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上)
怦怦……怦怦…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
寧奕不自覺地抓住了面前的欄杆,彷彿要借一點力,讓僵滯的身體不至於完全依賴上後邊具寬闊的胸膛。
可怦怦……怦怦……
是活生生的,熱的體溫,活的肌骨,兩種平率一前一後的心跳,海面上互相嬉戲的鯨一樣追逐。
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恐慌中,寧奕慌亂地摸向胸膛,戰慄的心跳,千言萬語彙成兩個字蹦出來。
——悸動。
不消回頭看,寧奕如被美杜莎盯住眼睛的人一樣,化成了石雕。
所幸巨大的窒息點到即止,環著他的雙手逐漸鬆開勁,對方撒手的一瞬間,他的身子也倏地軟下來。
「快下來。」是把被歲月打磨過的嗓子,帶著一點上了年紀的舒徐,和極為微弱的,略帶病氣的疲倦。
也許是誤會有人要跳海的錯覺讓他跑動急了些,他的氣息淺淺喘:「你站的離船頭太近了,會掉下去的。」
然後他想到什麼愉快的事似的,笑了:「要是你跌進海,沒準我們就能撈上來一條美人魚了。」
寧奕的喉結滾動,嚥下疼痛,他已經從聲音裡聽出了不可能,但還是忍不住回頭。他轉頭的動作像一幀故意慢放的鏡頭,當他的臉完全露出來,他眨動的睫毛,顫抖的眼珠,都緘默的,展示出一種堅忍的脆弱。
他帶著某種嗔怪,彷彿在埋怨一個人來遲,又怕他不來的目光,被對方所誤解:「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海風吹亂他銀灰色的頭髮,那人急著解釋,「只是你現在掉下去,我怕我撈不住你。」
那人似乎正在承受病痛折磨,胸腔咳得就像一口要報廢的爐膛,本應高大挺拔的身軀,虛弱地佝僂到和寧奕差不多的身量。
這個時候棄人不顧,無疑是殘忍的,寧奕讓出了肩膀,那人楞了愣,立刻貼過來,他小心地把頭靠在上面,也不問去哪兒,順從的由寧奕半摟半攙扶到甲板泳池區的躺椅坐下。
「你沒事吧?」寧奕挺擔心地瞧著他。
「沒什麼的……」因為咳嗦,他的面色有點紅,耳根是如血的石榴色。
說不上來的古怪,寧奕虛著眼,細細得將他認了一遍,確定自己的確沒有見過這張臉。
為了避開海風,那人低下點頭:「上了年紀,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來找你。」
他笑的時候,眼角延伸兩道深陷的皺紋,不全是滄桑的感覺,倒是令鬆弛的眼皮下,那顆黑眼珠有了深切的溫柔:「有些東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是不夠的,比如健康,比如……人……」
這句話不知道撥動了寧奕的哪兒,他的表情頃刻失去靈性,目光長久地滯留在地上,黏著一枚銹跡斑斑的鐵釘。
「既然身體不好,幹嘛還要上船。」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唐突,「想旅行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寧奕別捏地改口。
他們相遇在一艘尋歡的淫船,每個人的都帶著一目瞭然的相似眼神,和心知肚明的下流目的。
可能因為不討厭,寧奕打從心底裡不願意把眼下這個溫和的人,也解讀的那麼難堪,他覺得他應該是有風度的,是攜帶著一個小小的,性慾以外的天真理由而來。
對方全然沒有體會到他的意圖,反而忘年交似的與他聊開:「沒人知道會在旅途上遇到什麼。」他的興奮模糊了年歲,使他有了一種童男子的純真,「比如今天,我就遇見了你。」
那可真是你的不幸,寧奕在心裡默念,因為我注定會讓你的這場旅行,留下不快樂的記憶。
「遇見我有什麼好的……」寧奕囁嚅,覺得自己挺掃人興的。
「怎麼會呢。」一點沒受冷遇,對方像欣賞一幅畫,一種往逝的美景,切切望著寧奕,「你讓我想起了很多,說了你別介意,你很像……我的愛人。」
瞪得珵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瞥向他。
