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4
任何人的一生,大概都會無數次遇到坑洞和陷阱。
一步錯踏進去,縱然不會馬上跌落深淵粉身碎骨,也要在吭哧吭哧的彎路上饒個好幾個來回,盲頭蒼蠅一樣找不到出路。
當局者迷。
就在不久之後,當朱凌終於沉下心來,回過頭好好審視自己這一兩年的人生痕跡時。展開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張揉皺了的、滿是紅叉的零分試卷。
……如果都是非常難解的題目,都錯了也沒有辦法。
可問題是,仔細一看根本就沒有難題!
所有扣分項,都是些荒謬的、不能更顯而易見的送分題。
……
命運對朱凌,真的已經算是非常仁慈了。
不但給過他一個特別疼他、特別包容他的愛人,更給過他無數次回頭的機會。卻全部被愚蠢地一一錯過。
就連時至今日,和戚揚一起拍的那出民國劇裡,他所飾演的那個渣男闊少的虐心故事,也都還在不斷地敲響警鐘。
那是一個幼稚的紈絝男。明知道自己做錯了,卻死要面子活受罪地不肯承認,整天錦衣華服搖著一把香扇流連煙花之地做傲嬌狀,終於把心愛的女人給徹底傷透了。
當得知她跟別的男人跑了,明明背地裡心痛得要死,甚至不要命巴巴地在戰火紛飛的歲月裡穿越侵略者的重重封鎖、歷盡千辛萬苦終於見到她,卻始終學不會好好講話。
偏要走到人家面前,居高臨下罵一句「人盡可夫的蕩婦」。
朱凌在背台詞的時候,還在心想:哈哈哈哈,這什麼大傻逼!
可到底誰才是傻逼。
……
黎未都森然扭曲的笑,把他至少嚇得清醒了一半。
實在是不清醒不行——那他媽是什麼詭異的笑啊?真的就只有神經病才會那樣笑,正常人都是不會露出那樣表情的!
「鍇、鍇哥……」
完全毛骨悚然,總覺得他的熊寶寶要糟糕了。
腦子裡甚至都能看得到一頭的小熊,正追著蜂蜜的香甜一臉無辜地探索著。全然不知道在他前方不遠處,就是陰險獵人佈置好、深不見底的泥潭。
「鍇哥你都沒看到,他剛才、剛才——」
你怎麼能選他?他太危險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神經病你看不到嗎?!
「我之前、我剛才是口不擇言,鍇哥你別生氣!我不是想跟你說那些話的!鍇哥你聽我說,總之,你千萬不能跟他在一起!」
「你根本不瞭解他,他家族遺傳腦子有問題的!你不要被他騙了,誰知道他抱著什麼心情接近你?他那天發起瘋來,還不知道會對你做什……」
我是為你好!完全不存在任何私心地為你好!
後腦「砰」地砸在冰冷的牆上。
頸子喉嚨一涼,被黎未都直接單手死死掐住了。
「……」腦子嗡嗡作響之間,餘光努力看向紀鍇——看到沒,鍇哥你看到沒!
這他媽蓄意謀殺現場已經出現了!這就是殺人犯的兒子!這就是他這種人一言不合能做出來的事!
「未都未都未都,你淡定淡定淡定!」
戚揚抱著他的爆米花顛顛跑過來:「殺人犯法的,這種人放他自生自滅就好!」
黎未都:「……」
「真的!你、你看我真誠的眼神,行吧,我知道我是沒啥影響力。鍇哥你來,你跟他說!」
……
「嗚咳,咳咳咳咳……」
缺氧的喉嚨好容易重新呼吸到空氣,站都有點站不穩。低垂的視線,恍惚落在紀鍇的一隻手上。
那隻手,緩緩握住了黎未都。溫柔地撫摸過他剛才那幾乎要殺人的蒼白而病態手,緩緩掌心相對、十指緊扣。
嗚,他剛才都那麼對我了,你又不是沒看到,他差點都把我掐死了!
