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沒過幾天,萬氏的娘家嫂子來看萬氏。
姑嫂二人在房裡嘀咕了一陣,最後萬家舅母高高興興的走了。
回頭,萬氏就把傅芷璿叫進了屋:“阿璿,我已經跟你舅母說好了,她一聽說文明有出息了就毫不猶豫地答應借銀子給咱們了。只是你知道的,你舅媽那人有些愛計較又小氣……”
說到這裡,萬氏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的模樣。
傅芷璿瞧了,溫柔地笑了,善解人意地說:“舅母有何要求,母親但說無妨。”
萬氏拿起手帕半掩著臉,一副羞愧至極的模樣:“哎,我都不好意思說,你舅母竟問我要利錢。”
傅芷璿嘴角含笑,眼神中卻一片冷然:“哦,不知舅母打算借多少銀子給我們,利錢又怎麼算?”
萬氏不安地瞥了傅芷璿一眼,瞧她臉上帶笑,和和氣氣的樣子,心裡的不安稍退,按住額頭,一副很是頭痛地模樣:“她說借五百兩給我們,利錢按月算,一個月一分利。”
五百兩,一個月一分利,那每個月的利錢就是五十兩,現在離過年還有四個月,到期就是兩百兩。比錢莊的利錢還高,真當她是冤大頭不成?
傅芷璿心中冷笑,面上也帶了幾分不悅:“母親,錢莊一個月的利錢才八厘左右。”
萬氏從未與錢莊打過交道,哪知道這些,她沒想到自己說高了,面上閃過一抹不自在,乾脆把鍋都推給了萬舅媽:“這樣啊,你舅媽真是個不靠譜的,回頭我一定跟你舅舅……”
“算了!”傅芷璿打斷了她的話,“母親不必去找舅舅,免得弄得親戚間失了和氣。這些年,夫君不在家,舅舅也幫扶我們良多,多的兩分利就當是咱們替夫君孝敬舅舅的。”
萬氏感動得眼眶紅紅:“阿璿,你真是個好孩子,文明娶了你,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母親說笑了,這是媳婦兒該做的。”傅芷璿低垂著頭,故作嬌羞地說。
兩人又表演了一番婆慈媳孝的戲碼才散場。
回到屋,傅芷璿的臉就拉了下來,她沒想到這麼早萬氏就開始打她嫁妝的主意,甚至今天還夥同萬家舅母一起來誆她的銀子。
真當她傻是吧,希望等過年時萬家舅母來問萬氏分贓的時候,萬氏還能笑得出來。
“少夫人,誰惹你不開心了?”小嵐看傅芷璿臉色不對,忙關切地問道。
傅芷璿搖了搖頭,回了她一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沒事。”
小嵐看她還是有些鬱鬱寡歡的模樣,忙安慰道:“小嵐還沒恭喜少夫人呢,少爺凱旋而歸,少夫人以後就是官家夫人了,這七年的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
萬氏放出兒子立功做官要回來的消息後,季家上下連同僕從都樂開了懷,其中又以小嵐為最,她真心替傅芷璿高興。
傅芷璿以前也這樣想,熬一熬,男人回來就好了,殊不知男人回來才是噩夢的開始,還不如死在外面呢。他沒回來,這七年她不也過得好好的。
“小嵐,聽說過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的故事嗎?”傅芷璿突地挑起了一個不相干的話題。
小嵐點頭:“知道啊,路過戲樓的時候聽裡面唱過。”
傅芷璿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下,想不想知道後面的故事?”
少夫人今天好有興致,竟要給她一個小丫鬟講戲文,小嵐高興地坐到傅芷璿,挺直背脊,眼巴巴地看著她。
傅芷璿撫額一笑,眼神飄到跳動的燈火上,聲音柔緩,娓娓道來:“唐朝,京都長安,諫議大臣王允生有三女,么女王寶釧有沉魚落雁之容,王公大臣、世家子弟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
少夫人講得真好,比酒樓的說書先生講得還吸引人,小嵐雙手托腮,兩隻眼裡冒著星星,滿是崇拜地看著傅芷璿。
“小嵐……”不知什麼時候,傅芷璿停止了講故事,伸出柔荑在小嵐面前晃了晃。
小嵐回過神來,手一歪,下巴差點磕到桌子上:“少夫人,你叫我?”
