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傅松源父子原以為傅芷璿會暫時回娘家, 哪知她直接讓他們把傢俱和各類物什送到了撫寧巷, 這才知道她早早就在那裡買了一處宅子。
這宅子並不大, 只有一間堂屋,一間正房,兩間廂房,靠近大門處還有一間外耳房,中間還擁著一方小小的天井,不過住她們主僕兩人足夠了。只是天井很小,顯得房子幽暗潮濕。
傅天意看得皺眉,勸道:“阿璿,這房子光線不好, 最近天氣冷, 你還是跟我們先回家吧。”
回家了哪還能出來,傅芷璿搖頭婉拒了他:“大哥, 這麼多東西總不能就這麼胡亂丟在地上吧, 萬一受潮了怎麼辦?”
住這兒, 傅松源也覺得委屈了女兒, 但一想到家裡辛氏的哭鬧,他頓時歇了勸傅芷璿回去的心思, 並且叫走了傅天意:“行了,你妹子既已單獨定居,再長年累月待在娘家也不合適。”
說罷,又側頭看向傅芷璿說道:“天快黑了,你今天先將就住一晚, 把爐火點旺些,門關好,明日我與你大哥來幫你一起收拾。”
傅芷璿看了一眼外面陰沉沉的天色,搖頭道:“不用了,爹,這房子前一陣嚴掌櫃才請人幫忙打掃過,沒什麼需要收拾的了。這幾天都在下雪,你就別趕過來了。”
撫寧巷在城東,傅家在城西,又都是在外城,相距甚遠,最近下了這麼多天雪,路面濕滑,容易摔倒,傅松源年紀大了,傅芷璿生怕他出意外。
但第二天,傅松源和傅天意還是早早的就來幫忙了,還拉了一車炭過來。
辛氏原本也是打算過來的,但被傅松源攔住了,因為昨晚他一回去,辛氏就開始埋怨數落他,哭哭啼啼了一晚上。
傅松源實在不想把這晦氣也帶到女兒家。
傅芷璿看到他眼睛下面明顯的青色,心裡猜到了一些,但她沒挑明,只是在把傢俱搬進屋放好後,藉口要去做飯,讓他去廂房休息一會兒。
嚴掌櫃找來打掃的人很盡責,屋子的邊邊角角都打掃得很乾淨,上午把東西佈置好後,下午傅松源和傅天意又把房子檢察了一遍,並把窗戶上破了的洞補上,水井邊的苔蘚都除了,壞了的東西也都修好了,忙忙乎乎,花了一天時間總算把房子整理了出來。
但傅芷璿的活還沒完,居家過日子所需要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隨後幾天,她與小嵐又多次去市集上添置了一些柴米油鹽醬醋茶,鍋碗瓢盆,待客的茶杯酒盞,雜七雜八的,不知不覺就到了年關。
只是為了順利和離,傅芷璿這幾個把這幾年的積蓄都撒了出去,搬家後又採買了這麼多用品,手裡的銀子所剩無幾。因而這個年,他們也過得比較簡單,只是買了一個蹄膀,三斤羊肉還有一點素菜,做了兩葷兩素,又包了餃子。
但傅芷璿和小嵐卻覺得難得滿足與寧靜。
吃飯時,傅芷璿突然想起張柳和史哥。
入冬後,有一陣子天氣轉晴,部分難民難離故土,加之朝廷鼓勵他們回鄉,免了受災地區三年的田賦,因而有不少難民都陸續回鄉。餘下一小部分準備在京中長期紮根,身無牽掛的史哥和張柳就是其二。
傅芷璿一想到這大過年的,兩人在京城無親無戚,也沒個去處,孤零零地守在客棧也是可憐,便對小嵐道:“把羊肉和蹄膀留一半給史哥他們,待會兒再拿些凍上的餃子,你給他們送過去。”
小嵐點頭稱是,飯後就拎著籃子,把東西裝上出了門。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她就回來了,後頭還跟著史哥。
見到傅芷璿,史哥咧嘴嘿嘿笑:“多謝夫人記掛著我們。”
他過來一方面是送小嵐,另外也是為了來親自給傅芷璿道謝。
傅芷璿笑了笑:“不用客氣,你們幫我良多,現在又是店裡的夥計,一點食物而已。”
史哥摸了摸後腦勺,伸出藏在背後的手,遞上來一包乾核桃,嘿嘿笑道:“聽說你們姑娘家,平時喜歡這些小零嘴,核桃補腦,正適合給小嵐姑娘吃。”
小嵐斜了他一眼:“你才需要補腦呢!”
