閃點了點頭,眼神有些悽楚:
“是的,我每次下凡,看見的人事物,認識的朋友,都只能見這麼一次。不管當時的感情多好,有多投緣,以後也再難相見了。不是不想,是根本無從聯繫。人世間變化太快,我這次剛剛下來的時候,幾乎震驚的一塌糊塗,感覺連路都快要不會走了。”
陳子墨默默的低下了頭:
“所以,我們對你而言,都只能算是一次性的朋友,對嗎?”
一次性?阿閃聽到這個形容詞的時候,開始覺得莫名其妙,可轉念一想,卻覺得莫名貼合。
對,就是一次性的朋友,有誰能抵得過滄海桑田,歲月變遷。
誰都不可以,他可以,因為他不是人。
可是他在凡間的朋友都不行,因為只是尋常的血肉之軀。
鬥轉星移之間,再難永續。
話說到這個份上,氣氛無比的僵硬和沉默了下來。
陳子墨不知道怎麼了,心裡異常堵得慌。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難受個什麼勁兒。明明才跟對方認識沒有兩天啊,明明大家相處的也並不融洽啊。
就是因為阿閃的飯做得好吃?
可是,我也不是這麼需要鐘點工的人啊。為什麼,為什麼聽到他說只能相見一次的話,還是會感到這麼難過呢。
陳子墨不想繼續消沉下去,她鼓起勇氣,強迫自己哈哈大笑了起來,想消散這無聊的氣氛。
她故作輕鬆的說道:
“那你這次虧了。估計我啊,是你下凡這麼多次裡面,遇到的最差的同居人吧。我既不會帶梔子花回家,也對你沒有尊敬有加。你說話,我還老喜歡跟你強嘴。你肯定老煩我了,對不對?你一定在想,如果可以早點養好傷,離開這裡就好了。反正你走了,也不會再想起我吧。我這個人,就是這麼糟糕啊。”
她自顧自的拼命念叨,停不下的閒言碎語,好像在說給自己聽,也好像在說給阿閃聽。
阿閃默默的傾聽著她的話,沒有打斷,也沒有不耐煩的神色。他只是在讓她一直說,努力的說,痛快的說。
陳子墨在一旁繼續喋喋不休:
“我知道的,我這個人,無趣的要命,什麼才華都沒有,性格也不好,連撒嬌都不會。你說的對,我沒有什麼現實生活中的朋友。我根本融入不了正常人的生活,上班已經耗費我的全部心神了。我就是這麼沒有用的一個人,只配在家裡看小說當宅女。嘴上說什麼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其實根本就是自己膽小,一步也不敢啊,邁出去。”
她講的興起,口乾舌燥,拿起桌上的啤酒,就仰頭喝了起來。
喝完,有些哽咽:
“我知道的,你們都討厭我。”
她說完這句話,不知怎麼的,好像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眼淚刷刷的流了出來,根本止不住。
阿閃溫柔的將紙巾遞給她,嘴裡輕輕的念著:
“不要哭,擦一擦吧。”
他看著接過紙巾正在努力擤鼻涕的陳子墨,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陳子墨莫名其妙,“你笑什麼?我都哭成這樣了,你還笑。”
阿閃抿嘴:
“我覺得你這人吧,真挺有意思的。”
陳子墨繼續疊紙巾:
“啥意思?”
“就是永遠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有時候看你大大咧咧的,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似的,懟起人來,理論一套一套的,感覺是個很有自信,不在乎周圍人看法的人。可是有時候又覺得你特別膽小脆弱,把自己用套子框起來,什麼都不敢相信,什麼都不敢嘗試。”
“總的來說,就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陳子墨將蹂/躪完畢的紙巾丟入垃圾桶,念念有詞:
“看,還不是在罵我?你這個人,罵人都不帶髒字的,真是充滿了語言的行為藝術。”
阿閃樂不可支,覺得委屈又好笑:
“你看看,我剛剛才講了個苗頭,你就又故態復萌了。你說,你自己是不是這麼個性格。”
陳子墨今夜難得敞開心扉,和人痛痛快快的聊天。
如今談話到了這個階段,她少有的坦誠:
“是,你說的對。我明白,我這個人就是這麼奇怪又多疑,很難相信別人。”
阿閃眼神灼灼的看著她,仿佛想給她一點人生意見:
“我陪伴你的時間不會太長,但是我們倆既然能夠遇到,就是緣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放下防衛心理,儘量選擇去相信身邊的人。這樣,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你自己可以舒服一點。”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
“倔強的人永遠都是最吃虧的,很多都是匹夫之勇,逞一逞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其實沒有任何實際幫助。”
“人生短短光景,彈指一揮間,不過匆匆幾十年罷了。過去的就過去了,也永遠不會再回來。浪費的就已經浪費了,往事不可追。與其等到將來再去後悔,不如趁自己年輕的時候,多為自己活一點。老了才不會有人生遺憾。”
陳子墨一邊玩著手指,一邊回答他:
“你覺得我很不灑脫?”
