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搜魂曲（九）

　　“凱撒——”

　　溫熱的手指拂過面頰上落的短髮，凱撒又往被子裏縮了一些，喉嚨裏也不自覺發出嘟噥聲。

　　站在床邊的人此刻坐了下來，“凱撒，該起床了。”

　　雙手扯著被子蓋過了臉。

　　“你不是想去羅烈薩星嗎，我們已經到了。”傑斯俯下身，用手輕輕握住凱撒從被子裏伸出來的手。

　　凱撒含糊不清的說，“再睡十分鐘。”

　　傑斯歎了一口氣，他這樣溫柔的方法實在叫不醒凱撒，“半個小時之前，你就這麼說了。”

　　“就十分鐘。”

　　知道再這麼拖下去，可能凱撒這一天都要呆在床上，傑斯握住他的手腕，將他身上的被子掀開鑽了進去，正在睡覺的凱撒忽然被擠到床上來的傑斯嚇了一跳，回過頭用惺忪的睡眼望著他。

　　傑斯靠著床頭坐著，把凱撒圈進懷裏，然後拿起放在床頭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給凱撒穿上。凱撒靠在他的懷裏，歪著頭，又長長的打了一個哈欠。

　　傑斯一邊幫他穿衣服，一邊問他，“凱撒最近好像越來越貪睡了。”

　　“有嗎。”凱撒自己倒是沒有什麼感覺。

　　傑斯握著凱撒纖細的手臂，將袖口的扣子也細緻的幫他扣好。凱撒從和他回到星航艦之後，就變得越來越懶散，起先是裴叫他起床，但裴不忍心打擾他，就只能換他來做這個惡人了，“凱撒，把腿抬一下。”

　　“唔。”凱撒將交疊在被子裏的腿抬了起來。

　　傑斯把褲子給他穿上，凱撒的腿實在太纖細了，在他懷裏就仿佛個精緻的人偶似的。

　　等到衣服穿好之後，凱撒也差不多清醒過來了，他本來就是懶散的性格，在溫室裏呆久了，只會越來越懶，尤其是傑斯和裴還這樣縱容他，“感覺這麼下去，要變成一個廢人了。”

　　傑斯低笑的聲音從他的頭頂傳來，凱撒仰起頭，看見傑斯在幫他梳頭發。他才來的時候，頭髮還剛到耳後的，現在都已經過肩了。

　　“羅烈薩星上有奇特的物種，凱撒應該會喜歡。”帝國在重建中，海盜們也失去了趁火打劫的興趣，現在整個星際海盜團，都在跟著他們的老大在星際裏遊蕩。

　　凱撒有些好奇，“奇特的物種？”

　　傑斯扶著他從床上站起來，帶著他往房間外走去。走過星航艦開放的透明長廊，凱撒看到了外面的場景——非常漂亮和壯烈的火山地貌，除了滾燙的岩漿，還有那些長著火紅色翎羽的鳥類在低空盤旋。他這段時間和傑斯去了許多人跡罕至的星球，見到的奇特景象，是他憑藉幻想都描繪不出來的。

　　離開星航艦，熱氣撲面而來，但還好這溫度並不算難捱，凱撒跟在傑斯身後，繞過一個火山岩，忽然看見一道人影，凱撒嚇了一跳，定睛望過去，才發現是蹲著的裴，裴蹲在一塊已經凝固的岩漿旁邊，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凱撒和傑斯走過去，見到的是一具嵌在凝固岩漿裏的黑色骸骨，這骸骨很是奇異，它四肢奇長，坦露在外面的背部上，有一道明顯的白色包裹物。

　　“裴。”

　　凱撒走到近前叫了一聲，裴才驚醒過來。

　　“這是什麼？”凱撒和裴相處了有一段時間了，還沒見過裴這樣反常的樣子。

　　裴神情有種奇怪的凝重感，“蟲族。”

　　凱撒見過不少蟲族，但卻從未見過這個形態的蟲族。裴和他解釋，“這應該是‘始祖蟲’。”

　　在帝國的記錄中，蟲族是在已經毀滅的星球上進化的生物，只活躍在和人類相鄰的星球，以生物的血肉為食，連蟲族自己也這麼以為。但是在羅烈薩這顆熾熱的死亡之星上，他們看見了蟲族的始祖。

　　那具骸骨已經殘缺不全了，如果強行從岩漿中挖出來，可能會碎掉。裴看了許久，才站了起來。

　　凱撒知道他在想什麼，就像每個生物都會本能的探尋自己是從何處而來一樣，連生為蟲族的裴，也不免會生出這樣的疑問。在羅烈薩星上逛了一段時間之後，傑斯捉了幾隻火紅色的鳥做收藏，三人就一起回到了星航艦上。凱撒看裴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在吃完晚飯後，去他房裏和他談了一下。