史哥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尷尬的笑了笑:“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覺得大過年的送核桃給東家有點太拿不出手了,故而推到這丫頭身上,哪曉得她氣性這麼大。
小嵐剜了他一眼,倒是沒多說。
因為家中只有她們兩個女眷,傅芷璿也不好請他進去。史哥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只是站在門口說了幾句好話就準備走。
除了史哥,這個除夕也沒人到傅芷璿的新家串門拜年。
轉眼就到了初二,這一天是出嫁女回去給父母拜年團聚的日子。
這是傅芷璿自和離後頭一次回娘家,她拿著準備好的禮品帶著小嵐一起回去。
一路上,她都有些忐忑不安。這也是自公堂一別後,她首次見母親,想到母親的性子,她難免有些心焦,只希望過了近半個月,母親能想開一些。
但傅芷璿發現,這簡直是一種奢望。
她一進家門,辛氏就紅著眼迎了上來,拉著她的手,眼淚就滾了下來,也不顧這是在新年裡。
“娘,我很好,你看,我這不好好的嗎?”傅芷璿拉著辛氏的手柔聲安慰。
辛氏抬頭打量了她一圈,哽咽地說道:“好什麼好,你看你都瘦了。你這孩子,怎麼跟你爹一個脾性,倔得很。”
傅芷璿任她數落,只要她不哭就行了。
見女兒像個悶葫蘆一樣不吭聲,辛氏說了幾句也感覺沒勁兒,索性收住了話頭。
兩人進了屋,見過傅松源。
傅松源今兒穿著一身嶄新的褐色直襟長袍,頭戴皮帽,看起來精神倒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他看到傅芷璿,臉上露出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有空也多回家看看。”
傅芷璿抿嘴笑道:“嗯,得了空,女兒會經常回來的。”
隨後,傅松源又問她這些日子在忙什麼,過年吃了什麼,家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云云。
傅芷璿都一一回答,報喜不報憂,父女倆之間溫情脈脈。
辛氏見了心裡既難過又心酸,人家的女兒都是跟娘親,可自己家的卻什麼都只跟她老子說,完全不聽她這個娘的話。
想到這裡,辛氏就有些不開心,她站了起來說道:“你大姐應該快回來了,我到門口去看看。”
她出去沒多久,門口就傳來一陣嬉笑聲。
傅芷璿心知是大姐回來了,忙站起來道:“父親,我去迎接大姐。”
傅松源也樂得見她們姐妹親近,揮揮手,讓她去。
傅芷璿剛跨下堂屋的臺階就看見許久未見的大姐拎著一堆紅紅綠綠的東西,笑眯眯的跟在母親後頭,母女倆親昵地湊在一起,說說笑笑。母親板了半天的臉也終於露出了笑容。
也好,母親自來最喜歡大姐,有了大姐在,她今天應該不會再抓著自己不放了。
她迎上前笑道:“大姐。”
傅芷華聽到聲音,連忙抬頭,走過來抓住她的手,笑容滿面地說:“咱們姐妹總算碰上了,自從上回父親的生日過後,咱們倆回娘家就沒對上過,我回來的時候,你不在,你回來,我又不在。”
傅芷璿笑著說:“是啊,許久不見,大姐的氣色還是這麼好,倩兒姐弟他們倆今天怎麼沒來?”
目光卻落到跟在姐夫唐遠志旁邊那個身形黝黑,個頭很矮,佝著背,穿了一身過長黑色直裾,下擺都掃到地上的矮個男人身上。
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帶著夫婿子女回家給父母拜年的日子,這個陌生的男人為何會到她家來?
只是來者是客,她也不好盯著別人瞧,傅芷璿飛快地收回了目光,沒發現,那男子突然抬頭直勾勾地盯著她瞧。
傅芷華笑吟吟地說:“今天家中來了貴客,就把他們倆留下了。”
傅芷璿不置可否,直接略過了這一節,姐妹倆手把手往堂屋走去,沒走兩步,小妹傅芷蘭從廚房裡跑了出來,笑嘻嘻地拉著她們:“大姐,二姐,待會兒猜猜哪道菜是我做的。”
“好啊,我出嫁那會兒才牙牙學語的小妹都會做飯了,待會兒大姐可一定要嘗嘗,也不枉我給你換過尿布。”傅芷華點著她的額頭,笑嘻嘻地說道。
見大姐把自己小時候的事拿出來說,傅芷蘭的臉上染上了紅霞,不依地跺了跺腳:“大姐,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你還念叨幹嘛?”