阿閃幾乎要吐槽了:
“你天天回家痛駡領導一個小時,從來早上上班沒有遲到過一分鐘。明明不喜歡你現在的工作,可是還是做得毫無怨言。你的個人意志,和你做的所有事情,明明都是互相衝突,互相違背的,可是你還是在義無反顧的去做它,你覺得這樣叫灑脫?”
陳子墨將下巴靠在桌子上,一聊到工作,她也很疲憊:
“我也不想這樣的。你不知道,人活著有多難。這份工作,就算壓力再大也好,也是我千辛萬苦才得到的。多少人想進還進不了呢。我知道,太多事情都是外表光鮮罷了,其實甘苦自知。但是人做什麼不累呢,做什麼都累啊。我又不像你,不吃飯也能活下去。我不行,為了吃飯,為了活命,就算天下下刀子也好,該上班就得去上。”
“這大概就是身為人的責任吧。”
“狡辯。”
阿閃突然猛地冒出來這兩個字。
“世上之人千千萬,也不是個個都活得像你這麼苦憋。明明是你自己捨不得放棄現有的生活方式罷了。”
陳子墨雙手捂住耳朵,
“好了好了,不要講這個話題。一講我的心情就很沉重。還是繞回來,講講你的梔子花姑娘,她一定很溫柔,很漂亮吧?”
阿閃一聽到這位姑娘,似乎就害羞了起來,他頗有些不好意思:
“她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對所有人都很好,也很有愛心,還收養了一隻小狗,那只狗的名字還是我取的,叫旺財。很有意思吧?”
陳子墨羡慕的看著他,感歎這個故事才是真正的報恩偶像劇版。哪像自己這個走向,跟燒火的砍柴丫頭似的,沒有一點文藝浪漫的細胞。
她繼續發揮想像:
“那你們的感情這麼好,分別的時候,一定很難受吧。”
阿閃點了點頭,一絲寂寞,閃過眼中。
“她是個幼稚園老師,在一個公立幼稚園教書,每天的作息很固定。我不能出門,就待在她的房子裡等她。那個房子還是個老房子,坐落在小院子裡面,四周都是植物,特別鬱鬱蔥蔥,她還養了旺財。我和旺財每天都玩在一起,感情特別好。她不在家的時候,也不會覺得無聊。”
他一臉嚮往的回憶起那個時候,
“她很喜歡音樂,那時候還經常用磁帶放歌曲什麼的,我們倆還常常在家裡一起跳華爾滋,舞步也是她教我的。旺財就在一邊搖著尾巴,看著我們跳舞,不知道是助威還是挑釁,會一直沖著我們汪汪叫呢。”
陳子墨在他的講述中,慢慢想起了那個畫面,一棟青磚紅瓦的老房子裡,老式收音機放起磁帶裡的華爾滋音樂,一隻小白狗在一旁汪汪叫喚,兩個年輕人在客廳中間翩翩起舞,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聲。
想起來就覺得心曠神怡。
陳子墨不禁歎息,這才是偶像劇的合理展開啊。
她看著一臉幸福表情的阿閃,心中無比的羡慕。
阿閃只在人間短短停留了數日,卻還是留下了如此美好的回憶。就算去了天上,這些回憶也還是會保存下來,永遠不會消失。
再過一百萬年也好,五百萬年也好,哪怕滄海桑田,只要阿閃還活著,這些記憶就還是他的,這些已經度過的美好時光,也依然還是他的。
誰也奪不走,誰也不能否認的真實就存在於阿閃深深的腦海裡。
從這個角度來講,阿閃算不算是一個享受了快樂而不用承受任何痛苦的人呢。
陳子墨不忍心打斷他的回想。
突然,屋內天光大亮了起來,屋外傳來了一片歡呼聲。
陳子墨的眼睛一時之間還不能適應光線,她短暫的閉了閉眼,這才重新睜開。
屋內的一切看的清清晰晰,餐桌旁是和她一樣,對突然來電感到意外的阿閃。
陳子墨的內心感到一陣憂傷:電一來,這黑暗中的愉快和默契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們又恢復了平時的常態,再難以敞開心扉,深度交談了。
阿閃指了指天花板上的吊燈:
“這是來電了吧。”
陳子墨點了點頭:
“嗯,臥談會正是結束。我們要回歸平常生活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了。現在第一件事,去洗碗。”
她開始麻利的收拾起餐桌上的啤酒罐和飯菜,阿閃也在廚房開了水槽,準備開始洗碗。
兩人一瞬間好像陷入了安靜之中,誰也沒有再提先前黑暗中臥談會的那些敏感話題了。
一個負責洗碗,一個負責用清水沖洗乾淨。分工合作,配合明確。
效率當然也十分的高,不過短短十來分鐘,就已經收拾的妥帖乾淨。
陳子墨擦了擦濕漉漉的手,摘下圍裙,正準備去自己的房間待著,隨便找兩本小說看看。
阿閃卻默默的凝望著她,似乎有話想說。
陳子墨示意他:“怎麼?你還有事要跟我講?”