「我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了。」
「他怎麼了?」是不該問的,可又忍不住問了。
「他……」長久的緘默,被兩聲咳嗽破壞,對方接過寧奕遞來的紙巾,捂嘴,道了謝,「我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他應該是傷透心了。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想見到我。」
突然,他抬起頭,瞳孔很期待的放大:「你說,如果我們還有機會見面,他會……原諒我麼?」
按寧奕的脾氣,這種時候,他通常都會說些鼓勁的話,可偏偏對著這個年紀大了他一倍多的老人,他任性了。
「我不知道。」他耿直地回答,語氣因為認真,而有一種刻意的生硬感。
「是麼……」鬆弛的眼皮,更低垂了。
想當然的,他傷了人,他最愛的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哪怕他從此再也得不到原諒和接納。一縷蒼老的灰色頭髮垂下來,頭一刻還蠢蠢欲動的眼神,離了氧的火一樣,黯淡下來。
他低下頭,不敢奢望從對方的口中再祈求零星半點的,關於希望或者盼頭一類的寬容,可偏偏這時候,寧奕又給了他驚喜。
年輕的聲音,像是往他枯涸的心上,鑿開一口生生不息的泉:「但我覺得你應該去找他。」
垂老的面皮顫抖起來,要不是有頭髮遮住,一定能看到他眼裡的癡心,貪婪地把目光泊在那截青年衣袖下露出的手腕上,想像,想像那裡的觸感,想像他轉過手來掌心的溫度,大約會比海上的艷陽更炙熱,那種,能將他一瞬間拉拽出冰窟的能量。
「你想要他原諒,至少也得先見到他。」腕子動了,寧奕交叉了十指,疊放到自己的膝蓋上,就差一點,對方忍住了,伸出去的手,悄悄收了回來。
「你說得對,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是不夠的。」欄杆上落下一隻落單的鷗鳥,縮頭縮腦踽踽的樣子,有點笨拙的茫然,可一亮翅膀,又立即衝上雲霄,衝入萬丈的金光。
原來還可以飛到那麼高的地方啊,寧奕感歎。
再也沒有比他此時的笑容更美好的東西,那人看呆了,一動不動地覷著他。
「做錯了沒什麼。」寧奕沒發現他的眼神,那種渴望,那份欲求,他的注意力全追著那道遠去的翩影,直到它完全遁跡雲團。
「只要還能見面,就有機會。」他扭過臉,目光熱『辣辣的像種鼓舞,「你不該浪費時間待在這艘船上,你應該上岸。」
「與其猜測會不會被原諒,不如認認真真向他道歉,去找他,當著他的面告訴他,你錯了。」是笑的眼睛,白的牙齒,「說不定他也在等著你,別讓他……等急了……」
可頃刻間,白牙撕裂了笑容,笑眼睛顫抖得支離破碎:「別像我一樣,等到來不及了,才後悔沒有早一點告訴他,我有多……多愛他……」
借別人的故事,寧奕才有勇氣在烈日底下曬一曬,那顆填了收件人,卻一輩子投遞不出去的,拳拳真心。
彷彿受到了莫大的震撼,對方顫顫巍巍站起來:「謝謝,你的話,我記住了。」他像是想離開了,可腿卻又不捨,頑固地釘在原地,「借你吉言,我一定會讓他看到我的真心。」
也許是那種脫離了陸地感的搖晃,又或者在甲板上曬了太久的太陽,總之不是因為那段對話令他心傷,寧奕扶著牆,回到船艙,他的步子發虛,除了鼻翼兩側曬傷般的紅潤,臉色慘白,兩個從客房裡退出來的清潔員惶恐地伸手接住了他。
「Mister,are you all right?」
寧奕抬起手,想說沒事,可轉眼因為顛簸,難以控制地靠在他們身上,幾欲嘔吐。
是暈船,這樣的情況每天並不少見。
寧奕是第一次登船,他的反應尤其大,兩個人手忙腳亂的才穩住個頭比他們高的多的客人,很貼心的將他送回自己的房間。
沾到床,有了依靠,寧奕的動靜收斂了許多,他用慷慨的小費表示了謝意,並請他們為他把門帶上。卡噠,房門鎖芯闔落,寧奕睜著眼,鬆開一直捂著肚子的手。
一套疊得方正的員工制服出現在雪白的床單上,和送他回來的兩個客房清潔身上的一樣。
他們誰都沒有發現寧奕的那點小動作,很順利的,他就從清潔車上那筐乾淨的衣簍中順走一套。
真的是累了,眼皮重重的,復而又閉上。