傅芷華假意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哎喲,瞧我這記性。行了,是大姐失言,小妹莫生氣。”
姐妹三個的笑鬧聲引出了傅松源。
見到他,傅芷華連忙收起了笑,規規矩矩地行禮道:“父親,新年安康。”
唐志遠也連忙上前給岳父大人見禮:“小婿見過岳父大人,這是小婿的族兄,唐遠宏,族中排行第三!”
唐遠宏也從善如流地見禮道:“晚輩見過伯父,給伯父拜年了,祝伯父新年吉祥!”
他這一彎腰就暴露了短處,他的背突出一小塊,難怪剛才一直含著胸。
傅松源的臉突然拉了下來,沒搭理唐遠宏,扭頭對傅芷璿和傅芷蘭說:“你們先進去,難得回來一次,陪你母親和妹妹說說話。”
“是,父親。”傅芷璿點頭走過去扶起了辛氏。
傅芷華看了一眼父親的冷臉,又給丈夫偷偷使了一記眼色,這才跟了上去。
進了屋,辛氏看著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臉上也露出驕傲的笑。
母女四人聊了一會兒,說著說著,辛氏突然歎了口氣:“你們大姐有夫有子,我是不擔心了。我就擔心你們小的兩個,芷蘭年紀還小,再拖一兩年也沒啥,阿璿,娘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你。”
又來了,傅芷璿倍覺頭痛,她按住額頭,耐心勸道:“娘,你不用擔心我。我很好,有住有吃還有店,又無人壓在上頭。”比以前都不知逍遙快活了多少倍。
辛氏聽了,眼眶又紅了:“你這傻孩子,說的什麼話,女人終究還是要有個男人支撐門戶。哎,你立什麼女戶,媒婆們一聽說要入贅,就沒了消息,娘真是愁死了。”
旁邊的傅芷華見了,連忙勸道:“娘,你別急,有辦法的。”
說著,她扭頭沖傅芷璿擠了擠眼:“阿璿,你覺得你姐夫那個族兄怎麼樣?他還未曾娶過妻。”
傅芷璿臉色一變,難怪父親會突然把她叫進來呢。這大姐也太沒分寸了,哪有直接把男人帶上門的。
她眉心一皺,還沒來得及表達意見,旁邊的辛氏已經歡天喜地問道:“叫唐遠宏的那個年輕人,他還沒娶妻?”
“娘,他是個駝子。”傅芷蘭小聲嘀咕了一句。
辛氏扭頭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大人說話哪有你小孩子的份兒。”
轉而又問傅芷璿:“那個年輕人還不錯吧,模樣周正,看起來還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入贅。”
傅芷璿冷笑一聲:“哪裡不錯了?背是駝的,大過年的連一件好一點的衣服都沒有,身上穿的都還是從姐夫那兒借來,個子比我還矮,手指白得跟姑娘家的一樣,一看就是沒幹過活兒的。身有殘疾,家徒四壁,卻不思進取,要之何用?也難怪一大把年紀連個媳婦都娶不到,打起了入贅的主意。”
傅芷華沒想到不過短短一瞥,傅芷璿就看出了這麼多,頗有些不自在,訕訕地說:“阿璿,你可不能這麼說,三哥他是窮了點,但人不壞。性子也極好的。咱們可是親姐妹,大姐是不會害你的。”
辛氏也在一旁附和道:“阿璿,你也不想想,娶得起媳婦兒的,有幾個願意入贅?我看這唐遠宏就還不錯。”
說得她好像是那即將餿掉的隔夜飯一樣,若是沒人接手,就要腐爛在地裡,永世不得翻身。
傅芷璿實在厭煩得緊,但礙於辛氏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又不能口出惡言,只能道:“母親莫非是準備搶隔壁花大嬸的飯碗?那敢情好,我倒想知道你覺得還不錯的這位年輕人有幾家姑娘能看得上。”
花大嬸是周圍很出名的媒婆。
辛氏聽出了她的推脫之意,不滿地說:“阿璿,那你想找什麼樣的?你也不想想,你都多少歲了,現如今又是這樣一個情況,正常男兒哪個願意入贅。若非阿華是你的親姐,旁人才不會管你呢。”
那你們就別管我!傅芷璿壓著發火的衝動,蹭地站了起來,生硬地說:“客棧今天有幾個遠方來的行商,沒人招待,我得回去看看。”
“誒,你這孩子……”辛氏想追,卻被傅芷華拉住了。
她勸辛氏:“娘,算了,阿璿不願意就算了。她現在剛和離,還不知道一個單身婦人的苦楚,過些時日,受了磋磨就明白,咱們都是為她好了。”
辛氏覺得言之有理,又有些擔憂:“可是阿璿今年都二十三歲了,再蹉跎下去,還有誰會要她。”
***
這廂,傅芷璿出了房門,走到院子裡就看到傅松源拿起掃帚丟到牆角,再看四周,哪還有大姐夫和他那族兄的人影。
傅芷璿心裡莫名地想笑:“爹,你又拿掃帚趕人了?”