你居然還……嚥下一陣翻湧上來的委屈,視線上移,滿是壓抑委屈地對上那人熟悉的、俊朗的臉。
那張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甚至看不出半點剛才難受過的痕跡。
朱凌一陣茫然,那明明是一個生氣會拔刀、笑起來能暖亮一個屋子的男人。
一向生動而真實,實在不適合這種好像暴風雨之前的死寂。
可下一秒,朱凌倒寧可能能有劈頭蓋臉的暴風雨向他襲來。
寧可紀鍇能突然爆發,把他狠狠罵一頓。
沒有。
那個本該只看著他的人,視線緩緩轉動,望向了黎未都。
「我們走吧。」
聲音低沉平緩,沒有多看他一眼。朱凌心一慌,完全受不了這樣的被動隱形:「熊寶寶!」
紀鍇卻沒有回頭,。黎未都倒是回過頭來,眼裡帶著得意,嘴角更是揚起一絲明顯惡意的嘲諷。
「你以後,別再叫他『熊寶寶』了。這個稱呼,你已經沒有立場再叫了。」
不是我該叫的,難道還成了你的不成?熊寶寶,你真的不能被那個瘋子給騙了!
咬牙幾步又要去追,卻被戚揚攔住。
一盒子爆米花跟著嘩嘩響,兔牙大帥哥挑了挑眉,指了指小小的拱廳角落。
「朱凌,有人看著呢。你今天好像沒化妝、髮型也沒弄吧?再鬧當心明天上頭條,讓所有人看到你素顏的樣子~」
朱凌一抖。
這才發現,旁邊確實有個人在圍觀,還舉著專業相機!等等,那貨有點眼,是不是「見光死團」的那個小娛記……
下意識就抓緊了口袋裡的墨鏡口罩,同時一個凌厲凶狠的眼神掃過去。
小娛記周亦樂吞了口口水,好可怕!
職業素養穩,鏡頭卡卡卡繼續拍。
……
戴上口罩匆匆走出3D電影城時,朱凌還能在遊樂場華燈初上的茫茫人海中,遠遠看到牽著手的那兩個人的背影。
他們停了下來。
黎未都從容地彎下了身子。
半跪在紀鍇腳邊,用嫻熟得好像做過幾十幾百次的動作,幫他繫好了鞋帶。
「……」
在這一刻,一股極端惡意的、彷彿被命運嘲諷了的感覺襲上心頭。
一直以來,在葉氤的描述裡,黎未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神經病。是個控制狂,腦子又有問題,讓人喘不過氣完全不值得愛。
而他,卻很幸運地成為了被珍藏在了寶貴記憶深處的那個人。
那麼多年間,都是當年青蔥校園紅磚窗邊、打在爬山虎葉上的的一抹明亮日光。
朱凌一直都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葉氤想像中那麼好。
「不是的,你可好了。」
幾次試著跟葉氤說「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男人」,葉氤卻都微笑著搖頭。看他的眼神,像是沉溺在一灣清甜的泉水之中一樣。
是不是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個那樣的人。
像是五月的花、金秋的落葉、打在冬日窗台璀璨暖陽。自帶無限的柔光和滿是星星的背景特效,甚至每一句平凡的話、每一個普通的舉動,都能輕而易舉地脫穎而出、與眾不同。
會不會……
如今在紀鍇心裡,黎未都就成了那樣一個人。
朱凌突然感覺很不妙。這段日子,他心急如焚、又口不擇言,已經毫不遮掩把最醜陋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了那人面前。
而黎未都呢?有錢、有貌,還假惺惺地彎下身子幫他繫鞋帶。那個人在紀鍇面前,一定從來表現出的都是最美好的樣子!。
怎麼辦?他的對手,已經盡力演出了無可挑剔的完美戀人模樣。
已經把他的熊寶寶哄得暈暈乎乎了。
如果說,曾經的黎未都,永遠無法挑戰他在葉氤心中的位置。
那麼如今的他,又真的有辦法把這個後來居上的黎未都,從熊寶寶心裡徹底抹除麼?