傅芷璿哂笑:“不是聽故事嗎?發什麼呆?”
小嵐歪著頭,嘿嘿笑:“我在想王寶釧,她的守候沒有白等,薛平貴成了蓋世英雄回來找她了……”
看著小嵐臉上那嚮往又羡慕的神情,傅芷璿的心裡突然無端端地生出了一股極其難受的情緒,冷幽幽地說:“可是故事還沒結束呢,王寶釧與丈夫重逢後,僅僅過了十八天榮華富貴的好日子就死在了閨中。”
“啊……”小嵐愕然,怎麼一個好生生的喜劇故事一下子就變成了悲劇呢。
看著小嵐擰緊的眉頭,傅芷璿站了起來,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意味深長地問道:“小嵐,你說值不值呢?”
這是她的前車之鑒。
可惜小嵐沒聽出傅芷璿的暗示,反而樂呵呵地安慰傅芷璿:“少夫人不用擔心,咱們家少爺很快就回來了,不會讓少夫人等十八年的。”
這傻丫頭,還一股腦兒地做著她的少夫人跟少爺能相親相愛的美夢呢,殊不知她的“少夫人”就要換人當了。
算了,讓她再多高興一陣子吧。
傅芷璿打消告訴小嵐實情的想法。
***
得了傅芷璿的准話,沒了後顧之憂,年底還有兩百兩銀子的利錢入帳,萬氏高興極了,等頭上的傷口一結痂就興沖沖地去了季家老宅,把修葺祠堂和建族學的事給季老太爺說了。
季老太爺向萬氏確認了一番後,隨即召集族人知會大家這事。
季家老宅隨即炸開了鍋,誰不想自己的兒子能上學,考秀才,將來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不過是沒銀子,交不起束脩,買不起筆墨紙硯書本罷了。
現在有人願意免費給他們建學堂,請先生,季氏族人哪有不開心的,毫無意外,萬氏在族裡的身份立即水漲船高,以前看不起她的現在都捧著她、敬著她,討好她。
萬氏憋屈了半輩子,終於揚眉吐氣一回,每天走路都帶著風。
以前門庭冷清的季家也開始熱鬧起來,不時地有親戚街坊前來串門。萬氏整日被人吹捧奉承,腦袋發暈找不著北,提前開啟了官家老太太的奢華生活,吃穿用度的標準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光新衣這個月就做了三身。
每天招待客人的茶水是靜安齋五兩銀子一兩的素茶,點心是傅芷璿鋪子上一兩一斤的雪花酥,僅僅半個月就花掉了以往一個季度的家用。
傅芷璿冷眼看著,反正家裡的銀子已經被她捐做了香油錢,沒剩幾個子,現在萬氏多花的又不是她的銀子,她一點都不心疼。
她不心疼,萬氏自己心疼啊。
以前萬氏諸事不理,天天拜佛念經,缺了什麼知會傅芷璿一聲就是,她雖然也知道銀子重要,但到底不是從自己口袋裡掏銀子,體會沒那麼深。
但現在花的錢都是掏的她的私房,每掏一次,萬氏就要心疼一回。
這一日,用過晚膳,萬氏睡不著,從床下搬出她的小匣子,拿下系在脖子上從不離身的鑰匙,打開小匣子。
匣子一開,銀光四射,裡面鋪滿了白閃閃的銀元寶,一顆顆胖乎乎的,看著就讓人歡喜。萬氏伸手戀戀不捨地撫過一顆顆冷冰冰的銀元寶,及至左側時,突地摸到兩個空格。
萬氏臉上的喜色陡然散去,化為了不悅和羞惱。
家裡賬上只有二十兩銀子,沒幾天就用光了,最近花的都是她的私房錢,才不過短短十天,就花了她兩個銀元寶。
看著本來塞得嚴嚴實實的小匣子裡突然多了這麼個缺口,萬氏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她猛然合上小匣子,把它塞回床底,然後沖外間叫道:“如意,進來。”
如意連忙掀開簾子走了進來,福身行禮。
萬氏板著臉問她:“家裡的賬上還沒有銀子嗎?”