動手趕客對斯文了大半輩子的傅松源來說,委實不是個光彩的事。他假咳了一聲,撚著鬍子:“胡說什麼呢,我掃地呢。”
傅芷璿沒拆穿他,只是笑道:“父親,家裡還有點事,我先回去了,改日等父親不當值的時候我再過來。”
一聽傅芷璿連飯都沒吃就要走,傅松源就猜到定是大女兒挑明瞭,很是震怒:“自己家的事都沒理清還管到妹妹身上來了,糊塗!”
他對這個大女婿一樣看不上眼,否則也不至於大過年的拿著掃帚趕人了。
見父親勃然大怒,傅芷璿忙勸他:“大姐,大姐夫這回丟人丟大了,想必他們以後也不會再做這種事了,你就別生氣了。”
傅松源點頭:“行了,你先回去吧,你娘沒想通之前,先別回來。有事差人來告訴我一聲,我過去。”
“嗯,父親別跟他們計較,反正現如今他們也只能說說,做不得我的主。”傅芷璿又開解了傅松源幾句才離開。
***
雖然當著父親的面說沒什麼,但大過年回家遇到逼婚這種事,任誰心裡都不會很舒服。
傅芷璿打定主意,以後除了父母生日和各種節慶必須回娘家的日子,其餘的時候都不回去了,也免得母親總是時不時地給她弄這麼一出。
小嵐見她情緒低落,也不敢吭聲。
主僕兩人坐上傅松源派出的馬車,穿過一條條巷子,逐漸走到了內城寬敞的大道上。
內城地面皆是用青石鋪就,地面平整,馬兒跑得飛快。
沒跑多遠,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緊跟著一輛四匹馬拉車從他們旁邊擦過。
傅芷璿他們這匹老馬受驚,揚起蹄子尖叫了一聲,馬車晃動得厲害,傅芷璿一頭撞到了馬車壁上。
聽到她的驚呼聲,小嵐連忙拉住她:“夫人,你沒事吧。”
傅芷璿按住頭:“沒事,只是撞了一下。”
突然,馬車外響起一道帶笑的聲音:“夫人,對不住,驚擾了你。”
傅芷璿掀開簾子就看見章衛坐在一輛朱漆寬敞馬車上,正笑眯眯地看著她。
傅芷璿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嘴角抽了抽,福身道:“民婦見過章大人。”
能讓他做馬夫的,不用想也知道馬車的主人是誰,不過既然正主沒露面,她索性就裝作不知道。
章衛沖她擺了擺手,突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夫人,麻煩了。”
說罷,一揚馬鞭,馬兒疾馳,轉眼就消失在了拐角處。
什麼意思?傅芷璿正不解,突然,馬車上的簾子一掀,穿著一身紫色華服,頭戴紫金冠,只是頭髮有些散亂的陸棲行站在了馬車前,他懾人的目光盯著小嵐:“出來,換個位置。”
小嵐不敢不從,縮著脖子出了馬車。
隨後,陸棲行徑自鑽進了馬車,坐到了傅芷璿旁邊,離她也就五寸遠。
傅芷璿傻眼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殿下,你這是?”
兄妹兩個有好好的豪華馬車不坐,非要來坐她這簡陋漏風的破馬車,什麼毛病。
陸棲行抬手扶正了紫金冠,吩咐道:“待會兒無論誰問起都說沒見過本王。”
原來是躲人,真不愧是陸永甯的兄長。
說曹操曹操到,下一刻,又一輛馬車飛奔而來,駛近時,馬車放緩了速度,從車裡探出姜姜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你們剛才看到一輛朱漆四匹馬拉車經過嗎?”
傅芷璿在陸棲行迫人的視線下,掀開小片簾子,扯了一個笑:“看到了,走到前面路口左拐跑了。”
姜姜一看是熟人,高興地沖她招了招手,又回頭對馬車裡的陸永寧大聲說道:“公主,王爺的馬車就在前面,咱們快點還能追上。”
緊接著馬車裡傳來陸永寧的聲音:“嗯,咱們快走,這次有外公出面,咱們一定要逮著皇兄去見艾家大姑娘。”
聽到這裡,傅芷璿終於明白陸棲行是在躲什麼了。
嘖嘖,原來連堂堂攝政王也逃脫不了被長輩逼婚的命運,而且還被追得滿大街的跑。
看到個比自己還慘的,傅芷璿堆積在心裡的鬱結頓時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