　　裴確實在想蟲族的來源，他並不是以人類為食的蟲族，和凱撒離開蟲巢之後，他正常的攝取人類的食物，這麼久了仍然活的好好的，這讓他對蟲族宣揚的‘殺戮生存’本能產生了質疑。而羅烈薩星上看見的一切，加深了他的質疑。

　　凱撒在和他的談話中，瞭解到了他的想法，說實話，凱撒雖然變成了蟲族，但內裏卻仍舊是人類，比起看人類和蟲族長久的廝殺下去，他更希望能找到一個平衡點和平共處。而這個平衡點，很可能就是曾在沒有人類痕跡的羅烈薩星上生活過的‘始祖蟲’。凱撒在認真考慮之後，決定在回到蟲族後，試著去改變一下蟲族和帝國的關係。蟲族的強大和極弱的繁衍能力和人類是兩個極端，而宇宙廣袤，這兩方完全可以劃分領地之後和平相處。

　　裴不關心人類怎麼樣，但看到凱撒因為這個想法而眼睛發亮，他也發自內心的感到開心。

　　凱撒在離開裴的房間之後，和傑斯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傑斯沒有凱撒想像的那麼高興，他只是用充滿有憂慮的口吻問凱撒，“你還是要回蟲族嗎？”

　　凱撒被他問的語塞。

　　傑斯在竭盡全力的對他好，他感覺的到，甚至連裴的存在，傑斯也都默許了，但是讓凱撒回到蟲族這件事，就仿佛凱撒要離開他。

　　“哥哥……”

　　金色的眼睛黯淡下來，傑斯有些勉強的露出一個微笑，“凱撒，我有點累了。”說完，傑斯就轉身離開了，凱撒因為傑斯的這個反應有點不知所措，但他去找傑斯的時候，加里斯有找了一堆藉口來敷衍他，最後他也只能獨自回到房中休息。到半夜的時候，傑斯忽然來到他的房裏，掀開被子鑽了進來，從身後抱住了他。

　　凱撒聞到了那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傑斯，他回過頭想要看他，傑斯卻將頭埋在了他的背上。

　　“凱撒。”他的聲音有些悶。

　　無法轉過頭的凱撒只能注視著眼前的黑暗，“嗯？”

　　“我很害怕。”

　　“從你回來的時候就在害怕，害怕這是一場夢。”

　　“害怕你回到蟲族之後，我就再也見不到你。”

　　“或者說，你再一次回到那個我無法觸及的世界。”

　　黑暗中的呢喃，帶著和白天溫柔的傑斯截然不同的失落感。

　　凱撒知道傑斯在擔心什麼，傑斯看到了那個未知的世界，而他從來又沒有主動和傑斯解釋過什麼，這就讓傑斯生出了這樣一種不真實的惶恐。

　　凱撒翻了一個身，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起來，在黑暗中，他和傑斯已經是面對面。他的手觸碰到傑斯的臉頰，摸索著親上他的嘴唇，單單一個吻，並不能消除傑斯的恐懼。

　　“哥哥，對不起，我應該告訴你的，但是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這件事一直是凱撒沒有對任何人吐露的秘密，“現在，好像到了一定要說的時候了，因為我知道，我又要離開了，雖然……不知道確切是什麼時候，但是應該快了。”

　　凱撒感覺到傑斯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終於將自己從這個世界死掉之後，進入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告訴了傑斯。包括他在那個世界收養的一個弟弟和自己全部的生活，在講到為生活所迫，需要穿上女裝去維持生計的時候，傑斯忽然抱緊了他，“凱撒，不要再說了。”

　　他一直想知道的，關於另外一個世界的事，現在聽凱撒親口講述給他聽，不知怎麼就很難受。

　　他的凱撒，他一直珍惜的凱撒。

　　自己經歷過的事，一旦過去之後，就好像變得無足輕重了，凱撒自己講述沒什麼感覺，但抱著他的傑斯卻已經發起抖來了。

　　“你還要回那個世界嗎？”一想到凱撒在那個世界所經受的，還有那一次他自己親眼看到的，如果沒有他，凱撒會遭受怎麼樣的對待……傑斯不敢往下想。

　　“嗯。”