太奇怪了,入睡前,寧奕想,怎麼他滿腦子,都是在甲板上遇到的那張垂老的面容。
如果那個人沒走,活到白髮斑斑的年紀,會不會也有那樣一把佝僂,卻依舊溫雅的模樣。
足足睡了4小時,再度醒來已近昏黃時分。
寧奕換了新衣服,戴上一副古板的黑框眼鏡,摸出房間。
收腰的黑色小馬甲,不知是否穿錯了尺寸,對寧奕來說略嫌小了一些,卻恰好得勒出一把漂亮的腰,過高的腰際線,令他的兩條腿看起來逆天的長。
如此招惹人的背影,很快吸引來監視屏幕前兩道下流的口哨聲。
「客房清潔?這麼騷?」一個說,倒不是疑心,他們對船上的警戒很有信心。
「腿真夠看,個頭也比別的賓仔高。」另一個說。
船上將近2/3的員工,都是菲律賓人,低薪,勤快能幹,最重要的是會英文,一口一個mister、ma』am【先生和太太的尊稱】的叫,叫得客人高興,小費的收入都很可觀。
「噯~」一個推另一個,「要不要……」
另一個明顯露出了興致,卻還嘴上正義:「不好吧。」他顧忌到底剛開船,不想惹出亂子。
一個瞧出來了,另一個是有心的,他的下頭都鼓了,於是故意當著他的面,揉了把褲襠:「怕什麼啊,大不了完事給他一筆錢咯,在船上,他不敢亂說的。」要不聽話,四面都是埋人的海,他們擔心什麼。
另一個聽明白了,眼珠溜溜往屏幕上扒,恰好,寧奕一無所知地轉過臉:「靠!」另一個豁出去了,「媽的,干了!」他踢開椅子,前頭支著帳篷,就站起來。
第37章 (下)
晚餐的時間,無人的通道,挺僻靜的一條長廊。
寧奕被人攔住,找了個莫須有的理由,半推半搡的被逼入一側的拐角,再往裡,是條沒有出路的死胡同。
「我沒見過什麼項鏈,也沒有去過那間客房。」寧奕倒退著,始終和他們保持著一條半手臂的距離。
他顯然招惹上了麻煩,這兩個人高馬大的大塊頭,手臂上的肌肉虯結,壯得好像充了氣,漲漲的鼓起來,擋住光,和任何一點企圖逃脫的僥倖。
他們是船上的安保人員,說得更直白一點,他們才是這裡的警察,不受法律挾制的執法者。
「這誰知道……」其中一個開口了,他打量寧奕,用一種看賊的目光,和瞧女人的貪婪,「那條項鏈多少錢?」他問另一個。
另一個噗嗤笑了:「鑽石的,你說多少錢?!」他回答同伴,但話卻是說給寧奕聽,「怎麼也得這個數……」手伸出來,誇張的比了個數。
這是栽贓,寧奕不確定自己是否暴露了,他做事很小心,但萬一……
「喂,你叫什麼!」另一個突然問,這條船上的每個員工都有一枚屬於自己的胸牌,上頭印著朗朗上口的名字,David、Mary、Peter……可寧奕沒有。
這個發現讓他們立刻將和寧奕的距離縮短到可以忽略不計:「還說不是做壞事……」一個的手已經扣上寧奕的腕子,和他們凶煞人的體格完全不同的勻稱肌理,是他沒想到的光潔有勁。
「我沒有。」
另一個說:「別廢話了。」他盯著小馬甲下掐出來的腰身,眼急著上手,「搜一搜,你要是沒,就乖乖讓我們搜一搜。」那種語氣,已經完全是在誘騙單純的青年。
臉和背調了過來,半邊臉頰有點疼的蹭到艙門上。
「輕點。」另一個沖一個說。
「還沒上你就護上了,真看上了?」一個嗤笑,從背後抓著寧奕的兩個腕子攥一起摁著,空著的那隻手,狠狠在寧奕的臀尖上抓了一把,「身上就不用搜了,搜也沒有。」
他沒扯寧奕的褲子,可手勢卻特別下流的往兩瓣臀的中間滑動,擠弄:「聽說有人為了偷帶東西下船,能往這裡頭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另一個也不落人後,從腰與牆的縫隙插進來,一雙手沿著肋骨往上摸,玩婊子似的揉寧奕平坦的胸膛:「操,這是什麼?」手指一扯,兩粒紐扣蹦到牆上,滴溜溜滾遠。
有個硬硬的東西從襯衫裡跌出來,在胸口晃蕩了兩下。
是寧奕戴上後就再沒脫下來的項鏈匣。
工藝繁複的鏤刻,一看就是高級貨。
「還說沒偷東西!」一個刻意的暴戾,像是找到了施虐的理由,他的下手越來越沒輕重,褲子給扯鬆了,露出一截內褲,又扯了扯,那段細腰和的屁股翹挺的形狀就沒地方藏了。
舌頭抵著牙齒舔了舔,是渴的,或者急躁,另一個順著衣領大開的襯衫,去扯那枚能夠威脅青年的證據:「不想我們把你交出去,就老實點。」
被肉貼肉摸都沒那麼噁心,寧奕突然開口,不是想見中的求饒,而且特別乾脆的兩個字——別碰!