……
……
紀鍇真心覺得對戚揚十分抱歉。
訂好的恐怖片沒能陪他看成,好像之後的氣氛還讓他莫名尷尬了。
三個人買的,是兩天一夜的遊樂場套票。包含一晚夢幻酒店住宿,酒店建在水邊,歐式童話城堡外形、海洋世界主題十分搶眼。
從走廊開始,就隨處遍佈了各種小綵燈下滿是漂亮珊瑚、水草和貝殼的大型魚缸,成群的熱帶魚,正鼓著腮歡快地游來游去。
紀鍇不喜歡吃魚。
但自從認識了黎未都,還蠻喜歡看脹氣的魚游來游去的。
房間就在走廊盡頭,連著兩間深藍色牆壁、精雅夢幻的隔壁間套房。
戚揚:「喲,都九點啦!那我先回房間休息,不打擾你們兩個~~」
一秒關門,靈活地往床上一蹦。抄起床頭的玻璃杯子就往牆壁上一放,耳朵就貼了上去。
剛才氣氛超、級、僵!
兩個人一路走來,雖說手牽著手吧,可一直沒有有交流耶!害得他戰戰兢兢一路吃著爆米花,也不敢多嘴。
都怪朱凌!
想想未都獨佔欲那麼強的一個人,剛才鍇哥居然因為那貨紅了眼?這下肯定打擊不小。
待會兒關了門,應該呃,不會吵架的吧?
萬一吵起來,要去勸架嗎?要怎麼勸?衛軒衛軒救命快回短信啊!
……
關上房門,燈光緩緩亮了起來。
整個房間裡,並沒有那種能將一切照亮通明的聚頂日光燈,卻只在滿滿的四壁上,裝滿了有如海上繁星一樣的人造小星光。
帶著波紋和水草的小投影,一晃一晃打在牆壁上。鸚鵡螺造型的架子、貝殼狀的床,配合窗外河水緩緩流淌的聲音,彷彿置身在平靜幽深、無邊無際的大海深處。
「……」紀鍇黑瞳x`星光點亮,唇角緩緩揚起。
等回去了,一定要給這家酒店一個五星好評加千字推薦。
這麼美好的藝術設計、這麼浪漫的氛圍渲染,真的……特別適合哄人吧。估計都不用舉高高,親親抱抱差不多了。
畢竟,誰又跟良辰美景過不去呢?大不了老子待會兒,咳,再在這朦朧的人造星空下賣點肉。
「……要是想回家,咱們不住這裡也可以的。」
紀鍇往沙發上一倒,大咧咧搖頭:「不。我不想回去,未都你想回去嗎?」
喲,還是個水沙發呢。咕咚咕咚的,感覺特別適合來一……
不。恐怕來不了。
黎總守身如玉,何況今天還特別低氣壓,嗯,還是別想了。
水沙發彈了一下,黎未都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回不回去無所謂,對我來說,只要跟你在一起,哪兒都一樣。」
咦……
好像,沒在生氣啊?
紀鍇有點兒懵,我家黎總是這麼大度的人?那剛才一路低著頭不說話是什麼情況。
正不解著,手就被拽了過去,隔著衣服覆在了人家胸腹上。
「我胃有點疼,可能是有些著涼了。」
嗚!心臟果斷抽抽了一下。
因為是在本市的遊樂場玩包夜,紀鍇並沒有特別覺得這是「外出」,所以也沒有想起來提醒他帶藥。
無限責怪自己粗心,遊樂場裡……應該沒有藥店?可這附近也算是S市的荒郊野嶺了,不知道這麼晚能不能打到車?
「沒事,不用吃藥。也沒那麼不舒服,你替我揉揉就好了。」
紀鍇哪敢怠慢,馬上坐直發揮起人形暖寶寶止疼貼功效。手從衣服裡面伸進去,貼緊皮膚時,暗自一愣。
以前黎未都每次胃疼,身體總是又冷又硬、像是堵了塊石頭。
可今天,卻是完全溫軟的。
正常的溫度、觸感。最近每一天都相擁入眠,紀鍇已經對他的身體的每一寸肌都加深了瞭解。
……
會不會,其實不疼呢。
他說疼,說要揉揉,只是想要得到關注。想要他一心看著他、在意他,而不要再分心去想別的人。
……紀鍇其實非常不喜歡被騙。
尤其是在經歷過特別擅長說謊的前任,被幾次忽悠得團團轉之後,真的不想再被人騙。
……
可是媽的,心臟快要不行了!
好想抱他啊!好想揉進懷裡,親吻,直接在水沙發上撲倒,不管他意願就今晚實現人與自然的大和諧!