阿閃躊躇了半天,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你……能和我一起在客廳跳跳舞嗎?”
哈?啥意思。陳子墨一瞬間有點摸不著頭腦。
跳舞?難道是因為剛剛聊起了梔子花姑娘那段,所以導致阿閃的舞癮發了。現在拉著一個人就想跳舞?
陳子墨有些無措,她懵逼的答道:
“那個,我不會跳華爾滋啊。”
她突然明白過來了,難不成是因為剛剛的話,讓阿閃懷念起梔子花姑娘這個人了,所以相思難以消解,這才非要跳舞。
阿閃擺了擺手:
“不一定跳華爾滋,跳什麼都行。”
你確定?陳子墨看著阿閃。
“那個,你的意思是,只要是跟著我學,什麼都行,不一定非要跳華爾滋?”
嗯,阿閃努力的點了點頭。
“華爾滋是小梔當年教我跳的,其實是她喜歡,我才陪她一起。所以,你喜歡什麼,就教我吧。我陪你一起跳。”
陳子墨盯著他,看他無比真誠,這話說的也不像戲言。
“你確定?真的要跟著我學。不管什麼動作都可以?”
阿閃突然莫名的緊張了起來:
“你不會是跳什麼高難度的舞蹈吧?太複雜的,我可學不了。”
陳子墨趕緊安慰他:
“不會不會,我平常經常在家跳的舞都特別簡單,只要你會扭來扭去就能跟上動作了。一點都不難。看一遍就會。”
她想到了什麼,“對,我筆記本上面就有MV,等等,我去把它拿出來連在電視上,咱倆一起跳哈。”
陳子墨突然異常開心了起來,她拍著雙手火速從自己房間裡找到了筆記型電腦,一臉歡呼雀躍的樣子。
阿閃看著她莫名興奮的表情,不知怎麼的,內心總有點惴惴不安的。
他看著正在手舞足蹈安裝調試電視連接線的陳子墨的背影,小心問道:
“我能多問一句,是什麼舞嗎?”
陳子墨一轉頭,一臉天真:
“就是韓國的舞啊,還挺紅呢,網上好多人跟著一起跳。”
韓國的舞?阿閃這次雖然下凡歷練不久,可也已經耳聞韓國愛豆的舞很出名,他萬萬沒想到陳子墨這種二次元的瘋子也會迷戀這種舞蹈。
他摸了摸腦袋,之前看見電視上演過啊,感覺人很多,不太好跳呢。
待會學起來,肯定要出醜了。
電視裡突然有了畫面,陳子墨一臉開心的往後退了好幾步,擺好場子,拉開了阿閃的距離。
“誒誒誒,馬上就要開始了。你放心,這個動作超級簡單,你跟著照做就可以了。注意啊,一定要扭起來,特別是胯這個位置,很關鍵的。”
阿閃鼓起勇氣,準備迎接勁歌熱舞的洗禮。
“噔噔蹬……”動感的音樂開始了。電視畫面裡,果然人很多。
陳子墨輕車熟路的跟著電視裡的一群人搖擺了起來,動作相當熟悉。
她一邊拼命扭胯一邊對著阿閃說道:
“跟著學啊,這個很簡單的,只要照做就可以了。”
阿閃努力的邊扭動邊看著電視裡穿著迷你小背心濃妝豔抹的女子和她身旁那一堆小青年,發出了自己內心的困惑:
“這個真的是舞蹈嗎?我怎麼覺得這麼像你們這兒學生的廣播體操呢。”
陳子墨伸展四肢的同時,不忘給他回頭解釋:
“這就是健身操。你不知道嗎?大名鼎鼎的韓國鄭多燕減肥操啊。飯後運動做這個效果特別好。”
阿閃幾乎想倒地扶額。
華爾滋秒變減肥操,這心理落差也忒大了吧。
他看著興致高昂,在一旁做的十分起勁的陳子墨。
無奈,也只能繼續跟著做了下去。
整個房間裡頓時都縈繞著鄭多燕有力的節拍聲,“one……two……three ……four……”,持續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