如意身體一抖,這句話老夫人每天都在問,可沒有銀子就是沒有銀子,她也變不出來啊。
“沒有。”如意低垂著頭,小聲說。
萬氏斜了她一眼:“沒用的東西,去請少夫人過來。”
萬氏很氣憤,傅芷璿怎麼回事,這都到月底了,她還不拿銀子回來,家裡人都喝西北風去?
這時候她只顧著埋怨傅芷璿沒拿銀子回來,卻沒想,自己幾天就花掉了以往一個月的開支,傅芷璿又沒有金山銀山,哪夠她這樣揮霍。
***
如意去的時候,傅芷璿已經拆掉了頭上的朱釵,披散著一頭青絲,準備休息了。
聽了如意的話,她拿起一根釵子,隨意地把頭髮挽起一個髻,披上外衫,然後起身,施施然地說:“走吧。”
這個時找她去,萬氏的目的並不難猜,不外乎是銀子的事。
這幾天用膳時,萬氏看她的眼神都帶著挑剔和不爽,只是礙於季美瑜在場才沒有發作。
傅芷璿走進萬氏的屋子,屈身福禮:“媳婦見過母親。”
“好了,我這裡沒這麼多虛禮。”萬氏一招手,臉色黑漆漆地,直接問道,“阿璿,你怎麼當家的,家裡的賬上一文錢都沒有了,廚房裡買斤鹽都沒錢。”
“啊……我……是媳婦兒失職。”傅芷璿漲紅了臉,連忙認錯,“明天兒媳就想辦法去湊十兩銀子回來。”
萬氏的眉頭擠得死緊,十兩銀子能做什麼?家裡靜安齋的素茶已經用完了,再讓人去買,至少也要五兩銀子。前段時日她才認識的牌友劉太太的生辰要到了,這位劉太太可是鴻臚寺少卿的遠房姨表妹,少不得要送上一份生辰禮。
今年美瑜又長個兒了,她一個大姑娘不能不做新的冬衣,還有家裡十幾口人每天的嚼頭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十兩銀子連零頭都不夠。
“怎麼才這麼點?”萬氏不屑拐彎抹角,直愣愣地問了出來。
傅芷璿低眉順眼,聲音裡淨是無奈:“母親,今年津江地區遭遇洪災,興城等糧食主產區顆粒無收,今年的糧食一天一個價,不少糧鋪都限售了。我們這一大家子人,每日的糧食都要十幾升。等夫君回來,家裡少不得還要添幾口人,需要的糧食更多,兒媳擔心以後更難買糧,所以一狠心,索性把手裡的銀子全買了糧食,為此還借了一些錢。”
最近糧價飆升的事萬氏也聽來串門的婦人提起過,她也知道現在是有錢也不好買糧,但她素來不管事,因此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現在經傅芷璿這麼一說,這才想起,自家人也要吃飯,什麼事也大不過填飽肚子。傅芷璿這麼做都是為了家裡,她沒法指責她,只能悻悻然地說:“還是你想得周到。”
想了想,萬氏到底不甘心,又問:“那你鋪子上什麼時候才周轉得開呢?”
把糧食在萬氏面前過了明路,傅芷璿心情大好,再度給萬氏畫一張大餅:“幾個老主顧的銀錢都是按月結算,點心鋪那邊這個月的盈餘我拿來還錢了,下個月月底應該就有一些進項了。這些日子,先讓店家把賬記上吧,等下月底,咱們再一起結帳。”
下個月月底正好是季文明回來的日子,這是她送給季文明的第一份見面禮。
萬氏完全沒料到傅芷璿這建議包藏禍心。只要不讓她掏銀子,又能讓她保持現在的這種奢侈生活,她就完全沒意見,萬氏隨即轉怒為喜,贊道:“還是阿璿你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