一個瞭然的笑了,有點低看他,又彷彿理應如此,開恩似的對另一個說:「行啦,快點幹吧,晚餐馬上結束了。」晚餐結束後,他倆就要到3、4層船頭的音樂大廳佈置今晚的大戲。
「小子,別覺得虧。」另一個貼著脖子,狗似的在寧奕身上嗅,呼出來的氣躁烘烘的,挺臊性的哄人,「跟我們一次換一條項鏈,賺發了。」
馬甲被扒下來,絞成條繩,纏住寧奕的手。
沒碰那枚項鏈,怕真的動了,這小子使強,又似乎是最後一點警醒的天性在告誡,要是碰了這項鏈,他大約敢用命和他們拼。
「媽的。」另一個的說話聲抖了,「這身材……」嘩啦一下,胡亂就把自己的皮帶扣解開。
也是在過道上,光像被什麼擋了似的,暗了暗。
「你們……在幹什麼……」一個半老的嗓子,慢吞吞的,很煞風景的,立在了那裡。
作惡的手短暫的停了,他們雙雙扭過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堵在道口上張望的佝僂身影,那把影子長長的墜到地上,扎入他們躲藏的僻靜深處,瞬間把一切見不得光的事兒都挑明。
「靠!」一個推另一個,「還愣著幹嘛!」
另一個往一個臉上木愣愣看了幾秒,懂了,褲子都不提,就往老頭身上撲,山一樣壯的身形,壓路機一般碾過去。
寧奕臉對牆,看不到後頭的事,卻認得他的聲音,是早前在甲板上遇到的那個人。
來不及叫人跑,也興許他遲暮的腿腳,根本邁不動,兩聲淡淡的咳嗽後,人體悶重的倒地。
唔囔聲很小,是受了極大的痛苦而疼到發不出聲。
另一個蜷縮了雙腿,兩手死死護著襠,龐大的身軀,在地上扭得像條垂死的蚯蚓。
老頭很陰損,是打架中最被人瞧不上道的招術,直取下三路,攻人子孫根。
「□家鏟!【粵語:死全家】」頂在寧奕身上的份量,憤怒地挪開。
一個怎麼都沒搞明白,另一個堪比巨石的塊頭,怎麼就不堪一擊地匍匐在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老頭腳下。
顧不及搞清楚這個問題,眼下,他只想弄死那個老頭。可有人出手比他更快,脫手的功夫,寧奕的腿腳帶了風,也追上他。明明沒有商量過,老頭心有靈犀的讓開了,背上狠狠挨了一腳的人,撅高了屁股,倒栽蔥地摔在莧紅色地毯上,不做聲了。
「走啊!」寧奕丟下束手的黑馬甲,拉起老頭的手。
可對方掙脫了:「等一下!」那人不顧寧奕的拉扯,跑回去,跑到另一個的身邊,彎腰不知撿了個什麼,塞到口袋裡。
「快點啊!別磨蹭了!」寧奕急了,朝他吼。
莧紅在腳下延伸,一條窄小的長廊上,他們在奔跑。
手熱得發燙,黏糊糊出汗,卻放不開的攥在一起,壁燈的光也似火,一盞盞間隔的亮,像火炬,而他們是一對在密林中逃匿的同伴,躲著不知道哪兒來的危險,但又並不怎麼害怕的,撒野狂奔。
甲板外的天完全黑了,和都市裡不同,海上的夜是濃烈的黑色,打翻硯台的墨一樣深,他們在一個甲板的救生艇前停下,老頭掀開油布,拽著寧奕翻進去。
篷子裡比外頭更黑,黑得什麼都看不到,只有兩道呼吸,一深一淺在耳邊繞,他們連體嬰似的拉了一路的手滯了滯,悄悄的鬆開。
寧奕輕輕地往收攏的船頭縮,還把寬敞的船尾讓給別人:「你……」他不知道說什麼好,那種……挺醜陋的事,叫他看去了,他會是什麼感覺,還像早晨那樣,覺得遇見自己是件好事麼?