真的,已經有那麼喜歡了嗎……
三觀、底線,作為一個理性法學系副教授應該遵從的一切原則盡數隨風而逝。
心底源源不斷,湧上讓人顫慄的柔情蜜意。
……
……
黎未都確實是沒病裝病。他承認,整個心態此刻都有點走向陰暗。
因為就是很不爽啊!
站在淋浴底下,才敢露出充氣臉——你為他哭,你居然為他哭!你是不是心裡還有他?
但是不能提、不能問。不想害熊寶寶再難受,更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很介意或者是有怨念。
想讓他快點忘了朱凌,就必須、必須裝出胸懷寬廣、成熟穩重的樣子。
然而,到底要怎麼才能大度得起來……
洗好出來,換紀鍇進去。正準備吹頭髮,床上的手機屏幕亮了。
來自朱凌的信息:「鍇哥,對不起。」
接連一串的語音,黎未都努力撐著最後的理智拿過手機。屏幕的光映耀在深黑的眸子裡,映著他抽搐的唇角。對方一條條發,他一條條刪。
刪得耐心全無,乾脆代回:「別再給我發信息了。我現在特別幸福,也特別、特別、特別愛他!想一心一意好、好、跟他在一起!」
叮咚——
「他有什麼資格讓你對他好?」
「……」
手指已經超脫理智的控制了,辟里啪啦狠狠敲,狠狠懟無數遍發送鍵。
「你又有什麼資格讓他對你好?他以前對你特別好?可你珍惜了嗎,你就知道騙他不是嗎?!」
「你什麼時候不是嘴上說著喜歡他,仗著他疼你,拚命傷害他!你還有臉……」
太激動了,甚至忘了裝身份。
朱凌那邊直接一個電話打過來,黎未都按掉,把人拖黑。站起來,忍不住。
「我把他的信息、電話、聊天軟件全部拉黑了!以後不准跟他再聯繫,不准把他加回來!」
「……」浴室裡嘩嘩水聲流淌著,紀鍇呆。
濕熱氤氳的水汽,在昏黃的燈光下繚繞著渾身濕透的男人,完美地活色生香。
「……」黎未都也呆。
腦子抽了吧,人家洗澡呢!你急什麼!臉上一熱,就要關門卻被一把拽住。
水滴順著鎖骨往下流,紀鍇微笑著,像是個打算調戲良家婦女的惡少:「要不要乾脆一起洗?」
「洗過了。」
「再洗一次。」
「…………」燈光打在黎未都那張看著有點性冷淡的禁慾臉上。
他真脫了。脫得乾淨利索,毫無拖泥帶水。
這下換調戲人的那位開始慌了,不妙呀,真的不妙!今天黎總真的,整個人狀態都徹底異常了。
平常那可愛的小羞澀呢?被壁咚的心慌意亂呢?
把老子一戳就炸毛的未都還給我啊!
超後悔,剛才真的……哭個屁!要怎麼跟他解釋其實老子是想到家姐了,朱凌只佔很小一部分,總之……
「拖黑應該的!早就該刪了。」
「主要是一直沒聯繫,要不然早拉黑了。」
「真的。未都你想想,我跟他分手沒多久就被撞,後來你一直在我身邊,從來沒看我跟他聯繫過對不對?」
誠懇,誠懇!語氣,態度,政治正確!
……
花灑的熱水劃過臉頰,遮掩住了黎未都眼中明滅的陰翳。
他很瞭解朱凌。
拖黑沒完,肯定沒完。他一定會捲土重來的,有些事遠遠沒完!
行。
可以,來戰吧。
我會對他特別好,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不計心血、不擇手段。絕不把他讓給你。
絕不!
抱著近乎咬牙切齒的悲壯決心,腰卻突然整個兒被環住了。
「黎總~」那人的聲音帶著點沙啞笑意,湊近他的耳邊,濕潤溫暖地呵著氣。
……是未都,未都!
都多少遍了還經常會叫錯,怕是心裡根本就沒有我!
「黎總啊,」聲音低沉,帶著些曖昧的戲謔,聽得人心間發癢:「我給你念一首明朝的打油詩吧。」
「……」
「琴棋書畫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它。而今事事都變更,柴米油鹽……」
「醬……醋醋醋醋醋醋醋醋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