　　傑斯將凱撒抱的更緊一些。他不能原諒一切傷害過凱撒的人，尤其是那個所謂的，需要凱撒來照顧，最後卻那樣對待凱撒的，弟弟。

　　“我也想留下來，但是……”凱撒感覺的到傑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他的口吻也有些無奈，“我沒有辦法自己決定。”

　　傑斯沉默著，比起接受裴，凱撒的離開更讓他難以容忍。如果凱撒再一次離開，他可能會……放棄活下去吧。畢竟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稱得上執念的東西存在了。

　　“到目前為止，還是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想要留下來的衝動。”凱撒抱住傑斯的脖頸，他看不到傑斯，卻能感覺到他溫熱的眼淚滲進自己的頭髮裏。

　　傑斯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緊緊的抓著凱撒的袖口，“凱撒，留下來……留下來。”

　　凱撒沒有回答，他決定不了自己能不能留下來，也不知道，自己在回到那一個世界之後，迎來的是死亡或是又一個新的世界。也許新世界會很美好，但是……他已經有些不舍眼前了。

　　在黑暗中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傑斯帶著滿滿眷戀的嘴唇貼了上來，他的唇瓣上沾了濕熱的液體，是苦的。

　　……

　　在羅烈薩星逗留兩天之後，傑斯將下一個目的地定在了第九星，裴知道凱撒的打算，但沒有想到會這麼快。他有些詫異的看著傑斯，但傑斯從宣佈這一切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凱撒坐在桌子旁，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裴忍不住去問他，“凱撒，你有沒有覺得，今天傑斯有些奇怪？”

　　裴會主動提起傑斯，已經足夠證明他現在的狀況有多奇怪了，但凱撒只是敷衍一笑，“沒有吧。”說完，也站起來離開了。

　　星航艦往第九星航行而去，作為要回到蟲族的裴，也沒有感到任何開心的感覺。他經常在窗戶旁看到緊抱著凱撒的傑斯，從前傑斯獨佔凱撒的時候，也喜歡這麼抱著他，但他從來沒有像這樣，一邊抱著他一邊落淚。仿佛是要訣別。

　　第九星越來越近，裴心底的不安感也越來越大，終於，星航艦返回了蟲巢，迎接蟲後的蟲族們，聚集成了密密麻麻的蟲巢。凱撒從星航艦跳下來，裴跟在他身後，兩人往蟲巢裏走去的時候，身後的傑斯忽然叫住了他。

　　裴看著凱撒轉過頭，他的神情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但傑斯……就太奇怪了。

　　傑斯用近乎央求的口吻對凱撒說，“留下來，凱撒。”

　　凱撒也點頭同意，然後繼續往蟲巢裏走去。

　　裴直覺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但他和凱撒明明已經說好了，只在蟲族呆一個月，就去找傑斯的，但是為什麼傑斯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數不清的蟲族將凱撒圍在中間，停在第九星的星航艦，一直沒有起飛，裴有些忍不住了，他上前兩步，抓住凱撒的手，“凱撒——”

　　凱撒回過頭，“嗯？”

　　看著他的眼睛，裴一下子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怎麼了，裴？”凱撒沒打算告訴裴，告訴傑斯已經是意外中的意外。知道真相的傑斯很痛苦，他不願看到裴也痛苦，起碼在他還留在這裏的時候，不要看見他痛苦。

　　裴回過頭，看到星航艦已經升空，他鬆開凱撒的手腕，“沒什麼。”

　　兩人繼續往裏面走去，深沉的黑暗中，星星點點的藍光包裹而來。

　　他在害怕什麼？凱撒只是為了人類和蟲族的和平相處而回到這裏，如果人類真的能與蟲族和平相處，凱撒一定會很開心，如果不能也不要緊。凱撒還在這裏，一直在這裏。裴這樣安慰自己。

　　……

　　回到蟲族的凱撒，讓蟲後的護衛隊，將一些蟲族聚集起來，將他在羅烈薩星發現‘始祖蟲’的事告訴給他們。第九星對蟲族來說，更像是個臨時居住地，這裏並不適合蟲族生存，所以蟲族才一直試圖侵佔帝國更多的星球，以找到自己合適的居住地。凱撒作為蟲後，在蟲族中具有最高的權利，他提出了移居羅烈薩星的建議，但是在一開始並沒有得到多少回應。

　　凱撒知道這些蟲族在猶豫什麼，第九星雖然不是適合蟲族居住的地方，但他們已經在這裏呆了許多年了。在蟲族目前已知的星球上，第九星是最令他們感到舒適和自由的。

　　凱撒也不著急，他提出先讓一部分的蟲族，去羅烈薩星居住一段時間，如果適宜在考慮移居。這個提議得到了小部分蟲族的同意，他們答應前往羅烈薩星，在他們前往的前一天，凱撒在蟲巢裏見到了潛入的人類。