「手……」沒想到,那人和他同時開口,兩個人都停下來,等……直到他們的呼吸都順暢了,沒等來寧奕的下半句,那人才繼續剛才未盡的話題,「你的手,疼不疼?」
他是看到了的,一路上,他的目光都停在寧奕被勒到通紅的手腕上。
「啊,那個啊,沒事的。」這麼說的時候,寧奕卻更小心地收起雙手,「倒是你……沒什麼吧。」他指老頭的身體。
「還挺不賴。」對方很開懷的笑了,他的爽朗,讓寧奕也彎了嘴唇,「好久沒有這麼痛快的運動過了。」
簌簌的,油布動了,那人蹭過來,坐在寧奕身邊:「你怎麼會招惹那兩個人?」語音裡的憋悶,讓寧奕突然懵住,這口氣,他肯定在哪兒聽過,只是是在哪裡呢?
實在想不出來答案,寧奕沒什麼心思的應付:「沒什麼,他們冤枉我偷了東西,要搜身。」
「冤枉你拿了什麼?」
「就……一條項鏈吧。」
「是不是這條?」金屬在黑暗中清脆的響,寧奕慌了神,摸上空蕩蕩的脖子。
「你的東西,快收好。」那麼貴重的項鏈,那人摸到他的手,就往他手心裡塞。
鏈墜子鉻疼掌心肉,寧奕才稍稍緩過勁,他有點茫然,又的確驚訝:「你就肯定這是我的?」對陌生的人,這份信賴未免來得古怪。
「我知道,就是你的。」黑漆漆的篷子都擋不住那人的自信,挺霸道,又挺戳人心窩,「要不是你怕扯壞了這條鏈子,哪兒還需要我動手幫你。」最後,是沒忍住,輕輕冒了句。
寧奕突然被他說酸了,避過頭,躲開他,不想叫他瞧去。
怕寧奕吃虧,那人輕聲說:「這條船……不乾淨。」
「怎麼不乾淨?」寧奕的話問得急,手也不自覺地抓上對方,握地很牢,皮膚相貼的地方,能感覺血脈下怦然有力的心跳。
「你不是收到請柬了麼?」那人笑笑,既不放手,也不揭穿他,「他們不會在公海停留很久,最多一天,船就會折回G城。」他又靠近了點,肩挨著肩,隔著兩層衣衫,氣息如海面上搖曳的潮一樣,慢慢撩到寧奕臉上,「聽我一句,不要幹傻事,船一靠岸,你就立刻下去。」
是規勸,也是為他好,可寧奕偏生出些不甘,叛逆期的孩子鑽牛角尖:「那麼你呢?」他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揪著一個問題不放,彷彿不得到答案,就不能心安,「你既然知道這艘船上幹的勾當,幹嘛還要上來?」
寧奕突然就想到他口裡提到的,很壞的事,出軌?濫交?宿娼?所以他的愛人才離開他,不願見他?
「因為我想要見的人,就在這艘船上。」海風吹掀了油布的一角,星光跌下來,墜入那雙多情的眼,那個人如實說。
驀地,寧奕的臉就紅了,他是被那抹眼神瞧沸了心,也是被十根手指頭攥到一塊的癡纏燙了掌紋。
離奇的繾綣,手指藕斷絲連的分開,最後一根纏著的指頭掰開時,寧奕無端恐慌,他說不上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認識不到24小時的人產生如此強烈的依賴,彷彿為了留下他,哪怕不知何時是盡頭,也可以和他這麼一直牽下去。
那人應該也是不好意思的,悶著聲,把咳嗽憋回嗓子眼裡:「你在這多待一會兒,過15分鐘如果還沒有人來,你就出去。」他把一張房卡形狀的卡片交給寧奕,「不要回你的房間,用這個,去8層船尾的套房,明天之前都不要出來。」
像是要確認寧奕會照他的話做,那人又捏了捏他的雙手,用勁的,抓著虎口:「房間裡有衣服,船靠岸了,你就挑一套換上,跟人群下船。」
「聽我的,好麼?」突然間,一點道理都沒有的,心就不爭氣的,乖順了。
他的手抬高,似乎想摸摸寧奕的臉,但最終只是隔著一寸空氣,慢慢退開。
不等寧奕喊住他,他就從油布的縫隙裡鑽了出去,靈活得不像個遲暮的老人。
「喂……」
寧奕這才發現,時到現在,他都還沒來得及問一問,他的名字。