　　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

　　因為要考慮移居，蟲族對防禦鬆懈了很多，這一小部分人類，不知道抱著什麼樣的心理，趁機潛入了蟲巢。在其中幾個被蟲族識破並抓住之後，蟲巢裏就進入了混亂中。

　　裴和凱撒正呆在一起，所以那個闖入的人類，被裴輕易的抓住。外面蟲族散佈的信號聲越來越大。

　　闖入到這裏的人類，也沒想到會在蟲巢裏，看到保持著人類形態的蟲族。在他看到凱撒的那一瞬，幾乎要以為自己是看見了Omega，但凱撒身旁守護著的裴，又讓他知道這個比Omega更要精緻漂亮的男人，絕對不是人類。

　　“裴，放開他吧。”凱撒會回蟲族，就是想讓人類和蟲族試著和平相處，他自然不想傷害更多無辜的人類。

　　裴聽從他的話，將那個人類放開。

　　被放開的人類，馬上想要逃出去，凱撒叫住他，“你最好不要出去，外面有巡邏的蟲族，你會被撕碎的。”

　　聽到這句話的人類，馬上停下腳步。

　　“裴，你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凱撒聽到外面吵嚷的聲音，應該是不止一個人類闖入蟲巢引起的。

　　裴看著那個人類，有些猶豫。

　　“沒事的，你出去吧。”

　　裴在臨走之前，毀掉了那個人類所有的武器，還提醒了凱撒，外面有蟲後的護衛隊，只要他叫一聲，他們馬上就會進來撕碎這個人類。做完這一切的交代，裴才離開這裏去外面探聽蟲巢裏這騷亂的來源。

　　凱撒正靠在蟲繭上看書，變成蟲族之後，他的視力都變的非常好，只要有一點光線，他就能看清面前的東西。裴走了之後，他合上書站了起來，望著那個人類，“你為什麼會來蟲巢？”

　　這個人類大概是個軍人，剛才被裴那樣恐嚇，都沒有崩潰，他只是防備的看著凱撒。

　　凱撒把書放在一旁，走了過來。光亮已經足夠讓對方看清他了。

　　和黑暗危險的蟲巢相比，人類模樣的凱撒，實在是無害的讓人提不起任何戒備。

　　“這裏很危險，你不該來的。”凱撒還在提醒他。

　　“你是人類嗎？”雖然知道出現在蟲巢裏的不可能是人類，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凱撒搖了搖頭，“我是蟲族。”

　　對方也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望著他。

　　門口傳來喧鬧聲，這個人類手上已經沒有了武器，而外面的蟲族似乎要闖進來，但因為一些緣故，他們只站在外面，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什麼，凱撒回答了一聲，那些聲音就消失了。

　　“你和他們說了什麼？”這個人類並不懂蟲族的語言。

　　“我說我沒事，他們就走了。”凱撒說。

　　這個人類知道凱撒是救了他，他對凱撒的戒備就更小一些了。

　　“你為什麼會來蟲巢？”凱撒在這個時候又問了一遍。

　　“執行命令。”

　　“命令？”凱撒看到他衣服上的徽章，是皇室的徽章，眼前這個軍人，應該是為特洛耶服務的，“什麼命令？”

　　“王讓我們來找一具屍骨。”

　　“屍骨？”

　　“是的，是在一年前，殺掉蟲後的那個人的屍骨。”

　　凱撒臉上的表情忽然變的有些奇怪，“你們找他幹什麼？”

　　“王要我們帶他回第一星。”

　　凱撒都沒有想到，特洛耶居然還會記得他，他心裏湧上一種極其複雜的感覺，許久之後，才終於開口，“那具屍骨已經被安葬了，你還是早點離開這裏吧。”凱撒無法阻攔蟲族殺那些闖入蟲巢的外來者，他只能救下眼前這一個，“你在這裏呆一會，等會我會讓裴帶你出去的。”

　　這個時候，這個人類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凱撒轉身走回了蟲繭旁，他在等裴回來，但是等他彎身去撿那本書的時候，卻發現他的手指已經在慢慢消失了。這一次，這麼快……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闖入者：QVQ剛剛出去只是被打死，這次要被撕碎了嚶嚶嚶

　　凱撒：我也不想的……

　　闖入者：能安全的把我送出去在消失嗎？

　　凱撒：裴掉線了，我也沒辦法啊親

　　闖入者：我多打幾個QAQ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